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到楼上,舒澜第一件事就是扒下身上沾染了医院和周宏安办公室气味的套装,一股脑扔进脏衣篮。
然后进浴室把自己洗了个干净。洗完澡,调了个面膜敷上,又用樱花香氛的润肤乳从脖子抹到脚后跟,整个人水嫩得像新出生一样。
做完护肤,她走进衣帽间,在长长的衣柜前来回扒拉了两圈,最后选了最喜欢的那套酒红色长裙。裙子的下摆是不规则的鱼尾形状,走起来有种在水中翩然游弋的感觉。
不过现在才四月,考虑到傍晚可能有些冷,她又选了一件小香风的短外套。
然后坐在化妆镜前,开始给自己化妆。从打底到修容,从睫毛到眼妆,一丝不苟,最后,在颧骨两侧打上裸茶色的腮红,再抹上与裙子同色系的唇膏。
顿时,先前那个“破碎感”的女人消失了,取而代之,是镜子里,一张明艳动人的脸。
她把微卷的短发吹出造型,再配上一对有些夸张的珍珠耳环,衬得原本就小的脸庞,愈发精致。
古人云,女为悦己者容。
虽然现在女生都宣称化妆是为了取悦自己。但实际上,能让一个女人在出门前花大把时间精致护肤,再画一个全妆的,肯定不是单纯为了哄自己高兴。
最后,喷上一点“黑鸦片”,把小香风外套披在肩上,套上酒杯跟的半拖鞋,拎着小包出门了。
车子沿着长长的海岸线一直往老城区方向开。
午后微醺的阳光透过车窗撒在她脸上,她把车窗摇到一半,放慢了车速,带着微咸味道的海风吹进来。发丝拂动脸颊,“黑鸦片”的味道开始在整个车内扩散开来。
甜腻,浓烈,像极了“爱情”。
她的心思也随之飞扬起来。
进入老城区,车子拐了个弯儿,离开海岸线,进入到一条上个世纪初的老商业街。两旁的建筑也由玻璃幕墙的大厦,立刻变成了一栋栋低矮,带有殖民色彩的古旧西式建筑。
一百多年前,这些是电影院,银行,商会,洋行,俄式意式德式的餐馆和咖啡店。如今它们有的成了文保单位,也有些成了公司机构,但更多的还是粉刷一新,继续承接百年前的使命。
舒澜熟练地把车开进了一个地下停车场,然后再从旁边的商场里走出来。沿着步行道往下坡走去。
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此刻刚长出毛茸茸的新叶。午后的太阳穿过斑驳的枝干,照得地上排列整齐的马牙石闪闪发光。空气中有一种慵懒的味道。
工作日,街上人不算多,只有一些打卡拍照的年轻情侣。
舒澜的长裙被风吹起,露出雪白的小腿和脚踝,酒杯状的鞋跟敲打着那些经历了一百年风雨的光滑石头,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有人忍不住举起手机,抓取下这一幕。
她看见了,也不在意,转头拐进了路口的一间西餐厅。
餐厅的门铃“叮咚”一响,程文森下意识地抬起头。
舒澜推门的那一刻,一道阳光随着她一并照了进来。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整个人就像是发着光走进来的。
他心神有一瞬间震动,甚至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长裙摇曳,红唇热烈,她的美摄人心魄,狠狠敲打在他的审美点上。哪怕两人已经在一起快半年了,每次约会见面时,他还是会隐隐激动。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拿起桌上的花,微笑着朝“女神”走过去。旁若无人地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接着把花塞到她怀里。还不忘了轻轻附上一句:你今天真漂亮。
舒澜笑了,你们年轻人,就是喜欢搞这些调调。
其实严格来说,程文森也算不上多年轻。他是舒澜艺校的学弟,只比她小了六岁,也是奔三的人了。
不过毕竟是表演班出身,颜值扛打。个头高挑,五官分明,眉目浓重,皮肤微醺,一笑一口白牙。而且常年健身,体型保持的也不错。单从外表看,还真像二十出头的样子。
打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喊舒澜“女神”。说自己当年是她的崇拜者,小迷弟。但舒澜对他却没有什么印象。
