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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丰水期,节庆来时,江岸人山人海,锣鼓喧天,龙舟如箭矢划过江面,乡亲们祭屈祭祖,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然而,每到枯水季,京广高铁桥下的河床上,就会露出一排排被河水长年侵蚀的木桩,如一颗颗狰狞的犬牙,长在松软的淤泥里,与一派秀美的汨罗江景色极不相称。
它们是当年日寇入侵时,用来架设浮桥的桥墩。为了运送兵员与物资,攻入汨罗后,鬼子强迫老百姓拆下房屋上的横梁、檩柱,楔入江中架设浮桥,稍有不从,即被杀害。一时间,汨罗两岸哀鸿遍野,村落与屋场的民居,短短几天被拆得七零八落,几成废墟。
最为可恨的是,这些修筑浮桥的民夫,都在完工后被虐杀。尸首堵塞了河道,鲜血染红了江水,汨罗江畔血涔涔。如果把这些苦难比作一根根插在民族灵魂痛处的木桩,那么,在汨罗江流经之处,这样的木桩随处可见,营田惨案、青山惨案、长乐惨案、新市惨案、归义惨案……一串串令人惊悚的数字,一个个屈死的冤魂,一幕幕悲怆而屈辱的历史画面,至今不堪回首,也永不能释怀、不能忘记。自1939年9月至1944年5月历时六年,汨罗伤亡军民达二十八万余人,为湖南县市之最。
苦难辉煌,铁血铸就。汨罗是抗日战争的最前线和重要战场,汨罗江是长沙会战的第二道防线。中华儿女在这片土地上洒下了牺牲的热血,建立了不朽的战功。放眼神州大地,湖南包括汨罗是中国最霸蛮、最坚硬、最令敌胆寒的地方。“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抗战中双方投入兵力最多、规模最大、历时最长的大会战,就发生在湖南境内,史称“湘北会战”或“长沙会战”,四次规模宏大的战争在此反复打响。而汨罗,就处在岳阳到长沙之间这条狭长战线的中心地带。浅浅的汨罗江,与新墙河、捞刀河、浏阳河,是四道阻隔和延缓日寇入侵的天堑。日军从1938年开始大规模进攻湖南,但一直到1945年投降,反复拉锯战中,丢下二十多万尸首,都没有完全占领湖南。这些河流,构建了湖湘大地上令敌人丢盔弃甲、闻风丧胆的铜墙铁壁。
湖湘热土,厚重壮烈,三步之内,必有芳草。
屈原漫步江边,进行着深刻的哲理思考与唯美浪漫的诗意创作,他常常赋予萋萋草木等自然事物以人的意志与生命,反复地用“香草美人”来表达自己的高洁人格与爱国情操。他的《国殇》,更是堪称我国古代军旅诗中的杰作,“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抗战时期,屈原的诗篇与精神,成为激励人们前赴后继、精忠报国、担当起救国责任的檄文与号角。
1941年初,陪都重庆,烽烟正浓。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诗歌小组倡议:定旧历五月五日即屈原忌日为中国诗人节。同年5月30日,由“文协”主持,在中法比瑞同学会会址举行了第一届诗人节庆祝会,并在《新华日报》刊出《诗人节缘起》,其中指出:“目前是体验屈原精神的最适切的时代,中华民族在抗敌的炮火里忍受着苦难,东亚大陆在敌人的铁蹄下留下了伤痕,千百万战士以热血温暖了国土,山林河水为中华民族唱起了独立自由的战歌,在古老的土地上中华儿女迎接着新生的岁月。而在世界风云里,中华民族抗战的炮火已是世界光明的导线。”简朴的小礼堂,前来赴会的名流大家络绎不绝,文艺家们紧扣屈原与抗战的主题,争相献上寓意深刻、精彩纷呈的匠心力作。画家李可染创造了屈原肖像,张挂于会场;作曲家马思聪将“云中君”一节谱成歌曲;诗人方殷以一篇《汨罗江上》献与诗会,慨当以慷……
屈原的诗歌,从来不是绵软无力的低吟浅唱,而是激情澎湃的战斗鼓点,尤其是在外敌入侵、民族存亡之秋,更加显示出它独特而又无可比拟的力量。屈原,一名忠勇卓绝的战士,以不朽的诗篇与争光日月的气节情操,激励着人们投身抗战,挽中华于水火。如果要追溯汨罗江抗战不可欺不可侮的精神源头,人们或可翻开屈原的诗章,从那杜鹃泣血的文字中去找寻。
那一泓依然西去、静水流深的汨罗江,又岂只是诗歌的河流……
滔滔江畔,地灵人杰。共和国的开创者任弼时出生成长于汨罗,他是“人民的骆驼”,也是中华民族抗战的脊梁,发出了抗日持久战最强音。他出任八路军总政治部主任,与朱德、彭德怀共同部署、指挥了八路军挺进抗日前线的第一仗——平型关战役。他号召“到南方去画一张红色的地图”,八路军南下支队从延安出发,在汨罗等地留下了无数浴血奋战的光辉足迹,玉池山是八路军南下支队在华中南创建的代表性抗日根据地。如今,行走在汨罗江两岸,随处可见当年抗战遗址,可闻英勇抗战故事。2019年3月公布的《革命文物保护利用片区分县名单(第一批)》,汨罗市名列其中。
抗战损失前所未有,抗战英雄震古烁今,抗战历史悲壮厚重。江水静静地流淌,呜咽诉说着一个民族的悲愤与抗争。河床上,每一根木桩,都是凶残日寇侵华的如山铁证,都是珍贵的抗战文物,都是“铭记历史,强我国防”的警世洪钟。汨罗江,在国家危亡、生灵涂炭时,化身为一条不屈的抗战的河流,她的血性与担当,值得人们将之英雄般地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