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借宿
傍晚，“空之”桌游店。
陆云棠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趴在不远处的长桌上、似乎已经睡着的许庭，屈指在手机备忘录上记录信息。
【浮夸、自大、喜怒无常，大多数时候都表现得跟十几岁的街头小混混差不多；
【眼神很有侵略性、充满欲望，有好几次都想伸手碰我，不过可能是顾忌会闹出事，最后又都被他自己压了回去；
【跟关系要好的朋友交流时，会隐藏大部分戾气，表现出一副大大咧咧、很讲义气的样子（见过他的两个朋友，感觉都没什么问题），应该是在营造人设；
【以上都是小问题，最关键的是，他大概率还隐藏了一部分恶劣本性；而且根据他平日里的动向来看，他在谋划阴谋的可能性至少有90%，对普通人的威胁性极高。
【观察时间：七天。
【建议：废去修为，永久监禁。
【个人建议：杀。】
陆云棠输入最后一个标点，正准备将信息分享给自己的师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许庭伸着懒腰从桌前站了起来，便暂时切换了手机页面，神情专注地看起了电子书。
“有客人来过么？”许庭慢慢悠悠地走到柜台旁，随口问了一句。
陆云棠听见他的声音，有些慌张地放下手机，露出一副局促的表情：“没、没有。”
“哦。”许庭点点头，走进柜台，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没事，你接着玩吧。”
陆云棠将手机移到一边，双手放在大腿上，乖巧地端坐起来：“我不看了。”
许庭扫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自顾地自操控起柜台内的电脑，打开视频网站，开始观看电影。
电影播放十分钟后，他很自然地换了个坐姿，侧身挡住陆云棠的视线，单手托腮，继续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
大约一小时之前，他穿越到了这个和地球相差无几、但是全民修行的世界，成为了一名与三大修行正教对立的魔教头头……的直系后人。
他以自己的身体，替换了与自己同名同姓、长相一致的“他”，获得了“他”的全部力量、以及大部分记忆，同时也相当于是承受了“他”的所有因果。
十六年前，正教剿灭魔教之后，念在“他”当时才七岁，没做过坏事，便没有牵连于“他”，还帮“他”找了一对丧子的中年夫妇当抚养人；否则“他”不可能活到现在，还在城里开了一家桌游店。
可惜，“他”对此丝毫不领情，不仅一直对正教怀恨在意，最近甚至还酝酿起了一场针对全世界的阴谋。
……最关键的是，这件事居然还隐隐被三大正教的修行者察觉了！
这便意味着，他刚穿越，就已经被卷入了一个无法逃脱的危险漩涡。
想到这里，许庭忍不住微微偏头，用余光瞥了眼一旁的陆云棠。
对方长相普通，气质平凡，也就只有单纯、温柔、内向的性格让人感觉比较舒服。
——这无疑是极好的伪装。
‘有点难办啊……’他叹了口气。
这名一周前入职桌游店、化名为陆月的年轻姑娘，刚在今早被“他”从特殊情报渠道获知，实则是三大修行正教之一，玉清门的弟子。
其真实身份陆云棠，在全国范围内都相当出名，算是年轻一辈中最优秀、也是最受欢迎的修行者，只要是还没与社会完全脱节的人，几乎不可能不知道她。
说起来，“他”前天还在和两名好友谈论她。
“他”本人倒还好，“他”的两名好友却像是追星追魔怔了一般，居然没讨论该如何“亵渎仙子”，而是默契地聊起了，跟她交朋友有多幸福之类的话题。
……他们也就这点出息了。
若是换一个局面，陆云棠在他店里上班这事，或许还是向那两人炫耀的资本。
可惜，这姑娘明显是来探查他身上的问题的。
‘正教的人还真舍得啊……虽然按照她的实力来说，我也确实抓不住她。’
许庭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现在，他必须得面对一个问题。
——陆云棠已经观察了“他”七天。
他不知道，对方究竟看出了“他”多少狼子野心；自己在被正教制裁前，又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思虑半晌，暂停电影，转头看向陆云棠：“你晚上有事么？”
正望着门外街道出神的陆云棠，当即收回了目光，轻轻摇头：“没有。”
“那就吃了晚饭再下班吧。”许庭从裤兜里取出手机，“我有事跟你商量。”
陆云棠眼眸微动，随即点头回应：“好。”
“点些家常菜？”
“嗯。”
“可能得多等一会儿。”许庭打开手机上的轻讯聊天APP，给附近一家餐馆的老板发去消息，让对方送几个菜过来。
