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另一个可能
大坂郊外的山中,极乐馆。
这是一间山中大屋,大屋前是一道山溪和一座精致的小桥,穿和服的漂亮女孩们在小桥边迎送宾客,挥舞着火烈鸟羽毛的桑巴舞女踩着鼓点扭动身体,包着印度头巾的服务生们来来往往给客人拎行李。
司机撑着伞为乘客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的男人搂着披裘皮的妖娆女人。
女人们的高跟鞋敲打在石板上,她们竭尽全力走得袅娜多姿,紧身裙下的曲线绷得紧实。
大屋前后都有穿西装的男人在游荡。
他们敞着怀,露出枪柄,那是以色列“HS精确公司”生产的重型战术手枪,使用的是大口径马格努姆枪弹,连警察用的防弹衣都能贯穿。
但尊贵的客人们并没有觉得不安,因为只要不触犯这里的规矩,他们就是绝对安全的,这些男人是保护他们的。
但是假如有人在极乐馆闹事,那么这些男人会迅速变成凶猛的野兽。
这里是隐藏在深山之中的大赌场。
说是大赌场,可是能容纳的赌客却不多,只有其他赌场的一半不到,只不过来这里玩是没有上限的,所以赌客们携带的赌资是其他赌场的十倍以上。
赌客们都知道极乐馆有黑道背景,但赌场跟黑道有关系很正常,他们以前经常光临的赌场也都有些黑道背景。
极乐馆跟其他赌场不一样的地方是,这里号称能满足赌客的各种愿望。
赢钱的客人会被恭恭敬敬地请到贵宾室里,奉上陈年佳酿,由年轻貌美的女经理陪着共饮,微醺之后询问客人有没有什么心愿,任何夸张离谱的心愿都可以提。
比如要和当红日剧的女主角共度良宵,或者要跟首相大人共进晚餐,当然客人也可以提出要跟当红女星共进晚餐,或者跟首相大人共度良宵……
这些心愿还是体面的,不可告人的心愿诸如想要从泰国买个年幼的女孩给自己增加一下鸿运,甚至叫生意的对手家破人亡……
只要客人赢的钱足够,并愿意把这些钱转入极乐馆设置的心愿基金,他们都能得偿所愿。
东京的赌场没有任何一家敢这么嚣张,即便它们和黑道的关系再亲密。
不合法的行业也有自己的规矩,比如在风俗业里年轻女孩自愿陪酒老男人都是没人管的,只要给当地的黑道上缴一定比例的保护费就好了,但是如果强迫女高中生去陪酒就会有人过问,结果没准是强迫者自己丢掉一两根手指。
混黑道也得谨守规矩,日本是个讲规矩和传统的地方,谁也不敢跨过界,跨过界可能会死。
但极乐馆却是个没有规矩的地方。
在这里赢家说话,客人们的欲望可以得到最大的满足,只要你从赢得的钱中拿出足够的一笔,就可以实现各种背德的、肮脏的、违法的甚至血腥的愿望,没有人会追究,一切风险都由极乐馆承担。
极乐馆是随心所欲的地方、无法无天的地方,无所谓法律不法律规矩不规矩,在这里只用钱说话。
跟日本黑道略有关系的客人对极乐馆充满敬畏,这间赌场就像是盛开在大坂山中的一朵妖花,违反时令,永不凋零,像是传说中灭世的红莲。
而究其原因,则是因为极乐馆拥有常规黑道没有的背景。
它的身后,是同为蛇岐八家的成员,却因为血统过于危险,只能逃离蛇岐八家的黑道人士。
猛鬼众。
蛇岐八家作为白王血裔,血统危险程度级别——尤其是没有皇血的五小姓,所以五小姓出身的新生儿都会进行血脉评定,如果血统正常,就能够成为家族的一员,而如果血脉并不稳定,就会面临两种结果。
被杀死,或者被囚禁?
