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南京(下)
镇远侯三代六次出任漕运总兵,光是顾寰一个人就三度出任漕运总兵,在淮安府算得上根深蒂固。
但平心而论,顾寰在军略上并不算出色,而平江伯陈圭出镇两广十余年,多次剿灭海盗、叛乱,相对来说要比顾寰要强得多。
半个多月前,宣府边军在保定府兵败,就是陈圭聚拢溃兵,在广平府扛住了南下追击的鞑靼主力,才使得河南援兵能及时渡河赶至。
所以,翁万达既不敢反对,也不想反对。
毕竟,如今翁万达的处境很是艰难,父亲刚刚过世,京师沦陷,几失半壁江山,自己因为之前对俺答使者释放善意被指责。
嘉靖帝又沉默了很久,神情稍有些恍惚,才缓缓说道:“袁……袁什么?”
陆炳应道:“大同游击将军袁接。”
“拔为江北副总兵。”嘉靖帝点点头,“周家长子周君佐晋参将,其弟二人论功,拔为游击或守备。”
“其余诸将,命顾寰递交奏折,兵部论功。”
“臣接旨。”兵部侍郎傅凤翔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了。
陆炳仔细打量嘉靖帝的神色,犹豫了下才开口道:“陛下,此战尚有一将立下大功。”
“嗯?”
“鞑靼重骑破阵,便是此人率两百骑先稳住阵脚,后出阵直取中军,也是此人杀得脱脱逃遁,据说脱脱的小腿被他砸断。”
“后骑兵追击,也是此人为先锋,横扫菏水南岸,被逼得坠河的鞑靼人不计其数。”
翁万达大为惊诧,“乱军之中,直取首脑,可见勇武,横扫菏水南岸,可见韬略,此乃何人?”
“陈锐。”
翁万达自嘉靖十四年开始就常掌兵事,出任过宣大总督,出任过三边总督,甚至还担任过兵部尚书,但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对面的严嵩眉头微蹙,好像听谁提起过这个名字。
“是大同、宣府的将校?”嘉靖帝看向陆炳。
“此人乃浙江宁波府定海卫世袭百户,此次是因父病兄亡,入京去兵部袭祖职的。”陆炳解释道:“据闻此人力大无穷,武艺精熟,更兼有军略,极得镇远侯、郑晓器重。”
“宁波也能出如此悍将?”翁万达嘴角动了动,他是潮州人,哪里能不知道东南沿海卫所是个什么状态。
嘉靖帝细细问了几句,感慨道:“国事艰难之际,必有良将出。”
“也是个胆大包天的。”陆炳先敲了个钉子下去,才说:“就是他在通州一把火将粮草烧了大半。”
“原来是他。”翁万达好奇的问:“他带了几人?”
“陈锐是随锦衣卫经历沈炼南下的,携三人入通州,点燃粮仓后,抢夺船只南下。”
“啧啧,的确有胆气!”翁万达赞道,心想此人之功不仅在鱼台一战。
翁万达抵达南京后细细问过,保定府兵败之后,鞑靼主力南下追击甚急,但在大名府、广平府时停滞不前……很可能是因为粮草不济。
通州这一把火,很大程度上迟滞了鞑靼主力的追击速度。
严嵩一直都没吭声,一直在绞尽脑汁的在回想,到底是在哪儿听到过“陈锐”这个名字。
虽然想不起来,但严嵩能肯定,一定有人在自己耳边提起过。
嘉靖帝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起身道:“如此良才……”
只说出四个字,嘉靖帝突然身形晃动,两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陛下!”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居然是已经七十岁的严嵩,这老头低吼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了嘉靖帝。
您老可不能出事……不然严家只怕满门鸡犬不留啊!
陆炳、翁万达、陈彬均神色大变,如果这时候嘉靖帝山陵崩,那真的是国运不济了。
陆炳先检查了会儿,略为松了口气,扯着陈彬低声说:“你去请太医来,不要封锁消息。”
“不错,若是内外断绝,只怕人心浮动。”翁万达赞同道:“陛下只是一时晕眩,当不会有大碍。”
严嵩嘴唇微动,但还是什么都没说……之前几年内,嘉靖帝于西苑中修道,除了他之外,几乎不召见臣子,以至于内外断绝。
但如今的局势,严嵩已经没有可能隔断内外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严嵩、陆炳、陈彬始终守在嘉靖帝身边,虽然一直没能醒来,但几个太医都给出了共同的判断……心情激荡而晕眩,并无大碍。
“元辅,你我三人,轮值吧。”陆炳也不客气,径直道:“今夜我值夜。”
算上半个月前的救驾,陆炳已经两度救驾了,对嘉靖帝的忠诚是满朝皆知的,严嵩没有理由反对。
缓缓出了乾清宫,严嵩穿过两道门,在奉天殿的侧面的文楼下停下。
不多时,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出,“父亲。”
一个多月的逃亡,让严世蕃这个胖子迅速的瘦了下来,不再像其母欧阳氏那般,倒是有几分严嵩瘦削长身的模样。
“陛下尚未醒来,但并无大碍。”严嵩低声道。
严世蕃大大松了口气,如今的严家是没有退路的……如果嘉靖帝驾崩,严世蕃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无计可施。
“你是怎得留在宫内?”严嵩轻声问。
“今日随景王拜会靖妃。”严世蕃应道:“靖妃两侄今日赶到南京。”
严嵩更是皱眉,“天家事,此时不宜插手。”
严世蕃沉默片刻后低声说:“听闻高新郑在开封与徐华亭相处甚欢。”
裕王被留在了怀庆府,随其逃窜南下的裕王府的属官自然也在河南,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高拱。
严世蕃的话意思很明显,不管徐阶愿不愿意,这一战之后,这位华亭人只可能选择裕王。
这意味着,严嵩只可能选择景王。
在得知嘉靖帝晕眩不醒之后,严世蕃立即做出了安排,很凑巧的和景王在午门外相遇,得其邀一同拜会景王母妃卢靖妃。
抬头看着明亮的月儿,低头看着被月光照的亮堂堂的地面,严嵩缓缓向前走,嘴唇微启,“陛下调顾寰回京,使平江伯陈圭出江北总兵。”
“新设江北总兵?”严世蕃扶着父亲,“陈圭乃我严家姻亲……”
下一刻,严世蕃脚步一顿,两眼放光,“父亲,陛下是怕明皇之事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