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伤痕
“掌门师兄,那日在长沮泽,究竟是如何?”
阵阵山风吹来,沈宁萧白衣鼓荡,立在他身后,双眸微眯,状有所思。
李青云隐去古镜,将白沐川赠宝,白水真猿设计偷袭,斩杀玉虚子之事一并说了。
沈宁萧默默听完了李青云的话,仍保持着双手背负的姿态,只将头颅微微扬起,似乎在思索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来,忽地问道:
“掌门师兄,你可听说最近的一些流言?”
见他话锋忽转,李青云也不意外,便问道:“听说什么?”
沈宁萧眯了眯眼,眉毛一挑,静静地望着李青云,开口道:“最近青洛不太平静。”
李青云苦笑一声:“这片地界几时太平过。”
沈宁萧摇了摇头,接着道:“有一些其他事。”
“喔?”李青云最近心思都在白家派付的那件事上,便摆出洗耳恭听的神情。
沈宁萧便开口道:“听说折桂书院的虞安南已经在着手突破『德行』境了。”
儒门的修身,君子,德行,大致相当于道门的胎息,炼气,筑基。
李青云也不意外,那虞安南外貌虽是青年,实际年龄却不好说,又是君子境巅峰的儒修,筹谋突破也是常理。
沈宁萧继续道:“西边的古岭道来了一群魔修,为首的也有炼气后期修为,听说要在此处开宗立派。”
这话甫一说完,李青云顿时蹙起了眉梢:“那么多高门大宗,便都不管吗?”
沈宁萧摇了摇头,沉声道:“此事或许还有内情,或许是谁家布下的棋子。”
两位师兄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与愤恨。
李青云忽地干笑两声,低声道:“嘿,想拔除谁家的山头,便是魔灾过境,想除了谁家的嫡系,那也是魔修所为,这青洛地界上的,皆是朗朗正道,坏事便都是那见不得人的魔修干的。”
沈宁萧平静地听他说完,又说道:“还有件事。听说大江北岸的夏家出了三位筑基修士,正在攻打附近的家族,有一统北岸之势。”
李青云见他不再言语,便颔首道:“辛苦师弟,我知道了。”
他隐隐有了猜测,或许就是这些动作,让原上这些炼气小族感到了不安。
正欲起身前行,便听到沈宁萧在背后说道:“师兄,我想回家一趟。”
李青云面上闪过一丝迷惘,但他瞬间便压下了情绪,只出声道:“一路顺遂。”
送走了沈宁萧,李青云一路向前,穿过宏业堂,来到洛云峰顶。
此处登高望远,半个雾隐原尽收眼底,院中两行苍天古柏,在日光底下,迎着山峰飒飒,响成一片涛声。
进入院内,“师祖堂”三个字已有些斑驳。
李青云定定凝神,望着这三个褪色的鎏金大字,心思忽地恍惚起来。
几缕碎光穿过林隙,落在匾额上,映出几道光来,毫无征兆地打在脸上。
便仿佛历代师祖的凝视。
李青云怔怔立着,神色有些低沉,心绪转圜间,忽地想起一句诗来:忆闻羽客从之游,青霞光乱云锦裘。
可他这羽客,终归是太不自在。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向着这祠堂深深行了一礼,口中喃喃道:“师父,我能做到吗?”
阳光照在地上,蚂蚁嗅到食物,自觉簇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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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
沈宁萧下了大离山,一路驾风,向着西南方向而去。
过了大半天,他才缓缓落下,立在一段巍峨高耸的城墙面前。
一座郡城蹲伏在开阔的原野之上,远远望去,四处可见飞檐重楼,雕栏画栋,好不繁华。
此处便是川南重镇,风陵郡。
但沈宁萧却没有进城,而是在城门口二里处转了个弯,又行了几里地,到了治下的梁平县。
他不愿惊扰凡人,只远远落下,徒步走向土夯的城门。
甫一靠近城门,便看到地上黑压压跪倒一片。
不论是守门的卫兵,还是往来的商贾农夫,此时人人噤若寒蝉,有些把头紧紧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有一些则“噔噔噔”磕起头来,就连小儿的啼哭声都止了。
沈宁萧微微蹙起眉头,在落在一旁默默观察。如今朝廷政令难通,这一个又一个的宗门世家便如土皇帝一般,执掌着凡人的生杀大权。
他们哪能不惧?
沈宁萧将目光向前洒落,见人群前方立着一名中年模样的修士,一袭锗色道袍,头发已然半白,一只阴骘的眸子左右移动,不知在寻些什么。
这修士的右眼子被一道红色的伤痕覆盖,瞧上去已然盲了,不时还落下一滴血泪。
这血泪宛如蜡油,方才掉出眼眶,便已凝聚成实质,“哐当”掉在尘土里,竟发出金铁铮鸣之声。
紧接着,这泪滴在地上聚成一个红色小包,转瞬间便破芽而出,凭空生出几只蚂蚱大小的红色小兽来。
细看这小兽,身形如虎豹,首尾似龙状,其肩长有一对羽翼却不可展,头生一角并后仰,看起来倒有几分像书中提及的上古神兽“貔貅”。
它们不住发出低低的嘶吼声,在原地徜徉几圈,便撒腿跑入了集市之中,再也瞧不见了。
这修士的眸子虽然带着些诡异,但底下的凡人自然是不敢直视的。
沈宁萧见他一身气势外放,显然已经铸就道基,应是筑基修士无疑。
同时,他也暗暗惊诧于在他脸上留下这道伤疤的修士。
筑基修士已修成法躯,身体便如泥丸一般,可以随便改变形态、遮掩伤痕。
能在筑基修士身上留下这等消弭不掉的伤痕…
或许只有传闻中的『剑意』能够做到。
“那和尚往哪去了?”
这筑基修士忽地开口,声音虽然沙哑却异常清晰,飘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和尚。”
听到这词,沈宁萧不由皱起眉来。巴蜀之地,道门为尊,佛教不兴,倒是许久没见过和尚的行迹了。
这些凡人闻言,一个个不敢出声,只是摇头。
忽地,一道强风拂过,霎时间卷起一地尘土,再去看时,唯有一片平莽,哪还有这独眼修士的踪迹。
可四周的凡人兀自惊魂未定,仍然整整齐齐跪在地上,只直勾勾瞧着地上看,仿佛那里开出了什么花儿。
沈宁萧见这修士气息彻底消失,也不愿再多生事端,便掐个法诀,念个“藏身咒”,在凡人面前隐去身形,缓步踱入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