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野兽与慈悲
“族长，这是前线战报。”
萨拉黑部落驻扎的营地，征召而来的民夫正在修缮工事，召集而来的士兵也都严防死守的巡逻，将营地打造的如铁桶一般，滴水不漏。
主帐之中，萨拉黑部落的族长巴赫鲁坐镇在这里，召集部落里的各分部小头目，进行议事。
在收到前线战报后，巴赫鲁迅速打开，快速浏览一遍上面的内容。
看完之后，他的眉头直接皱起，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族长，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名头目从座椅上站起身体，向巴赫鲁发问。
“克里斯的属部，遭到了黑石城的主力部队袭击，希望这边增派援兵。”
克里斯，萨拉黑部的一名小头目，因为悍勇的武力，在萨拉黑部有着不小的影响力，是除了他这个族长在，部落里的第二勇士。
对方所率领的三千人马，一直是萨拉黑部最精锐的部队，哪怕遭遇到比己方更多的敌军，也能轻巧破灭。
只是没想到这次碰上了硬钉子。
“黑石城的那支主力有多少人？”
一名小头目询问。
“没有准确数字，但人数应该不少于六千，否则克里斯不会这么快过来求援。”
听着巴赫鲁的分析，众多小头目连连点头。
他们都清楚克里斯的作战能力，如果不是敌军数量过大，让他难以招架，绝不会想到求援这条路。
“克里斯的部队距离补给线不远，黑石城的军队，目的应该是断掉我们的粮道，让我们这边知难而退。真是天真，既然来了，就不可能轻易撤退，你们谁愿意去支援克里斯？”
巴赫鲁锐利的目光扫向营帐里的众多小头目。
顿时，数个小头目毫不犹豫站了出来，表示愿意支援。
巴赫鲁十分满意，从中挑选了两人。
“给你们七千人马，务必和克里斯汇合，全歼对方的那支主力，保证补给线的安全。”
巴赫鲁虽然嘴上轻松，但内心已然凝重起来。
黑石城的军队不出手还好，一出手就打中了他的七寸。
想要长久和帝国的西北军对峙，并取得优势，保证补给线不受影响，是最优先的事情。
黑石城的将领能这么快摸到萨拉黑部的补给线附近，很显然是早有预谋。
“是，保证完成任务。”
两名小头目重重点头，领命下去。
巴赫鲁又扫向其中一名小头目。
“根据情报，黑石城的领主，也来到了前线。只是目前还不知道他在黑石城的哪支主力中，你负责寻找对方的位置，以最快速度锁定。”
比起硬碰硬，巴赫鲁希望来一次斩首行动，以最小规模牺牲，换取最大战果。
而黑石城的领主奔赴前线，无疑就是他眼里的破局关键。只要核心人物一死，黑石城这边就不足为虑，可以作为突破口，让萨拉黑部率先撕裂帝国西北防线，成为西北众多部落中第一个吃螃蟹的部落。
“是。”
这名小头目也领命下去。
两天后。
原本以为派遣援军过去就能够轻松歼灭与克里斯对峙的那支黑石城主力，但是一连两天，巴赫鲁都没有等到他想要的消息。
这让他内心有些不安，总觉得自己错估了什么。
但是仔细一想又不可能，与他这边对峙的黑石城军队，大约有一万人，是最大主力。
而与克里斯对峙的那支黑石城军队，虽然不清楚人数，但起码在六千人以上。
只剩下三四千人下落不明。
巴赫鲁望着战线地图，深锁眉头，陷入沉思之中。
就在这时，一个消息的到来，让他措手不及。
黑石城的军队，偷袭了萨拉黑部的补给线。
这个消息让巴赫鲁头脑发昏。
但看着出现营帐中，死里逃生的运粮官，他不由得接受了这个冰冷事实。
“你说黑石城的领主，亲自带人袭击了运粮队伍？”
“是的，族长您在开战前，曾在部落里分发过黑石城领主的画像，不会有错。”
全身染血的运粮官忍着疼痛回答。
“有多少人？”
“不知道，但都是骑兵。”
运粮官苦笑着摇了摇头。
巴赫鲁思量了一下，如果对方有一定规模，肯定不会到现在才暴露出来，很显然，这是一场冒险的奇袭，人数规模应该不会超过一千人。
他看向地图。
运粮队伍被袭击的地点，已经是萨拉黑部控制的腹地，进来容易出去难。
同时，他也明白黑石城的作战计划了，先故布疑阵，然后果断发动奇袭，破坏萨拉黑部的补给线。计策虽然简单，但胜在实用。唯一的风险，就是太过深入腹地，容易被包围。
于是，他直接点了三个小头目的名字。
“你们三个跟我去阻击黑石城的领主，其余人原地待命。”
“是，族长。”
对于巴赫鲁无比信任的众小头目，有条不紊的按照巴赫鲁这位族长的命令，运转工作。
巴赫鲁也亲自带着三名心腹，率领六千人轻装上阵，以最快速度去堵住黑石城奇袭部队的撤回路线，在那里进行阻击对方。