这也正常,当年舒澜在艺校算是“风云人物”,倾慕者无数。那些同年级的男生尚且不入她的眼,更别说程文森这号小屁孩了。
程文森细心地帮她拉开椅子,又自然地把她脱下的短外套叠好,搭在椅背上。转头朝侍应生比了个手势,对方会意,片刻,一份蓝莓奶酪布丁送了上来。
舒澜喜欢吃正餐前先吃一点甜品。因为她说,吃完正餐再吃甜品的话,就没味道了。
程文森贴心地帮她围好餐巾,看着她小口小口优雅地吃完。这才小心地询问今天复查的事。他原本要陪舒澜一起去,但舒澜以早上不方便为由拒绝了。
舒澜没打算对他隐瞒,照直说了。
听说病可能复发了,程文森的脸上肉眼可见地闪过一阵慌乱。一瞬间,他想到了许多事情,内心的愧疚感又开始一下一下地拉扯他。
但很快,他又调整好了状态,咧开嘴做出没事人的样子。说不是还没确认吗,别想的那么坏。再说,就是万一不好也没关系,如今医学这么发达,只要积极治疗,肯定能找到有效的手段。
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他会陪着她一起扛的。
顿了顿,他眼珠子一转,又来了主意,说不是还有好些天才复查吗,不如这几天咱们出去旅游吧?没准玩嗨了,心情一好,指标就正常了呢。
然后不等舒澜接话,就自顾自地开始做起了计划,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路线让她选。
舒澜白了他一眼,说了句“异想天开”。但最终,还是被他一个劲儿耍宝的样子给逗笑了。
她知道,程文森说这些是为了给自己宽心,于是又转而也安慰起他来。说其实不必担心,自己都已经经历过那些了,大不了就再来一次。而且,尽人事听天命,她早都想开了。她不怕的。
可我怕。
程文森的神色忽地黯淡下来,握住了她的手:我怕不能一直和你在一起。
说这话时他盯着她,浓郁的眉微微蹙着,眼里写满了担忧,仿佛下一刻她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舒澜垂下眼,避开了他的目光。正好,菜品开始按照次序上来了,她便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吃完饭,两人去了步行街上的电影院。
程文森去买票,舒澜站在门口,看着历经百年风雨的影院门头,若有所思。
曾经,这里开业的时候,上映过中国第一部有声电影。导演是旅居绿城的名导兼编剧洪深,女主是那个时代的“顶流影后”胡蝶。那时候,她还亲自来影院站台,整条商业街被挤得水泄不通。
从民国时代起,绿城就拥有全国一流的影视资源。光是舒澜念书的那个艺校,几十年间就出过一大批顶流演员。
舒澜也曾经有机会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只是,曾经。
程文森回来了,一脸无奈地摊手:舒澜想看的片子刚刚下线了。见舒澜满脸失落,他想了想又说网上应该能找到资源。于是,舒澜上了程文森的车,去了他家。
程文森的家在老城区的一个半山腰上。
那一带全是老洋房,民国时期曾经是著名的“上东区”。住的都是些头有脸的人物——旧军阀司令,“满清遗老遗少”,大律师,民族企业家,商人,还有从远东流亡过来的白俄贵族。
他家的小楼面积不大,上下二层加起来只有七间房子。外面还有个独立的小院子。
虽然外表看上去有些古旧,但里面已经重新装修过了。内墙和家具都用了莫兰迪色,厕所贴了地中海风格的马赛克。房间里养了不少观赏植物。
这个季节,院墙长满了爬山虎。门口大片的蔷薇也结满了骨朵,估计再有十天半个月,就应该要盛开了。
这房子是程文森“收”来的。
艺校毕业之后,他没有走演艺路子。而是子承父业,继承了老爹的“中介公司”,干起了收购老洋房的生意。这算是那种“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小众职业。
他说这楼原本是一个北方老板出钱定的。当时楼里住着五户人家。他挨家挨户去跟房主谈,前前后后花了两年,才把房子都收下来。
