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岚滴之浸渊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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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转机

一壶浊酒一餐奇,转眼时光,就是半年,转说铁匠家中,月玠将小乙身上妖魂封禁后,这孩子便不再那么诡戾,且李贞与娃娃之间又做了血契,更让山长大人心中稳健了许多。

此时,虎林镇,宝家村旁的锻危山上,将眼看去,金凤尤一家的日子却是过的越来越难,大人孩子虽不至于饿肚,却也是穷困潦倒,家里孩子穿的衣物是补丁摞补丁、脚上的鞋子恨不能露出脚趾头。

余溪若虽会算计度用,但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小娘子每每掂量着家中钱袋时,总能听得到那叮当乱响之音,她便不禁要唉声叹气数回。

这日里,阿若想给孩子们的餐饭改善改善,便拉来夫君要银子:

“凤哥,大虎最近没什么精神,二龙也瘦了好多,你那儿还有富余的银子没?我去买些肉来,给孩子们包顿饺子。”

“这个…,我把冰窖里存的石炭拿去卖些,等会儿就带些好肉回来。”

“嗯。”

半个时辰过后,锻危山下、宝家村里,顶着漫天新雪,金凤尤孤寂的矗立在皑白冷风之中,正跟酒馆罗老板借了秤杆,约着上好的石炭。

当买家递过来一两碎银时,铁匠接过手,站在人迹零落的村道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正这时,酒馆中踱出位满面红光的老翁,见金凤尤在卖石炭,他搭话道:

“大凤啊,你这又凑钱买铁料啊?”

“嗨,宝爷,我这是凑些银钱买肉,家里孩子都给养瘦了…”

“哎,缺肉吃,买它作甚,上山猎些野味不就好了,你功夫那么好,何至于如此。”

“唉,我还没那个本事…”

“你小子啊,还是放不下身段儿来,你家几辈都是读书人,你又去城里做了什么铸冶局的大使,可如今还不是被罢官为民了,你学那手艺,也是得饿死人,打把刀剑要那么多银子,平常老百姓哪儿买得起,让你打些农家器物,你还不稀罕,嗨,老头儿我长你一辈,劝你小子一句,冻死迎风站啊。”

“唉…那您让我想想。”

“还想?再想就饿肚子喽,你要舍不得脸,叫你儿子来,我老头儿收个徒弟,教他靠山吃山的本事。”

“得,那我回去问问我那俩大点儿的小子,先谢谢您了。”

两厢别过,铁匠跟肉脯里约了五斤上好猪肉,出门捎带了几颗新砍的白菜、葱姜大蒜、麻油韭菜、盐糖酱油醋,还咬牙买了一点点玉椒,便匆匆回去了家中,帮忙做些好饭。

这天晚上,一家六口吃着嫩滑喷香的水饺时,看着大儿子、二儿子那欢心的模样,铁匠心中有些难受,便打开坛私酿的烧酒,饮了几口,只是无限惆怅。

吃过晚饭,余溪若把剩下的猪肉炖了,二龙高兴的站在锅台旁,围着娘亲打转,大虎则借着微弱的灯火,苦读着诗书,待肉香满溢,小娘子就把香肉出了锅存在坛中,临封坛的时候,阿若见儿子揪着自己围裙那痴痴的模样,便拣出几块好肉来,盛在碗中递给了二龙。

小娃娃见状开心的不成,捧着肉碗便送去给哥哥尝鲜,大虎推辞不过,吃了小块,余下的就让弟弟自己享用,二龙又问过爹娘,爹妈领了他的心意,却没吃。

最后,小子拿着肉去逗两个弟弟时,却被娘亲拦住,阿若告诉他说:‘弟弟们还小,不能吃这么咸的东西。’二龙这才抱着肉碗咂摸起滋味来。

泊尧吃着炖肉、逗着弟弟这会儿工夫,余溪若坐到凤尤身边,轻轻道:

“凤哥,这些肉顶不了几天,大虎在长身体,他又舍不得吃,之后怎么办啊?”

“亲朋好友那边,我都借了一圈了,打出来那两把家伙,送去烟霞的揽星斋卖了,还了债、买了物料,已经见底了…你师姐那儿,咱们刚还上帐,怎么好再借。”

“实在不成,我写信找我亲姐借些…”

“…”

“你又不乐意了,你都借了一圈了,就不让我去找我亲姐,凤哥,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这还用你开口,要去找北武王,我早就去了,还用得着你去托裙带关系,你信不信?这信前脚寄出去,后脚东方家的买卖契据就到,我可不想把刀卖给我那担挑儿。”

“那凤哥你去找东方家二叔怎样,他二叔虽有险阻,现在也算掌着京师,还管着南陵郡,南陵首府又是你们鼎福庄师门所在之地,…”

“唉,我也想过,可…东方家兄弟不睦,我去投奔雀王,你姐姐怎么办?这不是要得罪了北武王了,海若那边能好过?”

“这倒也是。”

“阿若你就别管我的事了,只管照顾好孩子就成。”

“你啊…”余溪若闻听气得捶了夫君一把,见他还不言声,更气道:“这臭脾气怎么这么硬?该找些靠山还是要找的啊,我姐夫那儿你不想去,他二叔那儿你也不去……

…要是连他二叔那儿,你都不去,那咱们师台华王爷,你是不是更不愿意去求了?!那你找个别家吧,反正总得过活,不能就这么顺着你的意思干了,照这样,我跟孩子都得饿死…”

铁匠愁道:

“不行的话,把山下我家那处祖产卖了吧,还能顶一阵子。”

“不成!这可不能听你的,要卖,先把你那两把刀卖了,留着它们有什么用?!”

