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自杀未遂
一般而言，幽灵是指人类死后的魂魄，以其生前的样貌再临世间的现象。
但实际上诞生幽灵的条件远没有那么“严苛”，有时哪怕只是亡者的一段思念、寸尺情感，只要强烈到突破某个阈值，又恰好处于合适的环境，就能引发出幽灵现象。
届时所产生的便不是拥有死者生前完整意识的灵体，而仅仅是其残留在人世的回响。
非生非死——或者说抵达死亡的终点之后又前进了一大步，因而很难被彻底消灭。
即使形体暂时溃散，稍微给些喘息的机会又能再次成型；就像是阳光下的影子，遮住它固然容易，彻底灭除又是另一回事了。
本已平息的河面仿佛从中央突然坍陷一样，诞生出巨大的漩涡。
漆黑的气息若隐若现地从水底升起、汇聚，如同增值的癌细胞般膨胀成狰狞的肉团，从那子宫一般的漩涡中央分娩而出。
“救……我……后悔了……不想死……”
四张属于人类的脸庞镶嵌在肉块的表面，居于最上方的一张吐出含糊不清，宛如坏掉唱片的话语。
算上最初在附近流域投河自杀的一人，近来溺亡于淞水的四人应该都在这里。
“原来如此，在水下喊的也是一样的台词吗？”
黎诩扫过唯一留着长发，应该是女性的脸庞。
有如严重烧伤般焦黑一片，看不清外貌。
祸斗的力量依然残留在其上，不断有火星飞萤般溅出，在肉块表面灼出一个个孔洞。
“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雪困惑不解地歪着脑袋。
尽管这只由四人份的怨念拼攒起来的幽灵怪异看着唬人，但论及强度的话……按照空想审判庭从某款格斗游戏引擎中抄来的，对怪异威胁度那套“纸、并、强、凶、狂、神”的分级，恐怕只有“并”级下位。
顺便一提，虽然黎诩对这套战力学并不敏感，但按他的估算，食人祸斗应该在“强”到“凶”级的区间。
所以即使是刚刚对灵异之事颇为抵触的雪，现在也毫无惧色。
“意思是，溺亡事件的真相并非什么寻找替死鬼。”
他轻轻叹气，“只是有人自杀的途中想要反悔而已。”
来说一个生活小常识。
淹溺者会出于求生的本能抓抱住附近的人与物，并且绝对不会松手;因此专业的施救者必须从背面接近对方，从腋下插入双手将其带出水面。
否则不但未必能救到人，假若被束缚住，施救一方自己都有可能被拖进死亡的深渊。
这就是河中幽灵作祟的真相。
起初应该只是有人想要投河自尽，但真的要被冰冷的水流吞噬之前，来到死亡门口的时候，她后悔了。
明明已经决定放弃性命，实际上却抱着半吊子的心态，不干不脆地被唤起求生欲，拼命在泥沙中挣扎，渴求着有人来救自己，最终依然在绝望中死去。
然而，那份执念却保留了下来，仿佛循环播放的录音带一样，持续重复着生前最后一幕的场景。
即使随着淞水漂流到这里后，依然在向人求救。
可是，显然没有人能对已死之人伸出援手，反而是看不见她的无辜者会被牢牢抓住，最后被【拖下水】——这个词也比喻勉强他人入伙做坏事。
比如说一起变成怨灵的集合体。
“……好烂。”雪低声评价，不知道她指的是双关梗还是半途而废的自杀者。
他们对话的当口，球状的肉团已经像是两栖的软体动物一样，排开河水，即将蠕动到岸边。
“总之，还是要烧掉对不对？”
火焰构成的墙壁骤然升起，拦在幽灵聚合体之前，它去势不减地撞入其中，随后发出痛苦而凄惨的嚎叫。
黎诩抬起袖口，握住从中滑出的折刀。
“准确来说，是帮她完成这次未遂的自杀。”
他仰望着正在火墙中拼命翻滚的幽灵聚合体。
