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两年后,安市。
今天的工作依旧格外的多,已经成为商务精英的贾钧接了一个又一个电话,会议一个接一个的开,忙的晕头转向,脑袋快冒烟的时候,前台的小姑娘忽然给自己送来了一个硕大的包裹。贾钧忙得脚不沾地,根本不记得自己有买过东西,更想不到有谁会把包裹寄到公司来。
所以,当贾钧不以为意的拆开包裹,从里面掉出一封信的时候,贾钧的心脏没来由的唐突了一下,细微的转瞬即逝的唐突。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察觉这样的变化,就弯腰捡起了那封信,信封上的名字是他不认识的,但第二行却明明白白写着“贾钧收”。
来不及犹豫和思考,贾钧便拆开了信封,信的内容不算多,一目十行的扫过后,贾钧知道了信封上那位姓杨的女士是谁,尘封在心底许久的记忆有了复苏的征兆。杨女士用简短的几排字,表达了一件事。
下午的阳光正好,透过菲薄的信纸能看到一个一个方块字。贾钧有些迷茫,一时想不明白,一个人的人生怎么就凝缩成了四个字。
姜丽,死了。
光尘之间,贾钧抬头看,仿佛看到了那个女孩儿带着熟悉的微笑,从远处的林荫道款款而来,阳光不偏不倚落在她身后。女孩儿渐渐走近,又渐渐远去,带着最后的光芒消失于虚无。
再看时,眼前没有阳光,也没有女孩儿,只有一排冰冷的铁皮柜。
贾钧还来不及处理即将涌上的情绪,门外就传来了尖锐的喊声。贾钧愣了愣,便收拾起笔记本急匆匆开门而出,走近会议室。
这就是成年人的生活,在工作面前,生死也要靠边。
工作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干涸许久的城市下起了雨,像极了在哀悼过去,也像是为姜丽哭泣。
人生是选择的结果。
贾钧一手捏着烟,一手握着方向盘,眼睛直直的盯着车窗上流淌的雨水,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这样的一句话。他不是什么文艺青年,大学学的是金融,工作是和数字打交道,平日里想的都是的各种成本预算表,看的书也和文艺不搭边。偏偏,此时,此地,他不合时宜的想起了这样的一句话,兴许是在某本书的犄角旮旯扫到的,也兴许是现今遍布自媒体的拈酸夹醋的文案,潜移默化的刻印入脑。总之,在这个黑沉的雨夜里,他短暂的文艺了。
挡风玻璃上来来回回的雨刷,将残留在玻璃上的雨水刮掉,顷刻间又被雨水覆盖。水滴砸在玻璃上,蜿蜒成一条条细小的河,仿佛岔开成一道道裂痕,一个又一个的拐点,不知道会将雨水带到何方。
贾钧咬着烟蒂,凝视着前方走过上百次的路,熟练的转动着方向,已经不用再看头顶高悬的指示牌,也能知道再走一百米就要右转,接着还要在高架上继续行驶六百米左右,才会有下一个岔口。
呼——,他吐出一口烟圈,淡灰色的烟雾在眼前升腾,微微眯了眼。人生的路如果像这样,走过几百次,会不会还会有错误的选择?
如果当年自己没有深夜出走,如果当年自己选择了报警,自己和姜丽的人生拐点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
姜丽,这个名字沉睡在贾钧的心底深处两年之久,无人打扰,只有夜半私语时才会被他拿出来细细咀嚼。这个女孩,从大学到安市,一路陪伴自己五年,消失于两年前的某个夜晚。那天晚上和现在一样,也是这般黑沉,唯一的不同,那是个晴朗的月夜,今夜倾盆大雨。周遭的黑夜静谧深邃,将狭小的驾驶室打造成了一个安静而独立的世界。那些沉静许久的记忆,以一个个碎片的方式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七年前,他和姜丽大学毕业了,在面临择业的时候,姜丽提出了来安市找机会发展。那时的安市,并不像如今这般,处处充满了现代文明的元素。这条从公司回家必走的高架桥是去年才建成的第三座大型综合高架枢纽,高架桥的设计规划立足于未来二十年的城市发展,所以那宽阔的车道盘来盘去的宛如城中的一条小龙,身处其中仿佛身在云端。可即便如此高耸,依旧能在高架两侧看到现代高层建筑,带着冰冷的反光玻璃,如城中巨人一般,无声守护这座庞大的城市。
但是当年的自己和姜丽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满身大汗挤出火车站的时候,看到眼前的这座城市,惊叹的是它的宏伟庞大,却不是精致美丽。那充满了文明元素的建筑,扑面而来的厚重感和历史感,都让他感到血脉喷张,激情昂扬。他对这种城市充满了敬畏和期待,幻想着自己能一拳打开这里的天地,扶摇而上。
然而残酷的现实很快就让他从空中坠落,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和这个社会还有巨大的天堑要跨越。
