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官不及私
高邮见曹昂神情，猜他不清楚曹操封地情况，便耐心解释道：“天子赐司空两万食邑，其中五千户在苦县，县里其他聚落相对零散，便将人口集中的蕲阳整体划出，所以蕲阳虽然在苦县辖地，但现在那里盈亏自理，日常事务由乡老、乡贤管理，县里再不用操心，倒也省去不少烦恼...”
“原来如此...”
曹昂点头表示听懂了，心说这不就是国中之国吗？他口中管理事务的乡老、乡贤，只怕也是老曹指派的。
难怪古人对食邑这么看重，一块食邑就是一块独立封地，有了封地子孙就不愁吃喝，那就是妥妥的土皇帝。
“对了，蕲阳既然盈亏自理，要是碰到贼寇劫掠乡里，县里还要出兵平寇吗？或者由他们出钱粮请县兵出面？”
“不用啊，都是他们自己。”
高邮听得很是纳闷，心说大公子是真没当过家，完全不懂里面这些门道，于是将曹昂带到一旁，小声说道：“看来司空没与明廷言明，蕲阳食邑就是司空私产，里面的青壮都是司空的私兵，真要对外动起手来，我们的县兵是打不过的，所以怎会请县兵平乱？”
“不能吧？”
“明廷可先去兵营，再去蕲阳实地巡视一番，自然就明白个中道理。”
“好。”
曹昂微微颔首，指着房内剩下几个曹掾，说道：“那就继续吧，我今天简单了解各曹情况，也算和大家见见面。”
“明廷勤政，下官由衷佩服，我来给你介绍...”
高邮笑着引曹昂向前，先介绍再由对方作简单汇报，一上午时间走马观花，将分管的二十来个曹属都见了，下午又去粮仓、市集、渡口、县学等地巡视，回来之后心里五味杂陈。
以他未来的职场经验，这些曹掾（部门主官）干吏只有三五人，大多是在岗位上庸碌混日子的，关键每个部门还配有吏员，官吏冗员的开支让人头疼。
要说裁员节流吧？每个职位都是各县标配，只能减少做事的吏员，但这些吏员都是本地人，大规模‘下岗’易激化矛盾。
曹昂即便想开源节流，也要经过仔细调研斟酌处理，搞不好就会像兖州那样，本地人直接勾结吕布偷家。
激进有风险，不管又觉得难受。
如掌民事诉讼的辞曹掾，存在的意义也就是整理状书，无论是啥鸡毛蒜皮小事，最后都上呈县令决断，但就是这么简单的工作，辞曹还配了三个吏员。
“哈...哈...”
曹昂倏地把头一抬，嘴里大口呼着空气，粘在脸上的水顺着下巴，如雨滴经过屋檐坠落，在胸前衣上冲出沟壑。
他刚才将脸埋在盆中，用冷水让自己变冷静。
冷水刺激着毛孔，让他想起老师说过的一句话：没有一步通天的路，也没有一夜长大的树。
是啊，我刚来苦县第二天，又何必如此着急？
明天先去兵营看看，再去老曹的食邑瞧瞧，所谓枪杆子里出政权，我想干事就得蓄积力量。
让我在苦县培养部曲，这可是老曹亲口说的。
翌日清晨，苦县左右尉，早早候着。
两人昨日准时到岗，没想到县丞高邮提前到了，等了一天都没汇报上，所以今日吸取教训早来。
左右县尉都秩两百石，比高邮的三百石县丞秩低，分管部门也只兵曹、尉曹、贼曹数个，主要负责治安、徭役、武备。
县尉下辖曹属少，曹昂视察速度自然就快，他只用了两个多时辰，就走完城中卫所、马厩、兵器库、兵营等地。
不得不说，苦县的贫穷与落后，也体现驻军身上。
总共八百县兵，只有官长（百人长）以上配了皮护甲，算上左右县尉共有十四人，覆甲率低得可怕，甚至半数军卒没有铁制兵器，有作战任务只能使用木棍，马厩也只养了不到三十匹。
曹昂跟着曹操数年，是亲眼见过骄兵悍将的，而现在苦县这一支队伍，打眼就清楚战斗力低下。
现在这群苦县兵，莫说拉出去跟自己打天下，就是对付贼寇都危险。
这厮巡视后没发表意见，只是在马厩提走了几匹马，然后去老曹的食邑蕲阳。
曹昂在自己辖地活动，没必要带着军队耀武扬威，便让张猛带着几名护卫跟着，并叫上了县丞高邮同行。
蕲阳在县西南二十里外，是一个占地面积广阔的大聚落。
这里划为曹操食邑后，当地乡老、乡贤等管理者，便在周边筑城墙防野兽盗贼，俨然成为一座小城池。
曹昂在蕲阳待了一下午，受到一众乡老们的热情接待，其领头者竟是曹安民舅父。
他们都称大公子而不称明廷，显然在这小小的蕲阳城里，县令不如曹家公子身份管用。
蕲阳今年也受了灾，但往年的结余可应付空窗期，以及老曹提前免了今年收成，城中百姓不担忧饿肚子。
最关键，这里虽然明面只两百私兵，但能战斗的青壮有数千人，老曹若调他打县城都没问题。
下午离开时，曹昂对高邮叹息道：“你说得果然没错，如今苦县那八百县兵，真打不过蕲阳乡勇...”
“呵呵。”
高邮笑呵呵打趣道：“他们是明廷的左右手，你也不会让他们打起来...”
“家父的食邑，我不便插手的。”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曹昂说得越谦虚，高邮就越觉得不可能，心说你是曹家嫡长子，司空的不就是你的？
“对了，蕲阳能自给自足，蝗灾之事就不用管了，但县里的存粮捉襟见肘，我或许能申请减免本季租税，可不少百姓借粮下种，如今没了收成还要还债，他们冬天吃什么？”
“鱼有鱼路，虾有虾路，明廷能为他们免租，已经是天大的恩典，那还能去管他们吃饭？这比其他县已是优势，若真饿得没有办法，他们自己知道找食，野菜、树皮都能果腹...”
高邮挺着大腹便便，说出如此冷血的话，让曹昂产生一丝反感，随即淡淡对曰：
“这两日我巡视诸曹，发现各曹无论繁忙与否，都配了大量的吏员，我打算清除冗员开源节流，省下口粮用于赈灾，你有什么好建议？”
“公子认真的？”
看到曹昂脸色冷峻，高邮暗忖曹大公子此举，换上一批自己的人做事，从而快速在苦县立威。
大公子如此老练，估计来前有人指点？他此时主动向我请教，那是给我表现的机会。
想到这里，高邮立刻近前，轻声提醒：“这事说来也容易，明廷只需提前与吴功曹说好，一切变动就都没问题。”
“吴功曹？”
“对，他是苦县吴家人。”
“知道了...”
曹昂听出来了，他在苦县要想顺利为官，就得与地头蛇妥协，而吴家就是县里大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