点完餐，他又将目光转回到电脑显示屏上，继续看电影。
现在一切的关键，都在陆云棠身上。
他留下对方，自然是为了想办法拉近和对方的距离，改变自己在对方心里的恶劣形象，给自己争取一个回归正常生活的机会。
再继续放任下去，他怀疑自己过不了一周就要被抓了。
虽然这个世界的正教，是真正意义上的正教，即便抓了他，念在他还没来得及做坏事的份上，也不会对他怎么样，顶多就是关他一段时间……但这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以他如今的实力，他要是选择反抗的话，正教那些人若是不预先设伏，也未必抓得住他……可他更不想就此和正教的人对立。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没有再交流，大约半小时后，附近那家餐馆的店员，送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几道菜都是用瓷盘装的，晚些时候，餐馆的店员会再回来把盘子收走。
“过来坐吧，应该都是你比较喜欢吃的菜。”许庭招呼一声，在柜台旁的长桌前坐下，将菜摆正。
他之前见过陆云棠点外卖吃，多少算是了解一点对方的口味偏好，说出口的话自然带着几分自信。
陆云棠站在柜台内，扫了眼长桌上的几道菜，又看了看许庭此时脸上温和的神情，思绪有些恍惚。
她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要喝饮料么？”许庭又问了一句。
“唔，不用了。”陆云棠稍显矜持地摇摇头，离开柜台，去角落接了两杯温水放在长桌上，“喝饮料的话，忍不住就会喝多，这样饭就吃不下了。”
许庭笑了笑：“也是。”
说话间，他已经自顾自吃了起来。
陆云棠在他对面坐下，沉默片刻，又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随后才拿起一旁的筷子，安静吃饭。
许庭吃了两口菜，目光瞟过她放在桌上的手机，思索着开口问道：“你之前是在看书？”
陆云棠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继续夹菜吃饭：“嗯。”
“专业书籍么？”
“小说。”
“小说啊！”许庭闻言，来了兴致，“我也特喜欢看小说，基本什么类型都沾点……你平时最喜欢看什么小说？”
陆云棠看了他一眼，微抿嘴唇，低头回道：“恋爱小说。”
“恋爱小说……”许庭微微张嘴，过了许久才回道，“这个我看得比较少，不过我倒是挺喜欢看纯爱番的。”
喜欢看纯爱番……
这下轮到陆云棠沉默了。
从小魔主口中蹦出这样一句话，属实是有些惊悚……以及可笑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低头专心吃饭。
晚餐临近尾声时，许庭说了句“我去买两杯奶茶”，便跑出门了。
陆云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视线中，当即便放下筷子，拿起手机，在备忘录里添加了一条信息。
【现在他疑似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开始伪装自己是个普通青年人了。】
写完信息，她的目光在【个人建议：杀】的“杀”字上停留了两秒，随后面色平静地将备忘录内容转发给了自己师父。
大约半分钟后，她师父回复了消息。
【师父：伪装，什么伪装？】
【师父：说说具体情况。】
【师父：[好奇]】
【陆云棠：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没有侵略性了……甚至还有点温和。】
【师父：[猫猫思考]】
【陆云棠：他还点了我平时很喜欢吃的几道菜，让我留下来跟他一起吃饭；现在又去给我买奶茶了。】
【师父：[惊讶]】
【陆云棠：他还说他喜欢看纯爱番。】
【师父：[啊？]】
【师父：等等，你们怎么会突然聊起这个？】
【陆云棠：这不是重点。】
【陆云棠：师父你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办？】
【师父：[撇嘴]】
【师父：再多观察两天吧。你师叔只是算到了他身上有异常，可能会给世界带来一些变数，并不能说明他该死。】
【陆云棠：好。】
【师父：[摸摸头]】
【师父：杀心别那么重。】
【陆云棠：好。】
【师父：万事小心，一切以保证自身的安全为主。】
【陆云棠：好。】
【师父：那师父去忙了。】
【师父：[猫猫挥手]】
