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圣飱
从东城门而出,再东行二里半的路,便是山君庙的所在。山君庙的香火还算鼎盛,城中常有猎户去祭拜,以祈在山中能猎得些值钱的猎物,至于灵验与否,宋黎便不知了。
少年既非猎户,也无礼敬神灵的诚心,所以从未去过庙宇祭拜,曾经他家里也有供奉一尊名为【雨师】的神灵,他还记得娘曾说过:“咱们诚心敬拜雨师,雨师大人就会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咱们一家人平安康健。”
只可惜诚心敬神并不一定就能换来神灵的保佑,再后来少年的爹娘都走了,他把神像从神龛上取下,砸了个稀碎。
收敛起回忆,宋黎往东城门缓缓步去。许是因为城内戒严,道上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可等他即将走至城门前才发现,城内的百姓好似尽数聚于城门附近,旁边还有衙门的官兵组织秩序。
“都给我听着!当今陛下的七皇子,赵王殿下的王驾将至,待会谁若是胆敢不跪应祝颂,那就是不敬之罪,杀头都不为过!”城门前,一个身着青色官袍,头戴黑色纱帽的老人声色俱厉,好似唯恐百姓中出现几个刺客杀手刺杀皇子而致自身获罪。
宋黎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便知自己是不可能从东城门出城了,可其他城门估计也在戒严,更何况他一个从未去过山君庙的人,若是再从其他城门绕行,说不准就迷了路。
突然,他想起东城城墙有处不起眼的缺角,是他幼时与几个玩伴发现的,那时他们时常从那里溜出城,在山中玩耍。虽说他已经几年都没去过了,但凭着记忆应该还能找到那处缺角。
宋黎走后不久,知县便令守卒大开城门,静候王驾。
过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便能远远望见华盖如云,旌旗飘飘。很快,清道的侍从便走至城门前,然后便是被无数侍从兵士拱卫着的朱轮华毂的车辇。
“铛!!!”
震天的锣声宣告着王驾入城。
距离车辇最近的八个侍从身着绣着蓝色云纹的锦袍,脸上画着诡谲、难以辨认的花纹,车辇虽然行的稳,却一点不慢,可这些人竟能一直跟上,甚至每步都能踏出几乎相同的距离。
为赵王驾车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脸上同样画着花纹,但是相较那八个侍从更加繁复诡谲,头上还戴着一个硕大的木质冠冕,看上去十分沉重。
“殿下,将要进城了。”老人的嘴唇开合着,沙哑的声音便顺着风传进了车辇内。
老人的嘴唇又自顾自的开合了几下,车辇旁的八个侍从最末的两位当即敛去了身形,不知所踪。
城内的知县见王驾进城,当即躬身跪拜,口中高呼:“微臣恭迎赵王殿下王驾!”
紧接着在官兵的“提示”下,城内夹道欢迎的百姓纷纷跪应,口中高呼:“草民恭迎赵王殿下王驾!”
一时间声若雷鸣。
“平身。”车辇内传出一道冷漠的声音,这道声音不大,刚好能让知县听见,不过倒也无妨,这句话本就是说给知县听的,平民百姓本就没有平身的资格。
知县听得“平身”二字,颤颤巍巍起身,躬身走近车辇,可却被剩余的几个黑袍侍从拦在距离车辇五步的距离,知县见此也只得在此谢恩:“多谢殿下。”
“微臣已准备了宅邸,还请殿下移驾城内。”知县即使连赵王的面容都未见到,可他脸上的表情却仍是极尽恭敬、谄媚。
车辇复又启动,在百姓的跪拜祝颂之下缓缓向前,知县见此也只好跟随,可年逾六十的他体力哪里跟得上车辇,可又不敢怠慢,只好拼了老命的跟着车辇。
知县为赵王安排的住所是城内大族周家的宅邸,宅邸位于城内极好的地段,修葺的也还算大气,再经过知县的修缮,在知县看来已是极尽奢华。
很快,车辇便停到了宅邸之前,赵王并没有下辇,而是先由随行的侍从进府排查、布置。
很快,侍从将宅邸内布置完成,禀报了赵王。
车辇上,老人掀开车帷,服侍着赵王下了辇轿。
赵王身姿挺立,扫视了一眼宅邸,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一旁退后赵王半步站立着的老人开口宽解道:“为了神主的圣飱,还请殿下多多忍受。”
赵王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些恭敬:“大祝教导的是。”
在赵王下辇之后,知县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一张老脸都跑成了青紫色。他没有直接走近赵王,而是缓和了几口气之后,才慢步走了上去,恭敬说道:“微臣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赵王睨了他一眼:“你跟我进来,我有事要交代你。”
跟面对那个老人的态度完全相反,赵王的脸上满是冷漠,说完话之后就大步走进了宅邸之中,老人紧随其后,而知县则是遥遥跟在众多侍从之后。
走进正厅,赵王坐在主位,老人站立于他一旁,知县则是跪在地上,准备听从赵王命令。
“本王七日之后要去不冻泉观景,一切有关事宜便交由你办。”赵王喝了一口茶,缓缓开口。
知县头都不敢抬起,回道:“是!”
