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1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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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准格尔之变

时代随意亮起的一束光,往往就是命运的改变,这句话用在如今的准格尔汗国,却是再为贴切不过。

建立于顺治六年,也就是西历1649年的准格尔汗国,如今距离百岁,也只四年左右的时间,如果从游牧民族国家的角度上看,准格尔无疑是成功的,尤其是在对中亚地区的征服上,准格尔无疑是个绝对的赢家。

在中亚,他们和嗜土如命的俄国人相互纠缠,且大多数时候还占据上风,在东方,也就是大清朝的西北边境,又保持极长时间的相持状态,满清历代君主从康熙到雍正,乃至目前的乾隆帝,都拿他们没有办法。

这其中固然有距离限制,以及“防汉”“弹压地方”考量,但是这并不代表清朝对于准格尔不重视,事实上从准格尔诞生的那一瞬间,这两个传统东方帝国,就已经走向了你死我活的道路。

毕竟从东方这片土地中的历史考量,无论谁入主了中原,都会对周边,尤其是北方的蛮族势力心生警觉,中原传统王朝尚且如此,咱大清一个“外来户”,更是明白其他周边蛮族的心态。

站在准格尔历代君主的角度看,中原花花世界,他们简直从小听到大,毕竟严格意义上讲,他们也是蒙古人啊!!

你八旗坐得天下,我准格尔堂堂成吉思汗的子孙坐不得??

没有道理啊!!

【准格尔有一支部队原为给成吉思汗守陵墓的。】

而从另一个亚欧大陆新晋玩家沙俄的角度来看,准格尔的存在威胁了他们在东方的统治,甚至说的再阴暗一点,由于被蒙古人统治过,俄国人骨子对于鞑靼人是有一种天然的恐惧。

身边躺着一个长着面孔,骑着大马的东方大汉,天然的就会激起斯拉夫人对于那段莫斯科大公给蒙古人当马凳的悲惨记忆。

而准格尔人怕了吗,并没有,他们并没有因为被两个大帝国所包裹而恐惧,反而在两线都显示了极大的战略主动性。

在中亚,他们驱逐了俄国人派来的哥萨克,在西北,他们不时和那些所谓的八旗勇将对峙,运气好的的时候,还能进去抢一把。

告诉这群打着骑射旗号招摇撞骗的辽东野人,谁才是正儿八经的骑兵。

准格尔的兴起,仿佛就像是历史漩涡中的一道偶然出现的波澜,壮丽,雄峻,就像漠南草原,展翅高飞的雄鹰,要么高傲的活着,要么惨淡的死去,没有第二种选择可言。

而如今,这个人类历史上最后的草原帝国,也终于来到了决定他命运的关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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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宁,一座建立在伊犁河谷中的城池,相比于中亚其他地区,伊犁这块地方,因为地理,以及季风的缘故,形成了相对独特的地缘地貌。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只有中原才有的大片农田,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可以和漠南草原相媲美的“那拉提”,这里就像是亚欧大陆形成时所掉落的,最后一滴眼泪,是那么的纯净,那么的自然。

整个伊宁城,面积广阔,人口众多,丝毫没有那种后世电视剧中“蒙古包”的感觉,相反给人一种中央集权帝国才有的紧凑感。

在这座城市中,你可以看着扎着蒙古发式的人,也可以看到那些戴着花帽子的中亚各族,甚至是白皮肤的洋人,街上巡逻的士兵也有不少扛着火枪,并没有像中原书生想象中的那么野蛮。

相反,这里有自己的法律,有自己的判案的官府,虽然很多地方实行的依旧是部落法,但在伊宁,最起码在这座草原帝国核心,王法才是唯一。

准格尔是一个非同寻常的草原帝国,从当代准格尔大汗噶尔丹策零于十几年前建立一支千人左右的专属炮兵部队开始。

这个草原帝国自此就渐渐的将火器作为自己作战的主流武器,不再像很多人所说的那样,依旧是骑着马,射着箭。

以上的这些都是原来的准格尔,以前的伊宁城,而在现在,整个伊宁,以及很大的一部分的准格尔疆土都被一场史无前例的瘟疫所笼罩。

没有人知道这场瘟疫是从什么时候来的,只知道它是突然爆发的,就像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阴谋,亦或是上天的惩罚,总而言之,瘟疫来了,它就这么来了。

“快,全拉去城外烧了,不要留在城内。”

“快点!!”

