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以自己“活见鬼”来假设,那么自己还活着是大前提,按这个前提估算的话,此时除了自己和表弟组成的4队“无双”,其他人都签好到,赶往了比赛现场。
第一个项目将是“暗湖争先”,即在洞内暗湖比赛皮划艇。为保证此次比赛的新鲜度,赛段是此前没有为游客开放的一片区域,选手们谁也不知道里面的水道路况如何——当然,崎岖暗黑是必定的,溶洞内的水域通常如此。
按照“谜洞之光”赛制要求,每支队伍由两名参赛人员组成,必须一男一女,非专业运动员,有婚姻关系或三代以内的亲缘关系,以户口本为准。
初选和第一、二轮的淘汰赛,在宽敞的洞外河段及场地进行,有两人一起完成的项目。到这决赛阶段,据说因为洞内环境复杂,危险性大,都采用单人完成,再算总成绩,加起来第一的组合即可赢得十万奖金。其余4队一分钱没有。
这活动在初始的海量筛选阶段门槛低,轻松且好玩,一人两百的报名费也不算高昂到离谱,又正值夏季暑假,正是老老少少都喜欢泡在水里玩乐的时节,结对玩还能增进夫妻、亲戚之间的感情。
据说,有情侣为了参加此项活动,赶着去民政局登记,无形中还提高了近年日渐降低的结婚率。
所以,这个夏天的傍水市,街谈巷议都是“谜洞之光”,谁家要是没去报个名试个水,都好像落伍了或者“亲人缘”不好似的抬不起头。
当然,到了这决赛圈,对体力和技巧的要求已不是普通人能轻松达到的了。这五支小队中,黎霜文确实年龄最大,比蔡家父女中的父亲蔡当强还大一岁,但她常年保持体能锻炼,再加上表弟给力,二人愣是闯进了决赛,但能不能夺冠,他们俩心里都没底,毕竟5支队伍出自五组选拔,从没一起较量过,彼此之间并不了解。相关的私人讯息情况倒是从网上零零碎碎地能淘到,因为大家的情况几乎都被万能的网友们扒出来了。
2队是石家兄妹,组合名叫“顽石”,身世最惨,父母双亡,哥哥石健是个快递员,今年26岁,未婚,高高瘦瘦的,眉眼间似乎总带着些忧郁,不愿意接受任何采访,也刻意避开所有镜头。妹妹石贝贝漂亮清秀,刚刚高中毕业,过些天即将进入大学,成为一名大学生。据说这些年都是哥哥辛劳费心地拉扯妹妹长大的。如今妹妹身体好、学业好,也算是哥哥最为欣慰的时刻了。
网上有人说这次比赛是妹妹一定要报名参加的,因为哥哥石健为妹妹的安全考虑,本不愿意来。可石贝贝有自己的执念,她可不是为了玩乐,她目标很明确——赚学费,以及给哥哥攒点老婆本。所以她格外拼命。
1队是李家夫妻,组合名为“箭头”,丈夫叫李仲祥,妻子叫隋丽,都30岁左右,普通的工薪阶层。小两口长得很有夫妻相,五官分明,脸色红润,都是那种精力旺盛,身形健硕的款,当初因都爱好运动而结缘。
他俩在接受采访时大大方方地公开表示——奖金、名次固然重要,可相比这些身外物,他们认为琴瑟和鸣,双箭齐发,共进共拼的业余生活,才是保持感情的最好方式。所以。我们在户外活动中相识相爱,这次来参加比赛也是为了秀恩爱!
3队是孟家姐弟,组合名为“猛虎”,姐姐叫孟梓娇,30岁,是名公司职员,健身房的常客。堂弟孟虎,22岁,是一名在校大学生,黝黑精瘦,正好回来过暑假,得知有这么一项刺激的比赛后,立即从自家亲戚中拉来爱撸铁的堂姐报了名,并一路过关斩将进入了决赛。许是年轻气盛,他在自己的社交圈里发了不少豪言壮语,一副不拿冠军不罢休的势头。
5队是蔡家父女,是近郊村民,组合名是“硬菜”,蔡父蔡当强,矮矮墩墩,浓眉大眼,结婚应该很早,不到40,女儿却已经19岁了,都是各自身强力壮的最好年纪,又常年干农活,耐力很强,就组合起来拼一把。
父女俩很低调乐观,记者问啥,他俩都只是笑呵呵地说“玩玩,来玩玩。”其实从晋级赛的视频中可以看出,俩人的实力不容小觑。
黎霜文拉表弟来参赛时,嘴上说重在参与,其实暗地较着一股狠劲,不是为钱,她孑然一身,不需要太多钱;也不是为名,她一个培训机构的老师,拿虚名来毫无用处。
她是要消耗自己,不是比过别人,而是要耗尽自己,平日里舞蹈教学的强度已经满足不了她了,这些年,为了放空大脑中的杂念,她不断地挑战体能消耗,每次都把自己练得精疲力竭,才能抛开心事,进入睡眠。
这时,手机铃声再次响起,趴在淤泥中的黎霜文知道,表弟吴晓志打来了,她更加确定,自己的神经没有出问题,要么刚才是自己预见到了未来,要么真实发生过。
跟上次一样,她躺进了医务区,只是此时的心境已大不同,她带着旁观者的警觉,观察正在发生的一切。
果然,表弟错愕惊奇的语言、动作和之前一样,医生的惊叹也一样,只是这回自己懵懵的、神游太虚的表现,增加了他们的担心。
“姐,你感觉咋样?看你这样子,头晕?这比赛,咱们参加不了了吧?”