“这段时间,城内要严加巡视。切记!如果城内出现形迹可疑的武人、术士,你便遣人禀告本王,莫要打草惊蛇。”说罢,赵王顿了顿,自上而下俯视着知县,冷厉道:“这些事做好了,本王重重有赏,但如果因你的疏漏误了大事,那死对你来说,只是解脱。”
知县的头伏的更低了。
…………
…………
循着记忆,宋黎找到了那处城墙的缺角,那是一个约莫半人多高的窄洞,他幼时只觉这里是“小城门”,今日再来此地,却只能弯着腰才能将将通过。
穿出窄洞,宋黎算着这个缺角与城门之间的距离,调整着前行的方向,避免在山间迷了路而找不到山君庙的方向。
幸而少年常走山路,对于方向的判断十分准确,走了差不多一刻钟便寻到了山君庙的所在。
山君庙是城中百姓自发而建,所以并不算大,形制也没有神祠那般考究。宋黎站在庙外,一眼便能看见其中那尊颇具神韵的山君像,只是不知为何,神像之上竟然有几道极深的裂隙。
走进庙中,宋黎只觉胸前的那幅画似乎有所异动,连忙将其拿出,画卷缓缓展开,神像之上浮现出淡淡金芒,聚于一点,而后飞入画卷之中,随着金芒的离去,神像上的裂隙又多了几分。
“屏息凝神,躲起来!”山君的声音再度响起,那幅画也应声飞至宋黎怀中。
少年的反应速度很快,几乎瞬间就做出了判断。他扫视了一眼庙中,而后迅速伏于摆置神像的案台后方。
刚刚山君的声音尤为急迫,宋黎也不难猜出,能让山君如此急迫的,便只有将它伤至于此的那些敌人了。
宋黎躲起来之后不过五息的时间,两个黑袍侍从便已站在庙外,其中一人眼见山君的神像,冷哼道:“不过是一头未开化的畜牲罢了,竟也享受起香火来了!”
另一个黑袍人拿出了一个圆盘,同样冷笑道:“收了这神像中的香火,那头畜牲就再不能翻出什么浪花了,这地界还真有些诡异,只是一头畜牲罢了,竟然能从大祝手中逃走。”
两人走入庙内,手持圆盘的黑袍人立于神像之前,似是在念诵着另一种晦涩难懂的语言。
片刻后,他脸上蓝色的花纹挤出了一个怒容:“神像里的香火已经被取走了,竟然让那头畜牲捷足先登!”
那个黑袍人反应更大,直接从袖中抖落出一把细剑,而后一剑斩出,神像四分五裂,落在地上发出接连的响声,发泄了怒气之后,他开口骂道:“该死的畜牲!这下该如何与大祝交代!”