当然,绝大多数是囚禁,毕竟即便蛇岐八家的体量再大,每年的新生儿数量也是有限的,如果只是一味将危险血统赶尽杀绝,那蛇岐八家也没办法传承至今了。
这些被囚禁起来的孩子长大之后,一般会用做两种工作。
第一,为家族去执行危险任务的死士。
第二,为家族繁衍而不停教培的种马。
整体来说,没什么好下场。
所以,这些人当中的绝大多数在长大之后,都会选择出逃,逃不出去的就被关起来当生育机器,逃的出去的就加入猛鬼众,成为鬼。
所以,汇聚在猛鬼众的「鬼」,是一群以向本家复仇为目标的究极恶党。
其中也包括极乐馆那位美艳的女经理。
樱井小暮,原蛇岐八家樱井家成员,逃离家族之后加入猛鬼众,职位是龙马。
猛鬼众内部以日本将棋作为代号,最高领导者为王将,往下依次是龙王、龙马、香车、桂马、银将、金将、步兵。
换句话来说,极乐馆这位年轻貌美的女经理,实际上居然位列猛鬼众第三把交椅的高位。
正是因为有这种特殊的背景,极乐馆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它们本就是被规则驱逐的异类,自然没有遵守规则的必要,甚至如果可以的话,他们甚至会去挑战规则,推翻规则。
——
“樱井小姐,将军的紧急传真。”秘书走进办公室,把一个黑色文件递到樱井小暮的手中。
樱井小暮只看了一眼,忽然收敛了笑容,转头走进办公室里那台门上贴满金箔的电梯。
电梯门打开,樱井小暮走进极乐馆顶层的和式套间,她在电梯里就脱掉了高跟鞋,走在榻榻米上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个顶级套间的地面上铺着传统的榻榻米,室内用简约的白纸屏幕分隔,窗户敞开,放进满地月光。
白木屏风边放着一些小几,小几上搁着一个白瓷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支还未绽放的春桃花。
一只白若透明的手从花瓶中拾起那支春桃,一手绾起光可鉴人的长发,一手把这支桃花当作簪子插进去,露出白皙如玉的脖子。
“倦兮倦兮钗为证,天子昔年亲赠;
别记风情,聊报他,一时恩遇隆;
还钗心事付临邛,三千弱水东,云霞又红;
月影儿早已消融,去路重重;
来路失,回首一场空。”
月光中的人影且行且唱,音色叫人想起斑驳的古画。
他肩披一件血红色的广袖和服,刺绣着大朵大朵的彼岸花,这种也被称作曼珠沙华的石蒜科植物开出的花,红得就像是新流的血,和男人莹白色的皮肤交相辉映。
唱这首女人歌的居然是一个男子,但当他舞动起来,腰如束素肩膀伶仃,让人全然忘记了他的性别。
这是纯正的日本歌舞伎,曲目却是中国传统题材的《杨贵妃》,所以唱词也全是中文的。
日本歌舞伎的传世名家坂东玉三郎首演了这幕剧,剧中坂东玉三郎饰演杨贵妃。
跟绝大多数外国人想的都不一样,真正的歌舞伎只有男子才能出演,在歌舞伎中饰演女人的男子被称为女形。
这种由出云国巫女阿国创造的艺术原本确实是有女人出演的,江户时代的“游女歌舞伎”伴随着特殊的交易,之后由少男饰演女角的“若众歌舞伎”则伴随着同性恋情,直到“野郎歌舞伎”诞生,它才真正成为一门艺术,这以后只有成年男子可以登台。
女形们用一生的时间观察、研究和模仿女性,他们比女人更了解女人的美,这就像看画的人中有些能比画师更理解画作一样。
他们无须靠美色,只以歌声和举手投足就能颠倒众生。
樱井小暮就是众生之一,每次她看这个男人白面敷粉且歌且舞,都不忍心去打断他。
樱井小暮自己本就是稀世的美人,可在这个男人面前,樱井小暮觉得自己的美就像叶子上的尘埃般稀薄,因为这男人比她还要明艳和婉约,在这种男人面前,女人根本就是多余的生物。
男人轻轻地叹息一声盘膝而坐,缓缓合上手中的白纸扇,发间的春桃坠落,他一头长发披散,仿佛黑色的瀑布。
樱井小暮久久都没有出声,所以他知道文件夹中的内容急到无以复加。
“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醇酒、美人、黄金和堕落,浓郁得就像酒一样,我闻见纸醉金迷的气息。”男人轻声说。
楼下沸腾的人声像是水沸时的蒸气般升起,从打开的窗户里涌入,带着女人的体香和男人的酒气,如同一场大潮。
樱井小暮膝行到男人背后为他按摩肩背:“王将发来了消息,说要让你去一趟东京,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本家发生了大事。”男人的声音很低,语速慢条斯理,“有人入侵的本部的大楼,还趁机掳走了本家的月读,没想到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还有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话里带着音乐的韵律,又像是梦呓。
樱井小暮努力地按揉着男人的肩背,将传真当中的情报告知男人:“王将说可能是学院的人做的。”
“是嘛?”男人摇摇头,“我倒不这么觉得……半个月之前,有人在猎人网站上发布了日本这边的A级委托,你觉得和这件事有关吗?”
