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恐惧来处(下)
在魔道之中,强大的实力几乎就代表了一切。
若一个人有着对其他人碾压性的实力,即使他在同为魔道中人聚集的黄沙集中大开杀戒、胡乱动手……也不会有任何规则来约束他。
相反,人们会敬畏他、讨好他,为了在他手底下活下去,向他进奉自己拥有的一切。
能够阻止他的,只有与他同等、或更强大的存在。
因此,即便这侏儒毁去青灯栈的同时、还震死了周围不少魔道中人,人们也不敢说些什么。
他们只是惊恐着勉强爬起,缓缓向后退去。
当然,侏儒对他们没有兴趣。
他只是背着手,悠然向着裴南走去。
“你别过去!”
就在这时,朱虞忽然暴喝一声,铮然一声抽出长剑,直指向侏儒:“休想动大哥一根毫毛!”
“呵呵呵……”
侏儒停下了脚步、扭头看来,却是怪笑道:“小子,你很勇啊?不过别担心,我不会伤他。”
“是……他不会伤我。”裴南竟也沉声道:“你、你不是他对手,别乱来。”
朱虞一怔。
他脸上流露出怪异神色:“大哥,他究竟是谁?”
“唉呀?”侏儒饶有兴趣地望向裴南:“你没说过么?”
裴南低下头,沉默不语。
“无妨,那就……由我来说。”
侏儒嘿嘿一笑:“恰好,也叫别人知道知道你裴宗主的事迹~”
说罢,没等裴南反应,这侏儒便忽然消失在了原地,叫那些始终盯着他的人全都一怔。
下一瞬,他的声音忽然从不远的高处传来:“这位焚心宗的裴宗主,当年与我,乃是亲如手足的师兄弟噢~”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那侏儒不知何时,已然坐在了道旁另一幢小楼楼顶上。
他说话的声音语调并不重,但声音却很大,转瞬间传了开去。
照理来说,此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黄沙集其他地方的人怎么也该过来看看,但如今已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别人靠近。
当然,此间是否该有人,也是由裴南决定的。
现在,他似乎不打算见到别的事,也想听听这个属于自己的故事。
“咱们的师父,不是个好人。”
侏儒笑着,话语中有着些许阴狠之意:“他喜欢折磨人,那时咱们还是十来岁的娃娃,他就已成天将竹签子一根根插进我们指缝里、再左右搅动,还喜欢拔牙,对对对,他最喜欢的就是拔牙,用手捏着牙,噗嗤一下、直接拔掉!”
“那时咱们也没犯错,师父也并不觉得这是惩罚,他告诉我们,这是奖励、是好事——现在经历了这些,以后受再大的苦,都不怕啦,哈哈哈哈!”
说着,他甚至咧开了嘴,指着自己的牙,笑道:“看我这一口烂牙!即使都长出来了,还是烂的!”
这时,裴南已在朱虞的搀扶下缓缓站了起来。
他抬头看向自己这位师兄,淡淡道:“师父说得没错。”
“你当然觉得没错啦~”
侏儒嘿嘿笑道:“毕竟,你才是他真正的衣钵传人嘛!”