裹着面罩的卫兵不断命令那些“死囚”搬运城内刚刚死去的尸体,这些死囚只有一个薄薄的面罩,其他什么都没有。

“大人,药---”

领头的巡逻卫长接过药碗,看着弥漫苦涩气息的药汤,捏着鼻子一饮而尽,喝完之后还不忘吩咐:

“大家多喝一些,剩下的再分给那些死鬼。”

看着还在搬运尸体的死囚,大胡子卫长擦了擦嘴角的药渣,重新戴上裹了两层的面罩,挨家挨户的找死人。

而在此时的准格尔汗宫内,已经五十岁的噶尔丹策零正躺在自己的装点龙腾的床上,整个人看着上方的床板,嘴里喃喃自语,好似在回忆自己的一生。

策零的一生可以用传奇来形容,三十岁出头继承父位,随后便是重用火器部队,以及和清朝雍正时期那一连串的战争,虽然有弃城逃跑的丢脸时刻,但最终凭借高超的手腕,以及对地形的了解,逼的清军不得不退出,甚至还在十几年前还亲征外蒙,虽然最后依旧输了,但还是逼的清廷展开了议和,拿到了以阿尔泰山为分界的优越议和条件。

策零所做下的功绩,放在整个草原的历史上,虽然不算最好的,但也绝对不是最差的,甚至正是因为他的开明,整个准格尔才迎来了历史上最辉煌的时期。

策零是准格尔第三任君主,放在中原王朝,正是盛世之君,或是中兴之君诞生的节点,而他也做出了一个三世君主该做的一切。

如果没有这场该死的瘟疫,没准他会做的更好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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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汗到底怎么样了,还能活吗??”

宫殿外的阶梯上,一个长相年轻,和策零有几分相像的男人看着眼前这个“汉人太医”,这是他父亲生前最信任的医生,在这个紧要关头,只有这个人可以有权力进去看病。

太医韩山言看着眼前这个大汗长子,心里拿不定主意,只能回答:

“大汗的病目前来看,还没有到最紧要的时候,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告诉您的。”

喇嘛达尔扎看着眼前的这个太医,突然露出了笑容:

“父汗有长生天保佑,没有人可以伤害他。”

“当然!!”

韩山言对着达尔扎抚胸下拜。

达尔扎得意洋洋的看了一眼大殿,随后丢下一句“好好照顾父汗”就大摇大摆的走了,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留,仿佛里面病入膏肓的那个,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而留在原地的韩山言回过头看了看对面的宫殿,他再一次有了“返乡”,回山西老家的念头。

宫殿内,昏暗的一排油灯不断摇晃,病榻之上的策零不断喘着粗气,整个人的面色逐渐变的红润,好似人又好了一般。

忽然,策零爬起身朝门外大喊一声:

“羊肉,我要吃新鲜的嫩羊肉----”

门外一直守着的韩山言,脸色瞬间变了,手心都开始冒汗了,他明白,这个一直善待他的准格尔大汗要走了。

“羊肉好啊,我是吃羊肉长大的,我记得小时候吃的第一样东西,就是羊肉---”

策零嘴里嚼着刚刚切下来的羊腿肉,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整个人都感觉精神了许多。

而在他对面的韩山言则是不动声色的为其把脉,脸上还戴着面罩,给出的理由是怕自己在外面感染到了什么,传染给大汗。

“我记得我第一次骑马,那是一个仆人把我送上马的,那匹马也不大,也就这么大---”

策零的手比划着马匹的大小,比着比着,羊肉又吃了两片,整个人好似舒坦了不少,说起话来都有力气了。

“我今年才过五十一岁生日,我最起码还要活二十年,不,三十年!!”

【古人算虚岁。】

策零得意洋洋的伸出三根手指,嘴里笑道:

“没准我还活着,那个短命鬼小乾隆就死了,哈哈----”

韩山言跟着开口:

“我想他一定没有大汗您活的长,毕竟大汗您才是长生天真正保佑的天命之人。”

策零哈哈大笑,随后又往嘴里塞了一片肥羊肉,顺手将奶茶往嘴里灌了两大口,吃饱喝足后往狼图腾软垫上一靠,眯着眼瞧着这个当年被他从晋商手中要来的“好大夫”:

“韩太医,你也老了,等过些年,我给你一大笔钱,送你回老家,让你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哈哈,没准你前脚刚回去,我后脚就打过去了,放心,如果真有那个时候,我封你为山西布政司,不,山西巡抚!!”

策零此刻还在幻想做了几十年的入主中原当皇帝的美梦,甚至说到兴奋处,干脆大手一挥:

“我不喜欢北方,北方有什么好,待腻了,等我打下汉地,我要去杭州,去那里定都,看西湖,看法海---”

“哈哈---”

想起原来说书的给他讲的“白蛇故事”,零策此刻对杭州充满了幻想和期望。

韩山言也只能跟着说:

“江南确实要比西北好,如果真有机会,我也希望和大汗一起去享福,只希望大汗那个时候不要忘了故人。”

“一定,一定!!”

策零此刻心情正好,可能是刚吃饱的缘故,甚至还小声的对韩山言询问:

“本汗可能御美色??”

