第1章 刘娴
当刘娴灰不溜秋地出现在我的帐篷里时,我狠狠吃惊了一番,若不是烛光照耀在刘娴侧脸,露出她左眉边的细小疤痕,她估计早被我的亲卫按住带下去处斩了。
北方统帅大营草木皆兵,时逢乱世,北境冲突不断,正是紧张的时候。
我吩咐小兵打了热水,又让女使裘英找了我的衣服替刘娴换洗,可惜我这好好的妹妹,比划了半天,硬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只一个劲地流泪,在脸上刷出一条长长的灰色泪痕。
我抱着她安慰,检查了她的嘴,舌头还在,身上也无伤痕。
担心朝廷生变,问她事由,她却只是摇头。我心下清楚,朝廷文武官员还算靠谱,王侯们也无异动,近期翻不出浪花来。
那好,没有大事。
我周朝自起义称帝已来,已过数载,正是王朝鼎盛时期。北方萧启家族在十年前被打得丢了数十城,被逼送来萧国质子,如今质子刚刚回国,便有异动。
西边诸多外族小国骚扰不断,我母族向来驻守庭州,自我母亲去世后,我接任节度使,坐镇周朝西北。
半年前,我带着庭州十万兵马,先后拿下西北三个邦国,捉了这些王送往上京为质。
虽然大局已定,奈不住萧朝还在给边境添乱,不断骚扰百姓,更有不少残存的士兵伪装成贼寇,杀烧抢劫。
我让刘娴去洗漱,又加派了些军士巡逻,防止偷袭。
刘娴洗漱好后,在纸上写明了一切。
三月前,刘娴满了十七,宫内商议想将丞相之子魏寂立为驸马。
魏寂这个人我虽没见过,但是耳熟。
魏寂有个好爹,魏坦,昔年金科状元,如今的朝廷丞相,出生于大家族,品貌俱佳,现今的文人魁首。在魏坦的名声之下,魏寂没有不学无术,魏坦的机敏思辩,他继承了九分。
刘娴与魏寂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我摸着刘娴的脸,可能是受了委屈。
刘娴写道她三月前去看魏寂,却在无意中看到他写给别的女子的诗信。
婚事已定,刘娴气不过,便跑到了我这里来。
看完这些我也是无语,刘娴任性,若是往日来我这里还行,现在来这里只能吃苦了。我驻兵在外,不比庭州大营,是有要事在身。
我叹了口气,道“我派两队精锐,共百人,明日便送你回京。”
刘娴听完猛地摇头,写道短时间内不想回去。
已经午夜,我乏困得很,道:“那你修书一封,别让宫内的人以为是我困住了你,再让宫里送些金银来,养你很费钱的。”
刘娴听罢连忙点头,顺势铺好了我的床,钻了进去。
行军盖的被子不比宫内细软,刘娴也不嫌弃,我一上去刘娴就紧紧抱着我的左手。
彷佛回到了幼时,我与刘娴在宫内荷花池畔午睡的时光。
那时刘娴八岁,我十三岁。而刘斐则在一旁看书,准备第二日叔父要考校的文章。
我和刘娴在帐内挤着睡了半宿。
第二日一早,我便带人巡视了一圈,左右无事,回来喊刘娴起来吃早膳,刘娴睡得四仰八叉,不知今夕何夕。
我让裘英好生照看着她。
我在外帐用早膳,陈夫子又前来议事。
陈夫子名为陈伯宫,是个文人,也是我外祖在时给我请的夫子,后来随着都护府的重建,他成了我的谋士,随伴多年。
说是夫子,算得上是半个父亲了。
我能先后拿下三城,其间如果没有陈夫子的协助,只怕伤亡会增大许多。
陈夫子蓄须,喜穿黑色僧衣,却不管佛家忌讳,与我闲闲用酒,箕坐着。
他忽然道:“说起来,数日前我遇到了一个男子,他模样俊秀,又颇懂驭马之术,可为将军骑奴。”
我顿了顿,上一次陈夫子举荐的人是段大师,精通器械,助我攻城。如今这人只怕也颇有才干。
“如此人才,自当为座上客。”
陈夫子闻言爽朗一笑:“将军谬赞,段大师是天纵奇才,不过这人难与段大师相比,将军只管把他当作奴才使唤便可。”
早膳结束,我回去沐浴,准备检修军械一事。
我闭目休息,一闭上眼,只觉得黑暗沉沉,庞大的山岳朝我倾倒而下,山岳上密密麻麻似乎站着许多人,都在盯着我。
裘英为我擦拭发丝,我垂眼细看段大师新呈上来的东西。段大师擅长机括,除了改良云梯外,还新制了强弩给我防身,图纸也一并奉上。
我摩挲着弓弩,上面刻有“神机”二字,弓弩不大,我一手便可握住,神机可连发三弩,威力不小。
我还来不及细算这弓弩制作的耗材和花费,令官进来传令,说是骑奴在帐外候着了。
拢了拢衣袍,我命他进帐。
虽隔着屏风,也看得出骑奴身材高大。身姿笔挺。
他站着道“拜见郡主。”
我摸着神机,应付道:“军营内叫我将军即可。你声音这般年轻,当真懂驭马之术?”
“小人懂些驭马术,愿为将军差遣。”我再次抬头,握着神机缓缓站起,踱步到屏风一侧。
眉目俊秀,鼻梁挺拔,嘴唇微抿,即使穿着普通的粗布长衫,也是分外瞩目的。
在我的视线到达之前他先一步垂下了脑袋。
我问他:“你叫什么?哪里人?”
“萧国流民,未有姓名。”我这才注意到这人的眼睛比常人更亮。
“满口假话。”我嗤笑,观其手,手指修长匀称,掌心与虎口虽有薄茧,骨节却不粗大,明显是没有吃过苦的,更像是武将家的孩子,且气度也做不了假,兴许是哪家将军的孩子,意欲向我示好?
“你不肯说便算了,既然你是陈夫子举荐的人,那我便授你鹰扬府司马。”我继续道:“我此行的战马便自今日起由你照料,遇事可与我直接汇报。”
“是,将军。”
我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闪过许多揣测。
然而,眼下重要的却不是他,而是刘娴。等我视察完军械,回到营帐内已然天黑,刘娴已用完餐食,正跪坐在桌案旁玩骰子。
桌案上的文书没有动过的痕迹。
我解下软甲给裘英,看着刘娴。
刘娴见我回来,欢喜了许多,拉着我紧紧坐着,刘娴手气自小便好,我掷不赢她,输了要给她做烤肉。
我把平时守帐的士兵和亲卫悉数喊来,拉着裘英,众人围坐在一起烤肉吃。
牛羊肉鲜香,辅以佐料,更是美味。刘娴吃得爽快,我给她炙烤的速度甚至赶不上她吃的。
一口肉一口酒,恣意人生。
裘英向刘娴敬酒,刘娴没有自恃公主身份,喝了几碗酒后便说不出利索话了,我笑她,她就回头嗔瞪我。
刘娴眼中满是新鲜和快乐,这里没有跟着她的女官,没有规束,自然是自在的。
我将腰间携带的剑扔给裘英,使了个眼色,裘英立刻接过剑,为刘娴舞了起来。
裘英舞剑一绝,流光在她的手中发生飒飒风声,手腕翻飞时灵巧如缎带。刘娴看得入迷,缠着说想学。
我目视四周,远处的草地上有人牵马缓缓走着,我一眼便认出来那是我的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