二人的关系看着迷雾重重,但随着侏儒讲述、揭开迷雾,展露出的,却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兄弟反目故事。
他们刚入门时,因为同样身处一个高压的环境、同时面对师父喜怒无常的欺辱,因此私下产生了相依为命一般的情感,二人之间没有秘密,有的只是每一次被折磨到半死后的相互支撑。
但随着年龄渐长,一切改变了。
他们的师父,更喜欢裴南。
就是这么简单。
师父教给裴南的东西越来越多,侏儒却总是被派去做那些又脏又累的苦活。
他在清扫茅厕时,裴南可以捧着秘籍苦读。
他一身伤痛、替师父收拾方才折磨他们师兄弟的工具时,裴南却已泡起了药浴。
他好不容易学到了一点东西、拼命修炼时,裴南却已经得到师父的赠药、突破了新的境界。
少年人的心思总是敏锐而脆弱,曾经再好的关系、也顶不住嫉妒侵蚀,侏儒很快开始与裴南疏远。
少年人也总是迟钝而笨拙,裴南不解其中意,他彼时已然沉浸在了修炼之中,对于师兄的怪异并无太多猜测与理解。
于是,二人渐行渐远。
如果故事只到这里,无非就是一个天才师弟与一个愚钝师兄,他们或许会在多年后和解、在一杯酒中释怀,也可能老死不相往来,某一年师弟迎着万众、站在光芒中时,师兄会在人群中黯然转身,从此消失不见。
但他们有个疯师父。
“焚心炼神大法,要的就是折磨,不仅要学会承受折磨,更要学会折磨人。”
侏儒坐在楼顶,笑道:“咱的裴师弟成了才,自然不能再做受折磨的人,也会学会折磨人。”
裴南低着头,没有说话。
“师父就两个徒弟,那你,当然只能折磨我喽——这又是师父的命令,你没法子的嘛。”
侏儒一摊手,仍在笑着,语气却早已冰冷如刀:“更何况,我这师兄早已多年不曾与你说话,咱俩形如陌路、早已不复幼时亲近,魔道中人即使是亲爹亲妈、该杀也得杀,对师兄下手又算得了什么?”
“……”
裴南终于开了口,他缓缓道:“我对你的折磨,远不如师父当年所为。”
“哈哈哈哈哈!”
侏儒先是一怔,随即像是听见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捂着肚子大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笑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瞪圆了眼、咧开嘴,露出一个狰狞无比的表情:“但你他妈是裴南啊!咱们那时候说过什么?天塌了也得替对方顶着!结果呢?你他妈连质疑一下都没有就下手!”
“呼……”
侏儒长吐了一口气,迅速恢复了平静,悠然道:“这样也好,没有你做的这些事,我那天也不会想得开、也不会有今日。”
直到这时,一直听着的朱虞,才疑惑开口:“大哥,所以……他后来做了什么?”
“他逃了。”
裴南平静道:“我没想到,他竟然已经想逃很久,并且,也真的逃了。”
“我不逃做什么?留下来陪你们师徒当玩具么?”侏儒阴森地笑着:“你们折磨了我这么多年,还不让我逃么?我不仅要逃,还要报仇!”
报仇。
他确实报仇了。
有时,并不需要杀父杀母杀妻杀儿的血仇,也可以让一个人产生滔天的恨意。
侏儒的天资并不差,仅仅只是不被师父喜欢。
离开师门后,他爆发出了可怕的狠意,为了变强不择手段,用了一些年、又一些年、再一些年……真的变强了。
“然后,我就找了回去,费了半条命,杀了师父。”
侏儒轻飘飘地说着,像是在聊喝一杯茶的事:“但裴南,我可不舍得杀你。”
裴南抬起头,目光阴冷。
“你不是不舍得。”
他沉声道:“你只是没折磨够。”
“哈哈哈哈,当然!”侏儒抚掌大笑道:“我们这么熟呢,我知道你的妻儿在哪、知道你的红颜知己是谁、知道你最喜欢的弟子是哪几个、知道你想要什么、知道你仇人是谁……”
“更重要的是!”
他笑得更开心了:“你根本不敢惹我!你见到我,只能跪着磕头!你怂!你怂得要命!你就是个废物!我不杀你,你便要时时刻刻怕我惧我!这才叫折磨啊!你在师父那学的都是些什么垃圾!”
听到这,朱虞紧紧皱起了眉头,他转向裴南、轻声问道:“大哥,这人很厉害么?”
“啊!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
侏儒一拍掌,随后笑问道:“裴师弟,要不,你来说?”
“唉……”
裴南叹道:“他的名字,是太叔钟。”
“太、太叔钟?!”
朱虞大惊,浑身一颤:“黑浮屠九老之一?!他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