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桃之夭夭
宿檀玉到书房时,裴桓予正盯着手中的香囊发呆。
云锦为底,以精致的苏绣桃花为点缀,却只盛了几朵毫无色泽的干枯桃花。
上回外出时,他唯恐桃花沾染了血气,才把它取下来,放进马车上的衣箱里藏着。
这几日没杀人,也就没在马车上换衣,一时之间竟忙得没来得及取回,这才差点被宿檀玉钻空子毁掉。
“裴司主,”宿檀玉刚进门,就瞥见他手里的那个香囊,迟疑一瞬,还是出声道,“我的衣裳不够用,你送来的那些很及时,我在此先谢过。不过,你找我来,应该不会只是为了听这一句道谢吧?”
裴桓予抬眼看向她,纤细得仿佛一折就倒,却坚韧得不像话,此刻略一打扮,衬得她多了两分雅致。
“我刚听旁人说,”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喜欢你?”
宿檀玉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话。
裴桓予假使说个“你喜欢我”,她都能坦然应对,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称是。
毕竟他好歹是这燕京城的第一美人,现下还手握重权。
她喜欢这样的人,没什么好丢人的。
但现在他的问法却刚好将意思转了个头。
“裴司主不喜欢我吗?还是我做了什么不讨人喜欢的事,让你生气了?”
宿檀玉目光诚恳地注视着他,假装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反正喜欢又不止男女之情这一种,裴桓予也可以对她发展出爱屋及乌的君臣情。
裴桓予并不打算让她糊弄过去,直接道:“我不喜欢你,你不论做什么事情、说什么样的话,我都不会喜欢你。”
他垂眸看着手里的香囊,轻声说道:“我答应过一个姑娘,要娶她为妻。”
他本不欲把此事告诉旁人,但偏生是宿檀玉,这个冷宫出身的公主竟然能够让章和帝密令他奔波万里一路护持,这并不单单是所谓利益的驱使。
那么这就值得他警惕于宿檀玉的一举一动,避免她从中作梗。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你就不怕她落到我的手里,不担心我趁机抓住你的软肋?”
宿檀玉嗓音微哑,眼眸中有些真切的困惑。
就在半个时辰前,她还在想方设法地分析裴桓予的弱点,并试图拿捏住他。
他不可能喜欢她,她更不可能会喜欢他,她不信他想不到这一层。
裴桓予淡淡地说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尽管相处不久,但永安公主不是会迁怒旁人的人。
“当然,”他笑了起来,抬手示意宿檀玉坐下,“我更相信陛下的承诺和抉择。他答应过我,会封我的心上人为公主,还要下旨赐婚。”
“所以,我不希望你打着她的名号行事,以免造成许多误会。我心悦她,就会护着她,同样不希望我和她之间产生任何误会。”
宿檀玉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那位父皇只要是个明君,就不会在心腹和她之间,选择她这个无足轻重的公主。
裴桓予既有自信能护住那位姑娘,那么唯一的隐患就是她。
他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风险,便想着要打消她的念头。
“所有跟凶手有关的案件,我都要参与,”宿檀玉想了想,提出了条件,“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能把我交出去,更不得限制我的自由。另外,你若要对卫侯府下手……”
“我暂时没这个打算。”
裴桓予双手交握,认真地撒了个谎。
“前去卫侯府,也不过是他们逾制了。私自为宫妃设灵堂,是对陛下表达不满。”
“司主,”萧一步伐极快地进来,神色不愉,“陆御史又跑过来了,还指名道姓要见您。”
裴桓予立时冷笑起来:“督察司什么时候成了他陆拂华的后花园了,三天两头就要来上一趟。就说我不在,他要再闹,就把他给打出去!”
宿檀玉的神情微动。
“你跟陆拂华认识?”
裴桓予刚起身,就注意到了宿檀玉的神色变化。
“昔日簪花游街、引得众多红袖招的状元郎,谁不认识?”
宿檀玉敛了神色,平静地说道。
“裴司主既有事要忙,我在此处多有不便,就先行离去了。”
她不待裴桓予回应,转身就走,路过前侧门时,瞥见那里挤了一大堆人,嘈杂的声音都传了过来。
“今儿那位陆御史又来了?”
“对啊,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时间,成天盯着咱们司主寻晦气。”
她顿了顿,不由得驻足了片刻,却刚好跟双温润的眼眸对上,怔忡了片刻后,匆忙离去。
陆拂华这人,她能不见还是不见的好。
当年她喜好做梦时,打的就是这位名满天下陆郎君的主意,想着他父亲是首辅,却是寒门出身,应当会对儿媳的门第多些宽宥。
且陆拂华又是出了名的庭间兰玉,行事作风恪守礼仪,从无半点偏差。
宿檀玉欺的就是他的规矩,因而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推进河里,却没有上前阻止,而是刻意晚了一步才去救他,打的就是要挟恩图报的主意。
谁知陆拂华看似文弱,落进水里后却笨重得很。
她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他拖上来,看着平日里举止高雅的男子颤抖着睫毛,在她的目光下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要报答她。
他的头发还滴滴答答淌着水,绣了青竹的碧衣裳衬得他柔弱可欺,又是那样的温和包容,轻轻松松就挑起了她心底的妄念。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陆公子可不许赖账,否则我定会报复你。”
她半是威胁半是玩笑地定下了报恩的方式,而陆拂华却当真一连几天都来寻她,商量迎娶她的办法。
宿檀玉回想起这些,就忍不住叹气,一连在屋里待了好些天,都不太乐意出门,偶尔向裴桓予打听韩长安的动向,却只得到了“再等等”的答复。
“檀娘阿姐,你就陪我出去逛逛嘛。”
萧六娘来找了她好几次,依旧不死心。
“今夜东外城金水河那边可热闹了,花萼楼的花魁牡丹娘子要乘着花船出来跳舞呢。”
宿檀玉被她摇得头晕,又为着那块水纹玉佩心烦意乱,心想案子没有进展,出去散散心也好,便问道:“那位堵门的陆御史,没再来了吧?”
“放心啦,檀娘阿姐,”萧六娘笑嘻嘻地说道,“御史要参人,也要写折子的。他定是回家喝墨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