尽管粮草出现问题，让他恼火，但如果能将黑石城领主彻底留下，无疑可以弥补所有不利因素，并且能够最大程度鼓舞己方士气。
◎
巴赫鲁率领部队一路狂奔，几乎马不停蹄，朝着伏击地点进发。毕竟补给线遭到破坏，想去挽回已经不可能，最佳办法就是在黑石城的奇袭部队，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先一步堵在他们必经的撤退路线上，展开伏杀，一转之前的劣势。
更别说还有敌方领主这条大鱼，只有他亲自出马，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即便没有成功伏击，也没有关系，只要对方的部队还在腹地，他只需要不断收缩包围圈，狙击到敌军是迟早的事情。
但速度必须要快，否则迟则生变。
根据他所知道的情报，黑石城的军队中，疑似存在帝具使这样棘手的人物，如果长时间拉锯下去，他这边会相当不利。
进入一处峡谷，刚行进了大约数百米的路程，巴赫鲁突然鼻子动了动，一股奇怪的气味，透过空气钻入鼻孔，让他脸色猛地一变。
“快，撤退！”
听到巴赫鲁焦急的大喊声，身后人马俱是愣住，没有迟疑，指挥后队变前队，从峡谷中撤退。
只是，在他们指挥军队撤离的瞬间，一道道火箭从天空如暴雨倾洒而下。
伴随火箭的，还有大量的酒坛从峡谷两侧的山崖上抛射下来，坠落地面，发出一道道砰砰的炸裂响声。
只是从酒坛里飞溅出来的不是酒水，而是带有刺鼻气味的火油。
经过火箭的点燃，峡谷的通道，顿时燃烧起一片火海。
峡谷上方，不知何时树立起帝国的旗帜，身穿帝国军服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冒了出来，大量的滚石与箭矢随之落下，让峡谷之中异民族士兵惨叫声此起彼伏。
巴赫鲁看得目瞪欲裂，迅速带着亲卫部队仓皇向后突围。
由于部队并未过度深入，所以尽管军队损失颇重，但撤退行动还算胜利。
只是还未等巴赫鲁松一口气，两翼和前方忽然卷起沙尘，烈马长嘶，三支骑兵部队不知何时完成了合围，在异民族士兵还在惊魂未定之中，直接以蹂躏的姿态，肆虐而来，将站立未稳的异民族士兵砍的人仰马翻，哀嚎连连。
一轮冲锋下来，就让萨拉黑部的异民族士兵遭遇重创。
巴赫鲁脸色狰狞，手持一柄战斧，双眼冒出凶光，周身忽然卷起狂风，驾马长驱直入，一连砍飞了十几名帝国军骑兵，硬生生从前方撕开一道口子。
“不要恋战，撤退！”
巴赫鲁虽然恼火，但也明白，这个时候如果不想被敌人全歼，必须在敌军没有完成包围圈之前，尽快突围。
有了巴赫鲁这位百人斩级别的强者亲自开路，过来阻止的帝国军士兵，无一不是被他以战斧卷起狂风，砍飞出去，形成不了有效阻力。
就在这时，一道银亮的寒芒突然在他眼角的余光中，闪烁起来。
巴赫鲁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下意识挥舞战斧进行格挡。
轰！
散发出摄人寒光的剑刃，以毫不留情的姿态劈中战斧，发出的不是金属的鸣响，而是一道撕裂人耳膜的爆破声音。
巴赫鲁壮硕的躯体像炮弹一样，从战马上飞射出去，在沙石地上滚了十几米远，才堪堪停下。
他晃了晃脑袋，目光冷酷的扫向前方。
一名身穿白色高领军衣的黑发青年宛如郊游一样，怀着踏青的心情，轻松写意立在前方，挡住他的去路。
脸上露出温润的笑意，手里握着一把白色刀柄的直刃刀，外观精美，犹如一件精心雕琢的工艺品，而不像是用来杀人的肮脏工具。
但是刀刃边沿，那光是直视，就让人寒意顿生的锋利气息，无一不在警醒别人，这是一把足以削铁如泥的利器。
巴赫鲁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摸了一下左边侧脸，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通过刺痛的感觉，以及手指触摸到的切口，可以想象，他的左脸上已经被划出了一道狭长口子，不断冒出血来。
毕竟是匆忙之下抵挡，能以轻伤代价躲过，已经是他反应灵敏。
“你就是黑石城的领主吧，看来你不只是个会治理领地的文官。这么说来，分散我这边的主力，袭击补给线，是为了把我钓出来，而做出来的佯攻吧。特意拿自己当做诱饵，胆子真够大的。”
巴赫鲁脸上皮笑肉不笑着。
他知道，萨拉黑部落，基本上完蛋了。
提前埋伏在这里的帝国士兵，数量起码在四千人以上，甚至更多，完全是奔着全歼他的部队而来。