闻听这句,不光金凤尤愣在那里,连坐在不远处的大虎都将手中书卷放下,担心的往爹娘这边望过来。

铁匠愣了下,顿时摆手道:

“休要提卖刀的事,这两把刀跟大虎、二龙一样,都是我的骨肉。”

“这两把杀猪刀能跟咱们儿子比么?就因为工部跟你要这两把刀,你不给,这才罢免了你大使的职位,咱家都混到这般境地了,有人愿意出高价买去,凤哥你还不愿意,真气死我了要!”

金凤尤摇头道:

“你一妇道人家,我不跟你说这些,说了你也听不懂,今天我累了,早点儿睡了,…大虎,到了亥时,人要入定,看书别看太晚,用功是好事,可也得有时有晌,知道不?”

“嗯,知道了,爹。”

“凤哥你…”

余溪若见状情急,铁匠却不理她,只闷头睡去,只叫小娘子把半截儿话堵在了心里,怎么也睡不着。半夜,阿若扒拉着钱袋中的余银和米袋中的残粮,看着身边倔强的丈夫和不懂事的四个孩子,叹了口长气,只叫屋外的萧雪似乎都更重了几分。

铁匠夫妇间的矛盾暂时按下,且又过了十日,眼见金凤尤家要揭不开锅了,在月满中天之夜,却有贵人登门。

当晚,那澄凝的黑夜如幕,埋尽了锻危山色,夜,若杀气腾腾的妖魔,似还要吞杀万物。

正此时,一位年迈的贵客冒着风雪,站在锻危山的寒崖边,凭临碣观沧之势,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眼中波涛汹涌,口中却是无言。

灵霄星辰黯淡,月色惨惨,忽而,一缕玉光穿透肃夜,照在半山腰上,将贵人身影映衬的格外清朗,老人如松如柏,矗立于巅崖之上,只身片影便抵住无尽昏昧,渐渐淡散了那股嚣恶的风云。

寒风渐劲,风头扰撩着老人的斗篷,将那半旧衣物扬起,显出他略显清瘦的体貌,一簇冰花撒过老人旁侧时,那位贵客呵了口寒气,捋着颌下文须,和蔼的吩咐不远处的护卫道:

“五筌,去和你师兄打个招呼,把这袋银子和银票送给他,别让小家伙儿们再受苦了,你师兄不容易,能顶到如今,真是条让人叹服的好汉,快去吧…”

“喏,王爷。”

红衣侍卫扶正了官帽,按了按腰中皮囊,咽了口唾沫,转身便向十几丈外、那闪着昏暗灯火的陋室走去,只留了主家一人站在崖边,清冷观雪。

不多时,金凤尤和妻子同那红衣侍卫走出屋来,到了贵客身后,铁匠打恭道:

“师台大驾光临,凤尤实在是……”

说到此处,金凤突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甚是语结,他师台西白王华善见状,却哈哈一笑,打趣道:

“大凤啊,可还欢迎我来?”

“当然。”铁匠回答的异常干脆,眼中充满了炽烈的火焰。

“那老夫,就要跟你讨杯酒来喝喝了…”言罢,贵客转过身,只慈祥的望着铁匠夫妻二人,眼中充满了关爱。

铁匠打恭道:“嗯,都听师台的,五筌,快扶师台进屋,怹老人家可受不得风寒。”

“还是师兄心细,五筌照顾不周了。”

应了话,红衣侍卫正要去搀扶主家,老人只伸手捉住雒五筌的手腕,另只手摆了摆道:

“哎,无妨、无妨,不用在意,我也好久没得见如此劲妙的山间风雪了,真是奇景啊,大凤,怪不得你小子躲在这里,不愿意出去,哈哈哈哈。”

“唉…我哪儿是不愿意出去,唉…”

为师者望着而立之年却两鬓斑白的弟子,抚须摇头叹了口气,师徒二人却都沉默如斯,便让这雪夜越加萧静凄然。

此时,余溪若拉了拉夫君的衣袖道:

“好了,凤哥,赶紧扶师台进屋聊吧,五筌刚还说你有眼力劲儿呢。”

华王爷闻听,重抬笑眼,唏嘘道:

“阿若啊,我可想你做的下酒小菜了,好多年了,今儿个可得让我尝尝那味道变了没变,这不,鱼和细菜、羊肉我都备好了,可就等着那好味道啦。”

说着,老人提起身边放置着的竹篮,掀开盖着的细布,里面尽是上好食材,只叫这夫妻俩不知该说什么好。

雪夜胜景,穷山陋室中融融暖暖,一番相谈,众人叙着旧、烤着火,酣饮浊酒、吃着家常小菜。直至半夜时分,金家小屋中,孩子们都已睡下,于席间,华老王爷并未提及让金凤尤出山之事,只留了银钱给他。

铁匠无功不受禄,想用山下自家祖宅相抵银钱,老王爷也没拦阻,只不许他抵押地契,随便与他开了个口头承诺而已。当夜漫漫,未至天明之时,贵人便要离去,凤尤直有些依依不舍。

老人眼看着睡熟的孩儿们,赞道:“这四个小子可不简单,你得了好儿子啊,可得好好养着。”

“嗨,等他们长大了,还得我给准备聘礼,可得累死我。”

师台闻听却笑道:“我倒是想准备四份,可惜我只得了一个孩儿,孩儿也只给我生了一个孙儿,无妨、无妨,到这些娃娃长大时,我给小子们准备聘礼,大凤你看怎么样?”

“这几个不成器的孩子能得师台厚爱,那是他们的福气。”

老人眼中神色喜过,之后略一黯淡,忽然问道:

“嗯,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大凤啊,我此次被召来上京,所见所闻无有什么好事,我朝帝制废弃已有几百年了,今后恐卷土重来啊,往后为师若走了背字,你可还愿与我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