肉瘤的表面因高温而燎起大大小小水泡般的痕迹，碳化的组织簌簌掉落，随后还原为灵力的碎片。
生不如死的人间地狱也莫过于此吧……不过以对方的情况来说，应该是死不如生？
雪撤销掉包裹住它的烈焰，明显小了一大圈的肉块滚落到堤岸的草坪上，数十条苍白色的手臂如同破茧的虫子般，从其内部钻出，伸展向站得更近的黎诩。
“救……救……”
折刀横挥而过，无形的刀光飞掠，那些被水泡皱的手臂宛如一把撒到空中的纸屑般分崩离析。
“能救你的，只有决定去死之前的自己。”
黎诩走到奄奄一息的幽灵面前，单手将刀尖对准女性的脸庞，轻轻刺入其中，“这是下次转世后，你应该从这件事里收获的教训。”
空气如同冬日开裂的冰层一样，以他攻击的落点为中心绽开蛛网般的缝隙。
在更本质层次的破坏面前，逝者也会无可避免地走向终结。
聚合的怨念升腾而起，逐渐消散。
肉块融化为无色透明的河水，四道人型的灵体有如挣脱束缚般四散而开。
看不清面容的女性立于淞水边上，朝他们微微躬身致意，最后跃入河中。
【谢谢。】
一切归于寂静，直到远方传来几声蝉鸣。
“事情……解决了？”雪眨眨眼，“结果到最后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那个已经失踪的女孩子。”
“时间一开始就对不上吧。自杀事件发生在上个月，而根据悬铃木提供的情报，失踪的女生五天前——也就是我和你相遇的那一天还来过河堤。”
黎诩收起折刀。
换句话说，不知所踪的女高中生应该不在溺亡的四人之中，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好消息。
但她来河堤的目的是什么呢？
“嗯……”
这只犬娘低着头，轻轻应答，“黎诩，你觉得我也应该想办法自救，不将你卷入麻烦之中么？”
她突然问道。
看来是听见他最后对那位幽灵说的话，联系到自身情况后多想了。
“我不认为‘向他人求助’有什么错，但是‘要不要去求救’的选择归根到底还是自己才有权做出，发挥主观能动性的行为，所以说人只能自救也没什么不对。”
黎诩思考片刻，“反过来说，下定决心要去死，临了却又恐惧、动摇，决意要活下去其实也很正常，她只是恰好没能及时反悔，又恰好变成怨灵罢了。”
只是概率性的选择问题。
在体育馆的时候，雪也有过自我毁灭的想法，假设她真的去直面仇人，马上要被煮成狗肉火锅的时候，说不定也会后悔逞英雄的心理。
看过自杀未遂，化作幽灵残留世间的案例后，不知道她这份自毁心态会不会有所好转。
“我不会再想着去死了。”
她回答道，“我……不想要后悔。”
如果落进火锅的前一刻，才想到在世间还有留恋的事与人，那也太遗憾了。
少女晃着尾巴，凑近过来，露出柔和的笑容
黎诩警戒地退后一步，将手藏到背后。
“……为什么要做出这个反应！我又不会随随便便就舔上去！”
“不，上次战斗结束后你就舔了后颈的位置。”
他谨慎地说，“何况还没说完，我又不是被雪求助才来帮忙；只是也要除掉在自己住的城市里大闹一通的怪异，所以目的恰好相同。”
根本就不涉及是否卷入麻烦的问题。
“现在竟然还说这种话！”
好想死，热情地迎上去却换来冷漠的对待，现在就想死了。
少女垂下犬耳和尾巴，阴郁地摇摇摆摆踏上回家的路。
黎诩回到堤岸，骑上自行车，追赶上雪晃晃悠悠的背影。
“你真的要自己走回去吗？”
“汪汪汪！”
最后，黎诩花了一番功夫才成功安抚生气到语言功能退化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