可是临到交易的时候,买家却反悔了。连定金都不要了。于是这楼他就暂时先住着。并且按照自己的喜好,简单装修了一下。
他还“试探”地说过,如果舒澜喜欢,以后也可以按照她的喜好,再重新装修一遍。
这话舒澜假装没听见,打了个岔,糊弄过去。
其实她挺喜欢这里的。
有历史沉淀的老房子,就是比那些“新的”好——
她曾经随口问过房子的价格,十分咋舌。比起来,她跟周宏安住的那个有24小时保安巡逻,带电动门车库的小别墅,市价才只有这里的一半。
不过,再好,也不是她的。
回去之后,程文森费了老大劲,还真在网上找到了资源。
他在二楼卧室的墙上拉了幕布,用投影仪放了电影。两人一面看着电影,还喝了点红酒。
看完,又在床上“折腾”了半天。
舒澜一觉睡醒,已经是傍晚了。
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透过蕾丝窗纱落在大床上。屋子里有些暗。程文森不知道去哪了。她慵懒地坐起来,套上放在一旁的,他给她准备的家居服,下了楼。
客厅里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半开放式的厨房是由楼下的阳台改建的。从客厅里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程文森穿一件运动背心,带着围裙闷头在里面忙活,后背肌肉轮廓分明,看着很是“养眼”。
舒澜告诉他自己不饿,中午吃的牛排披萨还没消化完呢。
但是程文森不听,说要给她做点清淡的营养餐,又说她现在最重要的是调养身体,得多吃,才能有抵抗力。
算了,随他折腾吧。舒澜没再说什么,在客厅沙发上坐下,顺手抄起一旁翻开一半的书看起来。
才看了一页,手机就响了。
是崔立群。他转述了周宏安的话——晚上有应酬,怕回去太晚吵到她,所以结束后就在集团的酒店睡了。
他们这些高层在集团酒店都有固定的套房。说是加班的时候休息用的,但实际上干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听完了崔助理的转述,舒澜答应着,平静的挂断了电话。目光再次转移到眼前的“背影”上。
那些人说的没错,周宏安确实是越来越看不上她了。
她明白,今天在办公室里,他是故意不想让她说完的。不止如此,在过去的一年里,他的厌烦愈发明显,甚至连伪装一下都懒得装。
呵,也难怪。
一场稳定的婚姻,说到底,是男女双方势均力敌。如今他步步高升,前途无量。而她,一无所有,还疾病缠身,成了“无用的累赘”。他便开始用冷漠的手段,逼她受不了,自己主动退出去。
丈夫的冷漠,婚姻的困局,疾病折磨……一切似乎都在将她逼到墙角。
但那又怎样呢?
她不会被任何力量击垮的。
而且正相反,她还活得很滋润。
她看着那个一心一意忙碌的身影,嘴角不由得微微扬起。看吧,他不珍惜她,不爱她,照样有别人爱她,愿意照顾她。
婚姻中那些失去的,她不在乎。
然而临别的时候,程文森又闹起了别扭。
听说周宏安晚上不回家,他开始软磨硬泡,想让她留下过夜。舒澜好说歹说一通哄,又陪着他直待到深夜,这才离开。
程文森开车把她送到商业街那个地下停车场。可路上,这家伙又犯病了,一个劲儿嘀嘀咕咕,说自己委屈,说不想一直都这样偷偷摸摸的。他想“转正”,想跟她光明正大在一起,云云。
舒澜一路上忍着没出声,一直到下了车,才发火。
她提醒程文森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诺。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说好了是你情我愿的事,不讲究结果。两个人也互不制约,随时好聚好散。如果做不到,那就干脆分手。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开车,走人。
男人,果然不能太惯着。
程文森好像越来越“上头”了。最近,那些试探性的言语越来越多,是时候给他“降降温”了。
舒澜决定暂时“晾一晾”他。得让他明白,这段关系从头到尾谁才是掌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