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仇人
三日后，暮尺峰下。
李青云方才在田垄间落定，立马有一名胎息修士迎上来，躬身行礼道：
“见过李观主。”
李青云向他颔首致意，一言不发缀在他身后，向着沈家主峰走去。
暮尺峰在大离山南二百里处，正挨着南边的巴水，也算是富庶的地方。
如今大离观占据大离山，白云观占据苍鹭山，白家占据暮尺峰，恰好呈现三足鼎立之势。
也正因此，哪怕怀疑白家与自己师父之死有关，如今的大离观也没资格问一问其中隐情。
此时正值六月，田里的灵稻已然成熟，淡青色的稻穗包裹着一粒粒白玉般的灵米，直挺挺立在田垄中，呈现出一片丰裕繁荣之景。
李青云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白家这灵稻一年能种两茬。而我家那山头火脉太旺，夏季不能耕种，一年只能种一茬。’
大离山自身的灵机确实充沛些，但能供养的灵植又太少，这一来一去，或许还不如一些灵机稍逊但物产丰饶的地方。
又行了一阵，便见一道刷着红漆的大门耸立在山间，门口还立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这老人虽然其貌不扬，又佝偻着背，有些暮气沉沉的样子，可李青云却认得他。
白家家主，白沐川。
寻常筑基修士，大都以法术神通遮掩外貌，以青年或壮年的模样示人，可这老人却从不遮掩自己的老态。
李青云望向这老人布满皱纹的脸庞，恍惚间，只觉他的身躯已与这巍峨沉重的暮尺峰化成一体，忽地想到：
‘他究竟多少岁了？二百岁？还是二百五十岁？’
胎息修士寿一百二十载，炼气修士寿二百载，筑基修士寿三百载。
‘自己还能不能突破筑基，与这老人当面对峙，问出当年师父陨落的真相？’
他自身是七寸的灵根，可功法是观内传下的《雉火长明诀》，却只有堪堪三品。
七寸灵根，三品功法，能够筑基已是福缘深厚，想要筹谋紫府无异痴人说梦。
但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李青云太久，因为他已走到了白沐川面前。
李青云当即恭声施礼道：“老大人。”
白沐川点点头，寒暄道：“好贤侄，当初我拜访你师父的时候，你还只有这么大哩。”
话还没落，老人便在腰间横了一划，脸上露出笑意来。
李青云没想到更合宜的话，便应道：“小修境进缓慢，老大人却是威风不减当年。”
这筑基修士闻言，将手一摆，笑道：“今天是有一样东西要送给贤侄。”
气息鼓动间，便有一样湛蓝色的东西落在李青云面前。
李青云定睛去看，见这东西不过巴掌大小，外表晶莹透亮，形貌宛如一个贝壳，内里却仿佛悬着一粒水滴，正自内而外泛出蓝光来。
正瞧着，耳畔又响起白沐川的声音：“这件护身法器，属『壬水』一道，名叫『绫崖』，我年轻时候常随身带着，如今便赠与你罢。”
‘年轻的时候。’
听到这话，李青云才想起，在魔灾爆发之前，师父也曾与这位白家家主相交莫逆，也正因此，师父才同他一齐踏上征途，将后背交给了他。
不知为何，这方世界不缺功法之术，护身法器倒是难寻，以至于他这个大离观主，也着实没有什么像样的护身法器。
白沐川赠予的这件法器，也着实算得上贵重。
这一瞬间，他甚至有些怀疑，莫非自己当真误会了这位老人？
他究竟是善？是恶？对自己、对大离观，究竟抱着怎样的意图？
可他转念一想，自己修为终归太低，就算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李青云收下这法器，又与这老人寒暄了几句，这才见白续愁恭谨地走上来，却没有见沈家的修士。
老人便吩咐道：“若没有其他事，便结伴出发罢。”
李青云与白续愁对视一眼，两人一齐拜了，一路下了暮尺峰，才听白续愁解释道：
“沈家距离长沮泽近些，在那里等咱们。”
-----------------
长沮泽外。
炼气修士便能御风驾剑而行，但李青云不舍得将那『赤羽虹』踩在脚下，便老老实实掐个御风诀。
白家终归是阔绰些，只见那白续愁慢悠悠掏出一把通体翠绿的碧玉法剑来，笑道：“李观主，我载你？”
两人行了一会儿，再往下看去，便见一片绵延无尽的大泽铺陈在大地之上，乌黑的泽水波澜不惊，如镜子般倒影着天上的光影。
若只以肉眼去望，便只会觉得此地被死气笼罩，不见活物，但若以灵识查探，则会看到一道又一道的气息正匿在这大泽之中。
李青云结合平日里的见闻，在心中下了判断：‘『癸水』一道，为雨为泽，润物无声，似乎善于藏匿…’
待到两人一前一后落了地，便见不远处两名修士正并肩站着，此时听见声音，一齐回过头来。
李青云目光向前，先落在一个皮肤白皙，窄眉细眼的男人身上，猜测对方应是沈家修士。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另一个修士身上时，却不由皱起了眉梢。
此人一身玄色道袍，背负法剑，神色倨傲，方面高额，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姿态，竟是白云观的炼气修士玉虚子。
听闻这白云观奉的是古道统，因此修士均以道号为名。
玉虚子显然也认出了李青云这位冤家，皮笑肉不笑道：“贫道见过两位道友。”
李青云双眼微眯，摄了一旁的白续愁一眼，传音道：“道友，说好的三人同行呢？”
这玉虚子也是炼气中期的修为，还是白云观的嫡传弟子，战力比自己只高不低。
白续愁露出些许尴尬之色，忙解释道：“我也不知道。”
玉虚子咧嘴一笑，抱拳道：“白云观与白家结好多年，想尽一份力罢了。”
一旁的沈家修士也说道：“确是白家老祖同意的。”
“那现在当如何？”李青云嘴上问着，只待对方有一丝不友善的动作，便毫不犹豫将怀中的『明光天涛符』激发。
白续愁毕竟是个通人情的，指了指沈家那位修士，笑道：“这位是沈家的沈宁越道友，你便与李观主一组吧。”
见李青云脸上阴郁之色未散，白续愁忙解释道：“李观主，这白水真猿离群索居，又极善腾挪化形，咱们分头行动，谁先遇见了，便向天上催发信号符，分进合围，将其擒获。”
倘若是十年前，他定要怀疑这信号符传讯的方式过于违和，但如今他已明白，不知为何，传音传讯的术法失效已久，“千里传音”已是上古之事了。
只见白续愁又从储物袋内泛出一张地图，大概比划了一个圈，罕见地露出凝重之色：“每个妖物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这妖物就在这一片活动，道友们莫要走错了，若是不慎闯入其他大妖的地盘…”
说到此处，他又翻出另一张图来，随着画布展开，一只一米余高，通体白色的猿猴跃然纸上。
“白水真猿。”
几人默默记下妖物样貌和活动范围。
那玉虚子仍旧抱胸立在一旁，高昂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此时，这沈家修士主动走上前来，自报了家门，原来是沈宁萧的族兄。
如今，李青云已收了白沐川的赠礼，断然没有打退堂鼓的道理，与沈宁越结了伴，一同向长沮泽深处走去。
待到四人的身影消失，四周仅剩几声低低的虫鸣，泽间忽地刮起一道柔和的风，掉下来几片碎叶子，落在地上，顷刻间隐入泥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