神像虽然支离破碎,可得益于案台并不算矮,所以宋黎仍没有暴露。他自听到二人动静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屏息,即使破碎的山君像砸落在他的身上,也没有让他放松屏息,反倒是更加提高了警惕。
手持圆盘的那人缓缓吐了口气,而后摇摇头:“无妨,大祝说过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那头畜牲的肉身,无非是让它多活几日罢了……”
“既然如此,那就先回去禀告大祝吧。”手持细剑的黑袍人有些战栗,话是这样说,但若是让大祝知道两人没完成任务,怕是又要受到神主的惩罚了。
就在宋黎即将支持不住的时候,二人离开了山君庙。
宋黎憋的满脸铁青,又坚持了一会,然后才开始大口呼吸。
倏然间,一柄细剑飞射而来,直接穿透宋黎藏身的案台。他下意识的偏头,才堪堪躲过了这致命一击,只有几缕黑发落下。
“哼!若非我察觉不妥,还真让你躲过去了。”黑袍人此时收起了圆盘,刚刚他突然察觉,神像落地之时的响声不对!四分五裂的神像落地应当先是几块大石块落地发出沉重的响声,再是碎石在地上迸溅的声音,可刚刚那几块石块落地的声音间隔略大了些,所以他断定案台之后藏了人!
“还跟他废什么话,直接拿了他交差!”另一个急性子的黑袍人手持细剑,直接冲进庙中。
恐惧感在宋黎心中疯狂蔓延,可眼下已经容不得他继续调整心态了,他一把抓住那柄细剑,此刻他已经不在乎实力悬殊与否了,想要拼命手中无论如何都要有一把武器!
“砰!”
案台轰然破碎,黑袍人的剑势丝毫未弱,一剑斩来。
“吾会以香火引动你体内的‘真炁’,接下来你有一炷香的时间……”山君的声音幽幽响起。
一抹淡淡的金光浮于宋黎瞳孔之中,他看清了黑袍人的剑招!
宋黎不敢使用细剑格挡,而是选择扭身避开。
黑袍人的剑招大开大阖,这一剑又是使了十成十的力道,他并不觉得宋黎可以避开自己这一剑,可再想收招变式已是不能!
宋黎当即一剑刺出,纤细的剑刃锋利无比,直接透过侧肋穿胸而过,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黑袍人竟然仍有余力,反手向他斩来,想直接一击斩断他的喉咙。
这一击他避无可避!所以只好抬手迎上,黑袍人仓促发力之下,还不至于直接斩断他的手掌,宋黎忍着剧痛,一脚将其踹开,细剑也随之从他体内甩出,鲜血迸射。
宋黎本以为另一人此刻没了兵器,应当不会留下与他殊死一搏,可那人却直接冲入庙内,意图拿起黑袍人落在地上的那柄细剑。
宋黎绝不能让他如愿,当即也持剑冲了上去。可黑袍人只是佯装取剑,他见宋黎朝自己冲来后,脸上露出狞笑,绘满蓝色花纹的脸挤在一起宛若恶鬼一般。
黑袍人微微斜身,避开了宋黎的这剑,而后回身一脚踢在他的膝盖窝上。
这势大力沉的一脚直接让他右腿一软,失去了平衡,差点摔倒在地,黑袍人还想乘胜追击,一击冲拳轰击在宋黎的腹部,直接将他打飞至墙上。
这一拳近乎让宋黎失去意识,喉中也涌出一股腥甜,而后他直接顺势躺靠在墙上,头也无力垂下,同样装出一副无以为继的样子。
黑袍人见此笑得更肆意了,他跟那个蠢货可不一样,他之所以能直接将剑扔出去以求一击必杀,就是因为他一身功夫多在拳脚上!
就在黑袍人冲上前,想再对宋黎的脑袋补上两拳的时候,地上宛若死去的少年忽然爆起,一剑直接刺向他的心脏。
“砰!”
宋黎的头结结实实挨了黑袍人的一拳,这一拳砸的他脑中一阵嗡鸣,但是黑袍人的心脏同样被他贯穿。
宋黎已经没有力气了,为了防止黑袍人还有余力,他只能用细剑在黑袍人的胸腔里疯狂搅动,一直到血液将他的脸覆上一层猩红。
在黑袍人满脸的不可置信中,宋黎缓缓抬起头,对他挤出了一个狰狞而扭曲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