工作上的失意,很快就影响到了感情生活。贾钧深深的吸了一口烟,他和姜丽的争执越来越多,争执变成了争吵,情感的裂痕越来越大,最终无法弥补。也许就是这样,她才会选择离开,离开自己这样一个失败的男友,重新选择生活吧。
大雨倾盆而下,雨滴打在玻璃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这种白噪音非常适合助眠。曾经有一段时间,贾钧整夜整夜的失眠,睡不着。有人便给了他这样的建议,让他听着这样的音频入睡,能缓解他的失眠症。至今,他的手机里还保留着这样的音频集。
他有些想不起自己是怎么面对女孩失踪后的生活了,想不起这两年时光是怎么度过的,甚至想不起自己有没有寻找过她。他一直觉得这是个梦,梦里面从来没有姜丽这个人,自己和她度过的那些时光都是梦魇,而终有一天,梦醒了,女孩儿消失了。
生活却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消失停滞不前,两年的时间里,贾钧从原来的房子里搬到了现在的住处,环境发生了变化,事业蒸蒸日上,他终于握住了资源人脉,银行卡里的数字在不停的增长,他买了车,又刚刚签了买房合同,就在安市新开发的城区内,即将有一套属于他的房。
而这一切,姜丽都看不到了。
这封信的到来,彻底浇灭了他最后的一丝希望。
他无比确定,那个女孩儿,真的从他的世界消失了。
如果当时的自己能再努力一点,再上进一些,姜丽是不是就不会离开?贾钧嘴角溢出苦笑,坐在车里静静的盯着前窗还在不停工作的雨刷。狭小的空间给了他短暂的安全感,副驾的位置上是那个随着信件一起寄来的大盒子,静静的躺在那里,陪着自己感受延迟了几个小时而来的情绪。
最终,他扔掉了最后一根烟,深吸一口气,抱起了那个大盒子,开门下车。
当他回到出租房的时候,雨水淋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在玄关留下了一滩水渍。贾钧皱眉看了看脚下。他是有洁癖的,虽然不严重,但湿漉漉的自己让他非常不舒服。于是,他随手把盒子放在玄关的柜子上,转身进了浴室。
不多时,从头到脚清洗干净的贾钧从浴室出来,拉开冰箱,拿出一罐矿泉水,咕咚咕咚的灌下,起伏的情绪渐渐得以平静。这时,他看向放在门口的那个盒子。眉头微微蹙起,下午太匆忙,他只来得及看信,没来得及拆盒子,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想了想,他起身走向玄关,玄关上方那盏小灯的淡光落在盒子上,一半在光亮处,一半在晦暗中,明暗交替间,贾钧的心“噗通”跳了一下。
房间内静谧无声,窗外的夜色伴着淅淅沥沥的雨滴愈发幽深。房间里并不怎么明亮的灯光将男人的影子一点点拉长,墙上那个老旧的时钟滴答作响,如同贾钧此刻的心跳,一下一下,如骤然敲响的鼓。
贾钧突然的往后看,身后是空荡荡的静谧,只有窗户外面被风吹动的树影婆娑,微微作响。贾钧自嘲的薅了一把头发,怎么忽然自己吓自己,不就是一个盒子嘛,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还能装着骨灰盒?
这么想着,贾钧上前将盒子拿起来,在手里颠了颠,略微压手,里面的东西分量不轻。又上下打量这盒子,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包装盒,用胶带缠得很结实。贾钧摸出一把信封刀,几下划开胶带,没想到里面还有个小盒子。
贾钧皱眉将盒子拿出来,想了想,没怎么犹豫就打开了盒子,只是打开这一瞬,他几乎是本能的后仰,下意识的想将盒子掀翻。
等他压下惊魂未定的恐惧,小心翼翼的探头看一眼,赫然看到在那盒子里躺着一个泣血的瓷娃娃。
贾钧咽了咽口水,左右打量一番,带着恐惧和好奇,缓缓的从盒子里捧出那个瓷娃娃,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那是瓷器特有的凉意。
借着灯光,他打量着手里的娃娃。那瓷娃娃是个小女孩儿模样,做的栩栩如生,面容可爱精致,大大的眼睛占据了半个脸庞,黑色的瞳孔泛着淡淡的光,睫毛一根接一根,清晰毕现。淡褐色的头发微微卷曲披在肩后,身上穿着粉色的小花裙子和黑色小皮鞋,脚上还有白色的袜子,甚至袜子上的花纹都能清晰可见。一个瓷娃娃能做到每个细节都展现的完美精致,足见做这个娃娃的人手艺多么高超,又有多么喜欢这个娃娃。
然而就是做的太逼真,才让贾钧心惊肉跳。娃娃的脸上虽然带着微笑,可是大大的眼睛下方有一滴红釉,咋一看,仿佛是哭泣的血滴。
贾钧的手指在娃娃的脸上一一掠过,瞳孔渐渐放大,这娃娃的脸竟然和姜丽十分相似,只是那裂开的嘴角在明暗交替的光影下不见笑意,更显得诡异阴森。
寂静的房间里,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在渐浓的夜色中,带了几分惶惶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