按上次的“流程”,医生会接话,黎霜文便把眼睛转向医生,她果然抢过了话去:“这还比啥!等救护车来赶紧拉到医院做个全身检查吧,你看她,神情恍惚,很可能脑震荡呢!”
她又看向在场的活动主办方人员周普,等他酸溜溜地说签到已过,视为弃权。
然后电视台的女记者塞了镜头来,以及被晓志推出去后在门口大声报道的声音……
真的,都是真的,黎霜文确凿不疑地跟自己说。可这时又一名穿戴很正式的中年女性挤了进来,像是做自媒体的,手机摄像头对准了自己,大声地问:“黎老师,你怎么会掉下山崖呢,你们组合在这时退出比赛是不是被对手陷害的了?是不是比赛有阴谋、有内幕呀?是不是跟活动主办方有关呀?”
“胡说八道!你们这些人,唯恐天下不乱!尽编些不负责任的谣!出去!出去!”戴眼镜的周普第一时间进行了反驳,然后转身把她往外赶,并持续赶到更远处。
医生见状,摇摇头,也出去忙别的事,留他们姐弟在原地等救护车。
“晓志,我跟你说,等一会儿,2队那个小姑娘,石贝贝,很可能会出意外死亡。”黎霜文觉得这事该跟表弟说,因为虽然后面发生的事并不完全相同,但很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表现有所变化而连带引起的,大方向、大事件很可能一样。她说完,用一种真心希望他相信自己的眼神看着他。
“谁?正在比赛那个石贝贝?为啥?姐,你说啥呢?”吴晓志莫名其妙地蹙起眉。
“是,正在比赛那个,我刚才已经经历过一遍了。你们把我从河边拉过来,还有医生、周普、记者说的话,都经历了一遍,虽然不是完全一样。”黎霜文还在竭力阐述。
“姐,别说了,好好休息,几分钟后救护车就到了,我在山顶就叫了。”吴晓志无奈地睁大眼,厚嘴唇往下拉,觉得表姐一定是脑震荡了,胡言乱语。
黎霜文没法子了,只好不再说话,她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不可能有人相信。亲友们的电话轰炸,她也不再接听,关掉声音,只是静静地等着,等着能证实的那一刻……
山路上,救护车中,她紧盯着表弟的表情,从他掏出手机查看赛事进程起。
突地,胸闷感再度向她袭来,她预感到,事情又要发生了。只是,此时车窗外的地点并不是上次那一处,而是到了更远的接近山脚的位置。
果然,吴晓志的脸上猛然出现了见鬼般的惊愕,嘴巴张得能吞下一头牛,他转过快凸出来的眼珠,盯着表姐。
“怎么了?是不是石贝贝出事了?”黎霜文平静地问,虽然从内心讲,其实她自己也不希望是真的,毕竟谁会希望别人死去呢?而且是个年轻的姑娘?
“是啊!石贝贝死了!”
吴晓志话音刚落,被冰箭射中般的寒意闯入黎霜文的身体,她再次睁眼看见了眼前的河泥!