韩山言眉头舒缓后笑着开口:

“大汗如今身体可比山中猛虎,怕是要两个才够。”

韩山言这句话让策零高兴的合不拢嘴,当场就要招呼宫女助兴。

韩山言则是借口走出了宫门,走出宫门后没多久,里面就传来了一阵靡靡之音。

“哎,人之将死,享享福也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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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伊宁城还沉浸在瘟疫的折磨中,城内几乎每天都在死人,城外焚烧死人的大坑此刻都被填满了。

要想烧尸体,只怕还得去更远的地方。

对于伊宁城的普通百姓来说,这段时间是他们最痛苦的时候,亲眼看见自己的亲人死于病痛的折磨,每天在大街上都能看到被收走,拉去城外焚烧,连骨灰都不能留的尸体。

瘟疫带来的不止有死亡,还有居高不下的物价,尤其是城内卖药的药铺,几乎都挂上了“售完”的牌子。

而在药铺门前则躺着一地求药不得,死在路上的可怜人,这些人大多都是当地的穷苦百姓,他们无钱买药,只能在痛苦和哀求中死去。

有来卖药的汉商看见,随即写下了:

“死者万千,贫锥者众,多乃无药而亡----”

所谓宁愿架上药生尘,但愿世间无疾苦,不过是个天真的幻想。

在这个时代,中原大地尚且如此,更偏远的西北草原帝国,只会更惨,不会更好!!

而对于这些伊宁城内,乃至整个准格尔帝国的普通人来说,真正的变局才刚刚开始。

当天夜里九点,也就是亥时一刻的时候,伊宁汗宫内灯火昭彰,到处都是穿着白衣的宫人,所有人都跪在大汗寝宫大殿外嚎啕大哭,好似在哭诉自己的父母。

大殿内,看着还在入殓穿衣的父亲,达尔扎面无表情,在他的身边则是一众大臣,其中一个白胡子的礼官上前开口:

“按照草原的规矩,父亲死了,儿子或兄弟继承,如今大汗死了,汗位理当由长子喇嘛达尔扎继承。”

周围人此刻却是闭嘴了,哪怕那些反对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反对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父亲----”

达尔扎突然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嘴里高喊:

“父亲,你怎么走的这么早,儿子,还没有准备好啊!!”

周围人见到这一幕,纷纷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如果有大清官员看到,没准还得说一句:

“抄袭,这是赤裸裸的抄袭!!”

………

“父汗死了,父汗他真的死了……”

伊宁城外郊的一处宅子内,策零的次子策妄多尔济那木扎尔看着眼前这个偷跑出来见他的侍卫大臣巴尔多,表面上虽然一片震惊,甚至是痛苦,但内心深处实则已经高兴坏了。

“是的,大汗已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现在我们即将引来新的大汗……”

“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什么叫我们即将引来新的大汗,谁,达尔扎吗??”

策妄的虽然用的疑问的语气,但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其实他已经猜到了,只不过骨子里的不甘心,让他只能用疑问来表达。

巴尔多是个聪明人,听到这句话,立马就开口:

“那晚我在宫门外巡逻,有一个值岗的侍卫跑出来告诉我大汗去了,我当时问他,大汗去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说什么了??”

策妄的眼神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投机者”,后者低下头,小声的回答:

“传位给多尔济……”

“啪”,策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站起身时将椅子都摇倒了。

“我想可能是侍卫说错了,毕竟现在达尔扎殿下才是真正的继承者。”

巴尔多的话让对面的策妄直接将另一张椅子也踹翻,眼神中透露着难以言喻的怒火:

“这是假诏,这是对父汗的背叛,这是对长生天的亵渎!!”

“可是殿下,大臣们已经决定了,马上就要向所以人通报了。”

“我来的时候,已经有人骑马出城,向周围的部落,城池公布新汗继位的消息,我想这个时候,可能已经被不少人知道了。”

巴尔多看了一眼气息不算稳定的策妄,紧接着又补了一句:

“这个时候殿下很危险,我想诏您入宫的命令,马上就要来了。”

策妄额头冒汗,眼神死死的盯着对面的巴尔多:

“你现在还能指挥侍卫吗??”

“一部分,无济于事……”

巴尔多的这句话差点将后者的信心打碎。

“不,我要走,我要离开伊宁,这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我应该去那片可以牧民,牧羊,可以展现自己才华的地方……”

策妄的眼神逐渐从愤怒转为冷静,对面的巴尔多立即跪倒在地:

“我愿护送殿下离开伊宁。”

策妄感动的将对方拉起:

“你放心,只要我能当上大汗,没有什么不能给你的。”

巴尔多不断点头,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作为一个和达尔扎不对付的人,一但新大汗继位,他被清洗,几乎是确定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如搏一搏,而眼前这位大汗次子,就是眼下唯一的选择。

而对面的策妄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所谓“什么都可以给”,其实也可以翻译过来,我愿意给的,那才叫什么都可以,我不愿意的,你一个也拿不到。

就这样,两个各怀鬼胎的人聚集在了一起,历史的波涛,好似在这一刻,发生了轻微的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