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已经过去七个月了。这是王克爬上一棵树时所能想到的全部。任何看到的人都会惊讶于这个看起来柔软、面团似的、个子非常高的男孩——因为即使二十岁了,王克无疑还是个男孩——竟然如此熟练地爬上了一棵看似无法攀爬的树。不过,他有很多经验。
当他把自己藏在绿叶中时,他在想:妹妹还在吗?她已经死了吗?因为这次她咳嗽得太厉害了,而且自从他被驱逐已经过去七个月了,但就算是七年,也没关系。他永远不会知道,而且他永远也无法帮助她。试图帮忙是他一开始来到这里的原因,而他真的不能理解自己在做什么或者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有意义的。他们教给他的关于外面世界的种种邪恶都是错的,但也没有什么是对的。他闭上眼睛,把额头抵在粗糙的树皮上。假装自己在家。假装自己接受了,无论怎样妹妹都会得救,假装她在这尘世所经历的一切都无关紧要,假装这次她的咳嗽没有变得那么严重,没严重到他再也无法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喘息时嘴唇变蓝。假装上个月他为她吹泡泡,听着她欢快的笑声,为她庆祝了十三岁生日。假装他爬上这棵树只是为了休息一会儿,而他的母亲、阿姨和众多兄弟姐妹都在那里,忙着洗衣、烘焙和缝纫。假装他爬下树时,他的妹妹会尖叫着大笑,他会背着她穿过院子,这样她就不用爬了。但可惜。那些都不是真的,也永远不可能再成真。他甚至一想到她的笑声,这世上最明亮、最欢快的东西,就会心痛,因为他把泡泡配方保密了,担心先知会禁止。现在什么能让她笑呢?现在谁会背着她,让她能看到除了床以外院子的其他地方?现在谁能明白她的需要,因为她无法告诉任何人?
她一定认为他抛弃了她,他是为了她才这样做的,而她永远不会知道,而且这一切都无关紧要。
已经过去七个月了。而麦克在七个小时内却毁掉了自己的世界。
孙明浩半睡半醒,蜷缩在一个昏暗、发霉的假隧道中间的一辆车里。闪亮的材料从木制的心形装饰上飘落。一只断了一只翅膀的凶恶天鹅守护着他,还有些小天使——不知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颜色依然俗丽——悬挂在头顶。今天早上有两个选择:情人的藏身处或地狱之火,但另一栋建筑的入口上方挂着一个可怕的大恶魔,所以他选了藏身处,这也很适合这个游戏。他无法决定自己最喜欢哪一点:是躲藏,虽然有点无聊但还是很刺激,还是之后和大家一起闲逛。他希望游戏结束后他们还能保持联系。甚至能来拜访他。或者他可以去拜访他们!他真的很喜欢李娜,即使她的短发让他有些害怕。吴昕很安静,但他喜欢她,而且他确定她也喜欢他。齐飞和许文看起来太像那些大城市的孩子了,他们有爸爸,在河边有避暑小屋,即使有钱也会从加油站偷东西。但是另一个李娜,嗯,他几乎不敢和她说话,她太漂亮了。姜小雨也是。还有孙佳。他喜欢他们所有人。除了齐飞和许文。但他这么想不公平,因为他甚至都不了解他们。今晚他也会试着和他们聊聊。可怜的晒伤的周丽丽——希望她感觉好点——还有那个闷闷不乐的家伙,田峰,还有那个作弊的家伙,韩安。这取决于谁出局了。也许他可以让大家玩个游戏什么的,毕竟他们已经适应了几天了。他对着咧嘴笑的小天使们笑了笑。这是他经历过的最棒的事情。
齐飞很小心。如果他要做成这件事,他必须更加小心。他希望是别人——那个拿着毯子的古怪安静的女孩,或者那个愚蠢的自以为很强硬的女孩,或者最好是韩安。但他找到了周丽丽,所以就是周丽丽了。他在一座曾经是洗手间、现在成了蜘蛛繁殖地的建筑物的遮蔽处观察着。周丽丽爬上一个维修梯,爬到其中一只机械臂上,钻进一架悬在空中的微型飞机里。她比他预想的更有胆量。她大量地给自己喷防晒霜,然后把自己塞进飞机里,藏了起来。
他安定下来,给搜寻者足够的时间深入到庄园的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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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阳到达顶点并向西边地平线移动后的某个时候,吴昕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她慢慢地把脸上的毯子拉下来,尽量小心不惊醒李娜。她可承担不起李娜受惊让屋顶嘎吱作响。就在附近,有嗅闻的声音。潮湿、饥饿的呼吸声。一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刨地的声音。吴昕不能确定,但似乎是从昨天她在小丑屋后面小便的地方传来的。她庆幸自己没有在自己藏身的建筑旁边小便,皮肤一阵发麻。
那声音——一声呼气,然后是轻轻的、一圈又一圈的脚步声——让她想因为恐惧和紧张而尖叫。她正在被追捕。
她可以对自己说不是这样,但她知道作为猎物被跟踪是什么感觉。他死了,他死了,他永远找不到她。有别的东西接替了他的任务。
它蹭到了她藏身的建筑一侧,一阵震动传遍整个建筑,一直传到屋顶。直接穿透了她的骨头。她张开嘴想呜咽、想哭、想释放这可怕的紧张,让它找到她,让这一切结束。
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稳住了她。毯子一厘米一厘米地被拉回到她脸上,把她和李娜一起封在炎热的黑暗中。李娜,她无声无息地醒了。李娜,和她在一起。
“出来,出来,不管你在哪里,”他在她的记忆中低吟。她紧紧地握住李娜的手,太用力了,但李娜一动不动。她们下面地上的一只橡皮鸭发出一声痛苦、缓慢的死亡尖叫。
然后,远处传来一声生锈金属的尖叫,像警报声一样在空中响起。巨大的跳跃脚步声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吴昕松了一口气,颤抖着呼出。李娜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动了动,吴昕把头靠在另一个女人的肩膀上。毯子下面令人窒息,但她毫不怀疑李娜能感觉到从吴昕眼里流到她衬衫上的泪水。
“这只是个游戏,”吴昕小声说。但她知道让她充满存在主义恐惧的不是输掉游戏的想法。而是被找到的想法。
“你个混蛋!”周丽丽看着齐飞跑进树林,远离他为了把搜寻者引向她而制造的噪音,大喊道。如果她出局了,她会把那个混蛋也拖下水。她从飞机里爬出来,爬下来的时候差点摔断脖子。她追着他跑,在树枝间猛冲。她的防晒霜哐当一声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她的头发被一根树枝勾住,猛地把她往后拉,她尖叫起来。她周围的树林安静了下来。然后她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又一步。那种缓慢、刻意的步伐不知怎的把她所有的愤怒都耗尽了,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她蹲下来,闭上眼睛,陷入了孩子般的逻辑。如果她看不到他们,他们就看不到她。
她当然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