樱井小暮不再多说,将传真照片递了过去。
传真上是七个人,叶胜、酒德亚纪和恺撒·加图索三人的照片下边被标记了姓名和「学院」两个字,另外四人的信息也被辉夜姬挖了出来。
其实想查到几人的身份并不难,辉夜姬筛查半岛酒店所有入住人员和登记人员,调取路口监控找到几人的照片,然后再去查海关记录,几人的资料就被挖了个一清二楚,
陆拾,中国人。
楚子航,中国人。
路明非,中国人。
罗纳德·唐,美籍华人。
“三个学生和一个无业游民,居然能够挟持月读逃过本家的追捕……”男人轻笑,“我有点想见见他们了。”
——
“淦,上通缉令了。”
路明非关掉电脑,离开包间,去前台结账,然后走出了网吧。
“搞什么,悬赏金居然是十亿……我要不要出卖老大他们一手?反正老大他们随随便便就能逃出来的吧?不过……”路明非抓了抓头发,“我不知道他们的位置啊岂可修,直到现在都没有给我来消息,老大就不担心我带着两个大美女投奔蛇岐八家吗?”
路明非撑着伞,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整理了一下口罩,走进一家便利店。
其实他的话都是说说而已,举报投奔什么的,路明非再傻也不会做出这种事,讲义气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路明非对自己有清醒的认知。
自己压根不是蛇岐八家的对手,没了老大给自己当后台,蛇岐八家想抓自己轻而易举,而且就算真的带着两个大美女投诚,结果大概率也是被蛇岐八家杀人灭口。
路明非可不敢赌黑道的人品。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能被日本黑道发现,来网吧用的也不是真正的身份,而是在进入日本之前就准备好的备用身份,名字是龙塔罗斯。
见鬼的,假面骑士电王都是去年的了,今年的应该是Kiva才对……不对,这见鬼的名字真的能骗过蛇岐八家的人工智能吗?
答案是……真的可以。
刚才在网吧收集情报的时候,路明非用龙塔罗斯的名字试探了好几次,肉鸡都没有被触动的迹象,这种情况说明,龙塔罗斯的名字是安全的。
那么,哪个名字是危险的呢?
是路明非几人的本名,和流星花园F4。
这几个名字在千鹤町的肉鸡上出现的一瞬间,路明非提前设置的警报就被辉夜姬触发了,幸好路明非技(及)术(时)够(断)硬(电),不然就要被辉夜姬顺藤摸瓜了。
所以现在路明非很担心陆拾等人的情况。
当然了,他也知道以陆拾等人的实力,他的担心多半是杞人忧天,但担心的情绪却始终在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啊啊啊啊好烦!今晚吃寿喜锅好了。
理不清头绪的路明非放弃思考,从货架上随便拿了几样吃的,来到了柜台前。
时间是晚上七点,路明非看了一眼货架上的液晶小闹钟,他已经出来快一个小时了,不知道那个呆呆的女孩有没有看好矢吹樱。
还是快点回去吧。
这么想着,路明非将购物车里的东西放到了柜台上:“麻烦帮我结账。”
售货员是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女孩,长相一般身材也一般,脸上还带着些许青涩的雀斑。
唯一能给人留下印象的是那双眼睛,如同怯懦的小兽一般躲避着路明非的视线,看来应该是还没进社会的学生——路明非刚刚在心里如此感慨,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TMD好像也是学生啊!
结果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脱离学生阶层成为社会人了吗?
看着对面的女孩——麻生真,她胸口的名牌上写着她的名字,路明非蓦地感觉自己好像是在照一面镜子——如果没有陆老大和楚师兄,自己大概也会变成这样子吧?
那是另外一个可能。
倒不是说那样有什么不好,只是……太无趣了。
果然,还是现在这样子更好一些,虽然老大总是喜欢捉弄人,楚师兄总会在不经意间打击人,但路明非确实更喜欢这边一点。
“一共一万两千円。”
麻生真帮路明非把东西装好,放在柜台上。路明非掏出钱包准备付账。
这时,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叮当”一声,是门上的青铜小铃响了。
一个男人走进来,穿着一身花哨的白色长风衣,腰间吊着跟他身高很不相称的大号球棒。
是黑道!
路明非条件反射地压低了帽檐,将手中的日元放在柜台上,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向店门的方向。
那黑道人士像是没看到他一样,两人擦肩而过,中途还对视了一眼。
黑道大哥的眼神冷酷得像凛冬寒风,路明非没有直视,匆匆略过。
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然而,下一瞬间,路明非的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