如此看来，之前进攻克里斯部队的黑石城主力，也是一个烟雾弹，人数绝对在六千人以下，说不定连四千人都不到，却把他的一万主力硬生生分裂开来。
为的就是分化歼灭。
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眼前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黑石城领主。
老实说，他没有想到，一个帝国‘文官’，会有胆量用自己当做诱饵的程度。
不过，看对方现在的样子，这根本不是什么不懂武力的文官，而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狡猾又凶狠。
“以最小代价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这是战争的常识吧。既然明白了游戏规则，那么，把‘主帅’当成诱饵，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白离耸了耸肩膀，对于巴赫鲁的这番话不可置否。
尽管具体的排兵布阵是手底下的军官们在做，但指定战略走向的人，的确是他这个领主没错。
他正是看中了异民族过于重视补给线这一点，才特意以身为饵，把巴赫鲁这条大鱼钓出来剿灭。
“那你真是爱兵如子啊。”
“你想表达什么呢？”
察觉到巴赫鲁的语气有变，白离脸上依旧摆出淡然的笑容，似乎没有听出来一样。
“我的意思是，别太嚣张了！只要杀了你，所有的损失都可以挽回！”
巴赫鲁大声嘶吼起来，空着的另一只左手，与右手一同握住沉重战斧，周身掀起狂风，使得沙石飞散，身体化作残影，如一柄利刃直插白离。
叮！
清脆的金属交击声起，白离微微屈膝，身体向后退了两步，就以单手持刀的状态，挡下了巴赫鲁的突袭。
“什——”
巴赫鲁陡然瞪大眼睛。
他的全力一击，竟然就这么被轻易挡下了。
而且，对方还只用了一只手。
巴赫鲁不由得心头凝重，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白离微微挑了挑眉，只见一股股肉眼可见的气流，朝着巴赫鲁手中的战斧汇聚。
隐隐约约，空气中传来撕裂的清脆声响，白离感到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有种被针扎的刺痛感。
轰！
巴赫鲁手里的黑色战斧，化为白色的光柱猛地落下，直接在大地上炸开一个巨大的坑洞。
他看到坑洞中空无一人，顿时身体化作狂风，席卷向白离逃离的方向，挥舞战斧，掀起足以吹飞人体的强风。
“老子可是风暴之子，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乖乖受死吧！”
巴赫鲁狰狞大笑，眼睛里爆发出恐怖的杀气，对于自己的实力有充足的信心。
而这股信心的来源，就是他们萨拉黑部落代代相传的‘风’之秘术。
只要他使用这种操控狂风的力量，哪怕是原本旗鼓相当的敌人，也会被他绝对的姿态碾压击溃。
在他眼里，白离已然成为了他眼里势在必得的猎物。
他不由得内心嘲笑对方的愚蠢，要是乖乖待在大后方，反而没什么事，他的秘术虽强，但也不可能去冲击成千上万士兵组成的战阵。
但是目标这样堂而皇之出现在他面前，无疑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白离并未被巴赫鲁的话语挑衅到，无非是困兽之斗罢了。
他只是若有所思观摩着巴赫鲁的一举一动，尤其是那种将风暴，注入武器，提高武器性能的特殊战技，让他眼前一亮。
“是这么用的吗，那么——”
白离忽然停下闪躲的脚步，转身，猛地劈出手里的白色军刀，挥出一道银白色的匹练，动作一气呵成。
嗤嗤。
嗤嗤。
雷电如蛇，在白色军刀上游走。
附着风暴的战斧，立马被缠绕雷霆力量的白色军刀阻止下来，没有像之前那样，摧枯拉朽以绝对的力量，破坏掉白离的防守。
对比巴赫鲁手里的沉重战斧，白离手里的白色军刀，宛如小孩子的玩具一样纤细。
但就是这样纤细的‘玩具刀’，将巴赫鲁这位异民族勇士，运用秘术后的全力一击轻描淡写抵挡下来。
不等巴赫鲁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白离迅速抽刀，然后手掌轻翻，军刀在空气中划开一道寒气逼人的刀芒，横扫而出。
巴赫鲁躲闪不及，恐怖的力道透过战斧，使得身体被一股巨力轰飞出去。
刚站起身，白色军刀的刀锋已落在眼前，还有白离那堪称鬼魅的身影。
