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昭彰日月
“河阳宗。”
李青云对这宗门早有耳闻，这宗门如今有金丹真君坐镇，是名副其实的青洛霸主。
之前白续愁提及的“上宗”便是它了。照理说，这宗门还欠了大离观一枚筑基丹。
如今听这贵公子主动提及，对自家源流本也有些好奇，顺着他的话头问道：
“请秦道友明示。”
一旁的钱希辙心中也是吃了一惊，心思又起伏起来：“这风陵郡秦家也是青洛境内数一数二的大族了，对我家不以为然倒没什么，怎地对大离观高看一眼？”
当即也竖起耳朵，想听面前这贵公子能说出什么分晓来。
没想到秦故池却反问道：“李道友，你家的渊源，你自个却不知？”
这话甫一出口，便震得李青云悚然一惊。
‘我刚才只自报了姓名，却未提及自己身份…’
可却没想到，自己才接手了大离观三年，还未开创出什么值得称道的功业来，这远在数百里外的世家子弟已对自己的根底颇为熟悉。
李青云苦笑一声，应道：“我师尊在魔灾中陨落，传承之事，倒并未交到我手中。”
谨慎起见，他故意隐去了『坎离』失落一事，只因他摸不准秦家到底对自家是什么态度。
以他两世为人的经验，表面热络的，未必就是真朋友。
“喔，此事我倒也听说过。”秦故池轻轻颔首，将表情绷紧了一些，继续道：“离火，为太阳之从。大离观，传承的乃是古时『太阳』一道的道统。”
“『太阳』？”李青云听到这话，微微有些错愕。这件事，他却从未听师父展廷初提及。
秦故池见他眉梢微蹙，轻轻啜了一口瓜瓤，悠悠说道：“你家这道统可以上溯数千年，据说古时就出过不少大神通者，后来衰颓，只因那件事…”
他忽然露出有些踌躇的神情来，又问道：“道友，你可曾听过姜尚道人？”
“姜尚。”李青云默默回忆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秦故池见他果然不知，神情也不似作为，便出声道：“姜道人曾是大离观的观主。他那时已是五道神通圆满的紫府大真人，是有希望求证长生、登上果位的…”
他顿了顿，见李青云面色无波无澜，这才继续说道：“只是他后来卷入了那件事…要拥立大景朝的血裔安乐公为帝…蜀地因此又起了争端，他也陨落在那场纷争中，往后近千年，便再没出过什么显赫人物了。”
“大真人…”李青云愣了一愣，在心中默默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
他师父展廷初，还有他师祖，都只是筑基修士。
他双眸微眯，将目光洒向窗外，只见明晃晃的天光被窗棂切碎，细细碎碎落下来一片，竟让他产生了些许恍惚之感。
秦故池与他对视一眼，神色愈发严肃，他本不欲多话，但对面前这位中年修士莫名产生了几分好感，便用手指蘸了些茶水，在斑驳的木头桌面上缓缓写下八个字。
李青云定睛去看，便见一片刺眼的耀阳中正落在桌中，里面盛着八个娟秀端正的小字：
“昭彰日月，幽而复明。”
秦故池收了笔锋，这才解释道：“姜道人陨落时，赤血染红了整个天穹，化作了那八百里连霞山，还留下了这句话。”
“连霞山。”李青云默默咀嚼这个词语。
这山在蜀地北边，是横亘在蜀地和陇地之间的大山，怪石嶙峋，蔓延无际，唯有一处“天剑阁”可供通行。
秦故池顿了顿，又说道：“姜道人陨落前，便留下了这句话：金乌沉渊，大位空悬；昭彰日月，幽而复明。折戟沉沙，请后人登！”
这时，两人各自低着头，连视线都没有交换，颇为默契地陷入沉默中。
倒是钱希辙按捺不住少年心性，在一旁插嘴道：“可是那场打得大河断流，地磁偏转的大战？我爹说，那场争斗可死了不少修士，就连紫府真人都陨落了好几个…”
李青云本来也想多知道些传闻，见秦故池面色平静，便在一旁附和道：“看来一定经历了一场大战。”
听到这话，秦故池脸上露出感慨之色，摇头道：
“当初大胤要在北方罢黜道、释两家，只以儒为尊，反对之人不在少数…姜道人便在巴蜀趁机起事，想恢复大景朝的传承…可这朝代更迭，帝位交替，本就是常事，最后也只换了一场徒劳。”
他似乎对历史掌故颇有些研究，这番话说完，脸上唏嘘之色愈甚。
他窄细的眸子眯起，眼前仿佛浮现出无数金戈铁马相互交击的画面来。
秦故池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颇为惋惜地说道：“我却是极敬佩姜道人的。”
一旁的钱希辙叹气道：“修成紫府真人，好好的五百年逍遥不享，却偏偏要去打生打死。我若是紫府修士，是找一处洞府蹲着，无论如何也不出山呢，还是五湖四海逍遥快活呢？”
李青云见秦故池谈古论今，意兴阑珊，钱希辙又是少年人心性，颇有些皇帝的金锄头之感，便哈哈一笑，便对钱希辙道：“我等比不上秦道友，这辈子能求个筑基已是天大的福缘，又何必想那些大人们操心的事呢。”
他说这些倒也不是违心，他修炼的功法乃是《雉火长明诀》，只有堪堪三品，哪怕搭配他七寸灵根的天赋，能够修到筑基已是万幸。
他曾听师父说过，哪怕是宗门的嫡系，想要碰一碰紫府，不仅要天赋绝佳，也非得修炼四品以上功法才行，最好是五品、六品的功法。
“哈哈，也对。”耳边传来秦故池附和的声音。这话似乎让他有些受用，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
就在刚才说话的功夫，李青云又叫了些酒菜，乃是鸭蛋络子、朱砂豆腐、黄芽菜、酱野鸭四样。
秦故池目光在桌上逡巡一圈，拿起筷子，略有些迟疑后，轻轻在黄芽菜上叨了一筷，塞入口中，极慢地咀嚼起来。
钱希辙却不管那么多，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这酒菜或许在他人眼里有些不堪入口，对他而言却算得上美味佳肴了。
三个人又说了些时闻轶事，李青云这才明白，波头集早些年被魔灾席卷，几成白地。
如今成了秦家的地盘，并新设了访市，人气还不是很旺。但好处也有，便是商家急于招揽长期的客户，因此价格也更公道些，确实是个适合采买的地方。
他在心中默默思忖道：“持家不易，如此节省些，回去便不会被师妹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