陆云棠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将最后两口菜吃完，稍稍整理了一下桌子，接着便坐回到了柜台内。
这个世界虽是全民修行，但普通人基本都是将修行，当成了类似于体育课的存在……毕竟他们只能接触到单纯的功法，修行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而技法（利用自身战斗的秘法）、术法（借助天地万物行事的秘法），都是被国家管控的禁忌，再有权有势的人也很难接触到……除了自古就有传承的三大修行正教，以及魔教的一些人。
不说其他术法，单说空之魔主的招牌成名术法——空之领域。
那种可以赋予一定范围内所有事物“空白”状态，暂时清空一个人所有情绪、欲望、乃至天地感应（影响修行者沟通外界灵气）的可怕能力，一旦被用在了作恶上，那就是无数修行者的噩梦。
正因如此，正教的修行者，才绝不允许可能获得了魔主全部传承的小魔主，产生任何极端的想法。
三分钟后，许庭提着两杯奶茶回到了桌游店。
正值深秋。
地处东南的江坪市，在晚上六点便迎来了黑夜。冷风吹拂而过，让本就有些空寂的街道，更多了几分萧索。
看着从黑暗中归来的许庭，陆云棠意外感觉他身上似乎没了那股阴邪气息，反倒真有了少许正常年轻人的活力。
这种感觉……也能伪装么？
“一杯‘茉莉奶绿’，一杯普通的‘珍珠奶茶’，都是热的，你要哪杯？”许庭将两杯奶茶摆在柜台上，让陆云棠自己挑选。
陆云棠看了一眼，不答反问：“店长喜欢哪杯？”
许庭用手指点了点珍珠奶茶：“我喝经典款的？”
他刚刚出门的时候，特意给轻讯上名为“罗新宏”的朋友发了条消息，问对方陆云棠喜欢喝什么奶茶。
对方秒回了一句“茉莉奶绿”，然后又多此一举地解释“就是上网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的，没有特意去了解”。
许庭懒得回复。
估计对方对女朋友都没这么用心。
哦，差点忘了那家伙根本没女朋友，已经单身23年了。
“好的。”陆云棠点点头，伸手拿起剩下那杯茉莉奶绿。
入手确实是热的，但也不至于太烫，这个季节捧在手上刚刚好。
“刚吃完饭，慢慢喝吧，顺便还可以用来暖暖手。”许庭说道。
陆云棠：“……”
姑且不论，她的修为已经可以让她完全无视一年四季的温度变化；即便是普通人，在修行了功法后，多半也不会在意当下这点寒意了。
许庭很快也反应了过来，轻咳一声，故作平静道：“暖手之后会比较舒服。”
陆云棠抿了抿嘴唇。
这个倒确实。
不怕冷，并不代表不会因为暖手而获得舒适感。
“时间不早了，你可以下班了。”许庭将吸管插入奶茶杯，浅吸了一口，“应该不用我送你吧？”
陆云棠摇摇头：“不用。”
微顿半秒，她又追问了一句，“不是说有事商量么？”
“其实没什么事，我就是不想一个人吃晚饭而已。”许庭笑道，“你先走吧，我等他们过来收完盘子，估计也要关门回家了。”
“嗯……”陆云棠垂下目光，斟酌了一下措辞，转而说道，“感觉店长今天好像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是么？”许庭假装不明所以，“可能是我前几天的情绪比较崩溃、有一点魔怔吧……我平时都是像今天这样的。”
除了最后这杯奶茶有一点献殷勤的意思，他平时与人接触交流，确实就跟先前的状态差不多。
“哦。”陆云棠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追问他情绪崩溃的原因。
这没有意义。
店里安静了下来。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两分钟。
许庭见陆云棠始终没什么动作，忍不住笑道：“不想下班了？”
陆云棠低头喝奶茶：“我再多坐一会儿。”
“多坐一会儿干什么？”
“等着店长一起下班。”
“……然后呢？”
“唔……”陆云棠迟疑片晌，露出一副有些不自然的表情，“昨晚我租的房子出了点问题，这两天都没法住人了，所以我想先在店长家里借宿两天，可以么？”
许庭：“……”
他觉得自己应该高兴。
毕竟这说明了对方有进一步观察、试探他的想法。
他先前的一番努力，还是有意义的。
……就是感觉怪怪的。
对方似乎有点维持不住“陆月”那单纯、温柔、内向的人设了。
突然就变得好直接……或者说是不拘小节？
“店长可以么？”陆云棠又追问了一遍。
许庭转身背对她，倚靠着柜台，轻呼一口气：“可以。”
“谢谢店长。”陆云棠小声感谢。
说完，她低下头，喝了口温热的奶茶，眼中一片淡漠。
如果真是伪装的话，还能像这样继续装两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