没有喘息的机会，甚至连步伐都开始缭乱。
噗嗤！
白色军刀以无情的姿态，洞穿了他的左边侧腹。
巴赫鲁此时满头大汗应对着白离这宛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势。
白离的每一刀都是全力，每一刀都非常迅猛，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己的动作全部被看穿了。
无论摆出什么防守架势，这个看上去并不强壮的男人，总能先一步找到他的薄弱处，用军刀在他身上切割出密密麻麻的伤口。
仅仅是十几个回合，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身体每一处都传来咯吱作响的疼痛。
最恐怖的是，这个男人根本没有停歇下来喘气的需求，也不打算交谈，每一次挥刀的力道，又猛又快。
虽说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但是在战斗中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毕竟人体存在极限，不可能一直保持巅峰，为了能够持续长久作战，保留几分余力，才是正确的解法。
但这个男人不同。
每一击必是全力以赴，每一击必是以最大攻击力度，去攻破目标的全部防线。
没有技巧，全是速度和力道，只奔着杀人的目的而来。
巴赫鲁看着眼前这个全力挥刀，依旧淡然自若微笑的青年，他只觉得这微笑实在是过于惊悚，眼底终于浮现出一丝恐惧。
这不是人类，而是一头披着人皮的野兽！
不行，逃走，必须逃走！巴赫鲁内心慌乱不已。
他这个时候才发觉自己最开始的想法有多愚蠢。
狩猎这个男人？别开玩笑了。
这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对手。
于是，他用超出身体负荷的一击，勉强击退白离后，毫不犹豫转身，拔腿狂奔。
然而，一缕微风拂过。
眼前的视野突然旋转。
在视野翻转的过程中，他看到了一具没有头的身体。
诶？
我的身子？
我的头呢？
“风……”
空气中，传出了巴赫鲁延迟了的声音。
“不，这是我的风哦。”
白离身影悄无声息落在巴赫鲁无头尸体的前方。
他轻轻一甩军刀，鲜血如残月溅洒在沙石地上，刀刃变得一尘不染。
白离转过身，微微扭头，扫了一眼向后倒去的无头尸体，以及滚落在地上死不瞑目的人头，不慌不忙收刀入鞘，白色军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不过，这种温和的风，在这个季节稍微有点不合时宜……”
他轻轻感慨了一声。
“伯爵大人。”
见到战斗结束，一名军官走上前来，看向白离的一双眼睛，充满了异样。
如果说之前，他对这位领主，有的只是尊敬，那么，现在这份尊敬，就开始朝敬畏转变了。
巴赫鲁的实力，就算是他这个校官，想要取胜都非常艰难，甚至可能被反杀。
但是结果，巴赫鲁全程被白离碾压，几乎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想不到伯爵大人您连对方的秘术，在战斗中都能学习。”
军官赞叹起来。
“因为并不是无中生有，只是操控周围的风力，进行利用，所以学习起来比较简单。”
白离点了点头。
军官嘴角抽了一下，这是人话吗？
白离扫视了一眼周围，战斗已经结束。
巴赫鲁带来的数千人马，一个没有走脱。
要么在反抗中被杀，要么失去反抗能力，成为战俘。
“伯爵大人，这些俘虏怎么处置？要带回去，遣送到帝都吗？”
军官小心翼翼问道。
“不用，给他们一个痛快，厚葬了吧。”
白离留下轻飘飘一句话，转身离开。
背后，传来诅咒一样的咒骂声，以及无数哀嚎痛哭的求饶与惨叫声。
白离充耳不闻，只是来到一个居高点，望着远方的夕阳。
晚霞如火，为这片天空增添了几分丽色。
这些异民族俘虏，与其送到帝都，被帝都里那群魑魅魍魉以各种酷刑肆意虐杀，还不如在这里得到一个痛快，至少走的不那么痛苦，能保留全尸。
这是慈悲。
“但人类的悲欢，总不那么相通呢……”
空气里诅咒的叫骂，求饶的哀嚎声，戛然而止，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战场上。
如火的夕霞映照脸庞，白离一双漆黑的眼眸，沉静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