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佛师受遗志（下）
远山传来清脆啼鸟声，日光和蔼浮沉，道道霞光漫射出一副山林景象，有些恍惚不知所然的样子。
佛师看着雷烈，双眼微眯，说道：“带着你的同门，速速退去，否则，佛说今日可能要大开杀戒了！”
说完不等回话，他快步向前走去，先是拎起长安，右手再次散发出莹莹玉光。
润泽无声的光芒像是分出了一条潺潺溪流，丝丝缕缕的流进长安怀里，所过之处，快速修补。
不过半分钟过去，长安就感到生龙活虎一样了，连带着饥饿感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玉光消散，佛师缓缓收回手。
长安扑通一声跪在佛师面前，哭叫着：“求您救救我娘吧！”
此时剑宗几人搀扶着莫云，一行人已经渐渐隐入林中，愈行愈远了。
最后长安的哭腔微弱，传到莫云耳里，他不禁回头一望，长安跪在佛师面前，佛师正要搀扶起他来。
随后消失不见，他回过头来了。
佛师将长安搀扶起，急匆匆走到张冰凝身旁，他看着身体上满是裂痕的样子，不知说些什么。
长安也紧紧跟上佛师的脚步，他走到娘的身边，缓缓跪在张冰凝右侧，不敢打扰。
佛师先是从内衫拿出一个小瓶，他打开将其给张冰凝服下。
入口即化的小红丸顺着喉咙，流进体内，张冰凝感到好些，她努力开口说道：“白天命，我自知活不过今日了，看在当年情谊，可否带走长安交由你照顾？”
沙哑声传出，长安泪眼婆娑，他哭着说：“娘，你不要走啊，我不要离开你。”
张冰凝眼中不舍难言，却知现下该做的绝不是悲声道别。
她体内剑气摧枯拉朽般破坏了全身，再加上时间稍稍耽搁，就算是佛门疗伤良药的小红丸也救不回来了，现在她不过苟延残喘几许罢了。
她带着殷切恳求看向佛师，佛师长叹：“当年一事，未尽上半分力量，如今季兄已死，你也命不久矣，最后心愿我怎能推脱。只是你要想好，我看这孩子仍然适于剑修，我这佛法……”
张冰凝打断了他，轻轻说道：“保他平安一世就好，复仇，从今日起就放下吧。”
长安失魂落魄，从听到娘的那句“活不过今日”起，他就仿佛就失了魂魄，眼神怔怔的看着娘，失魂麻木。
少年短短，却将临生死，此番人世横祸，又怎称不上一句惋惜。
佛师寻常平静的双眼此时也带满怒火，昔日好友只差一步救下，然而生命之脆弱往往就差在这短短一瞬。
他郑重开口：“我白天命活一时，长安便平安一时。纵哪日天下追逃，插翅难飞，我白天命亦为其开出一条血路！”
张冰凝眼中充满感激，她缓缓侧过头看向长安。
“小安，娘今后就不能陪在你身边了，这些年娘对你是苛刻了些，但往后你便快快乐乐的生活，修行也好不修行也罢，但一定要听你白叔的话，听到了吗？”
长安发不出声，巨大的悲痛简直要将他淹没过去，他只好用力点头，不断点头，来告诉娘，他听到了。
张冰凝一如青涩年华，她笑着，破碎的外相与血迹的狰狞掩盖不住那温柔的笑容，她心里想到了八年前的那个雨夜。
“季天云，你若死了，我张冰凝定不苟活！”
历历在目，恍若隔世。
天上几抹云彩悠悠漂荡，蓝天依旧澄澈静谧。
“是太阳啊，真刺眼呢。”
“也不知道云哥在那边怎么样了，他一定很想我吧。”
最后眼眸中的亮光缓缓黯然下去，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滴落发丝。
“终于结束了，云哥，我来找你了……”
生与死的败落，命运之花的暗讽，亡者已去，渡入无边轮回，而生者还留存于世，独自备受折磨，反反复复，何时尽头……
……
夕阳余晖又悄悄晕染在天边一角，绯红薄霞慢慢向上变淡，中间像是画笔涂抹，带着抑郁孤寂的味道，传递着……
长安独自跪在地上，看着面前小小的一座土坟，上面独有一个木牌竖立，写着“张冰凝之墓”，几簇洁白的野花放着，沁香微传。
此地是佛师带着张冰凝的遗骸，领着长安，寻了几个时辰才找到的一处山极高的顶峰所在。
四周丈立千仞，陡峭异常，远远望去像是一柄山石巨剑，孤傲对天。
也正因为它独特的山形，他们选择将张冰凝埋在这里，不必担心山林野兽的啃食，凡俗山夫的挖埋以及仇家千里的报复……
长安心中一片寂静，他盯着张冰凝这三个字，久久不放。
忽的，他轻轻说：“娘，原来吴芸不是您的真名，这才是。我不管害您隐姓埋名的人有多么强大，但从今天起，我会为了复仇而生，哪怕不敌，但直到我死之前，我决不罢休！”
说到这他眼圈已然通红，抽噎着，宛若一头暗舔伤口的小兽，但他继续说着。
“这些年您肯定也不安分，怕被发现，现在好了，娘，您能好好睡上一觉了，每天早上看看霞光灿烂的日出，晚上望望星星璀璨的夜色，都很美。今后的一切就由我来担负吧。”
他站起身，向四周看了看。最后心中默默想道：“娘，下一次，我给您带些好看的花……”
长安转过身去，看向白天命，哽咽开口：“白叔，走吧，我和我娘都说完了。”
白天命轻叹，却也没说什么，早先他就把张冰凝带着的东西连带着他的一同放进了包裹，长安也与张冰凝告别完，索性痛快走吧，他蹲下身子，让长安上来。
长安趴伏在白天命背上，小小一只，轻的可怜。
云气雾绕中，白天命向山下奔去，他即使左右手分别拿着九环锡杖与包裹，背上背着长安，仍然速度不减。
山下行走去，长安忍不住在白天命的背上嚎声大哭，悲痛远远不息，苦涩依旧难止。
又一个夜色缓缓降临了，微漠的黑轻轻笼起哭声，却隔绝不断。
时间恍恍惚惚，匆匆流水般向更远处，淌然不息，永恒不止。
也许走过许久的路后，突然回头看去，时间会抹平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