身体还带着坠落的惊恐惯性,意识也还陷在刚才两次经历的震惊中,半清醒半迷糊的黎霜文却马上本能地死命抬头,望向上方,挂满泥水的头发贴在脸上滴滴答答,像个非洲土人,呆滞而又可怖地等待着……
“贝贝,今天比完,不管结果咋样,哥都给你买个新手机。”这句话如约而至。
“不,赢了才换。”姑娘回答。
“石贝贝!”黎霜文使出全身力气,竟然一次性喊出了声。
“谁?”贝贝惊问,兄妹俩停下了脚步,朝河边张望。
“石贝贝!我在这!”黎霜文挣扎着脱离淤泥,拨开芦苇,往石路上爬。
“啊呀,您不是4队的黎老师吗?怎么在这?”石健立刻奔上前,妹妹也过来帮忙,两人把她拽了上路。
“石贝贝,你听我说,不要去比赛!你会出意外,弃赛吧,回家去,真的!”黎霜文半躺在地,身后是一条泥水混合的痕迹,就像蜗牛爬过后、飞机从云中飞过后,留下的轨迹。她紧紧地抓住石贝贝的胳膊,诚恳地劝她。
“黎老师,您这是什么话!”石健没好气地怼道。
石贝贝则涨红了脸,一时不知怎么回应。其他队员也陆续走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咋回事,并催促快把黎老师扶到医务室。
“石贝贝,别去比赛!会出事的!听我一句好吗?我不会害你!别去!”被架起来的黎霜文仍然不住地喊道。
“怎么还没完没了啦!你参加不了,就诅咒别人?黎、黎什么,你留点口德好不好!”1队的李仲祥看不下去了,手虽然架着她的胳膊,嘴却在气愤地批责她。
“不是诅咒!不是诅咒,是真的!我看见了,不!我经过了!”黎霜文急得越发词不达意,转头看向李仲祥,后者那双发红发肿的眼睛跟媒体上他的照片大相径庭,没有一丝神采,像是一夜没睡。但她也能看出这双疲惫的双眼明显对自己充满了鄙视。
“叮叮叮,叮叮叮——”草丛中的电话响了,打断了大家的吵嚷,齐齐转过视线,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黎老师,是你的电话吧?”老实的矮墩墩的蔡当强边问边走了下去,扒开芦苇,踩着泥水,捡过手机,还用手抹干净上面的污泥,递给黎霜文。
“我没事。”黎霜文知道是表弟来电,按下接听键后,只说了这三个字,就挂断了。
然后继续伸过手去拉石贝贝,并不断大声重复着不要她参赛的话。
电话再次响起,李仲祥一把夺过,看到来电人是吴晓志,即2队的另一名队员,接听后莽声莽气地说:“喂!你在哪呢?我是1队的,你们黎老师好像摔进泥里了,在赛场门口,脑子不太好,我们现在找工作人员把她送上去,你过来接还是在那等着?”
“你们在那干吗呢?比赛马上开始了,怎么只有一支队伍到了,你们都弃权是吧?”溶洞口的工作人员看他们在半路上凑成一团,吵吵闹闹,电视台的人和特许网络直播的网站人员也聚在旁边拍他们,很是奇怪,高声喊问。
李仲祥忙回答道:“快来俩人把2队的黎老师送到签到处吧,看她这样子,他们队怕是比不了了。”
石健看已有人管这事,忙拉着妹妹往洞口走,想尽快脱离黎霜文的“诅咒”,可黎霜文仍挣扎着要叫停他俩,却被赶来的工作人员连人带手机一起拽到了大门处,交给了刚进来景区的表弟和医生。
“姐!你真的没事?”吴晓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跌下悬崖居然毫发无伤!虽然必定错过比赛,但人命当然才是第一位,此时顾不上别的,只剩下吃惊的份。
黎霜文这回对表弟一丝内疚都没了,跟人命相比,参加不了一场比赛算啥?那姑娘才十八岁,眉目清秀,扎条大马尾,高挑健硕的身姿,如花绽放的大好年华,竟然注定要断送在今天……
“我没事,晓志,你怎么这么久才下来。”黎霜文颓丧地坐在医务室床边,她不愿躺下,知道或许自己又要重新经历一遍。
“蒙了啊我!姐,我在山上真的吓死了,腿都走不动了,坐在地上哆哆嗦嗦打了电话报警,司机跟我说了好一阵话,我才缓了缓神,才敢下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赶紧去医院检查!对了,你刚才跟那几队闹啥?”
“没啥……”黎霜文什么都不想说了,她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浪费时间,或者成为自己脑子摔坏了的佐证,还是理理思路吧。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老天这是怎么了?
她不相信穿越故事,那些穿越回去古代重生或附进别人的身体,变成王妃,变成王子的玄幻,在她看来都是瞎扯。但她相信时光旅行,相信只要事物能达到比光速更快的速度,就很有可能实现回历史或者去未来,但仅能进行旁观,无法参与——这虽然很难实现,毕竟有理论上的基础。
那现在自己这算怎么回事?时间不再是直线,也不像莫比乌斯环,而是成了线段间的弹跳?起点相同,终点在时间点上却不同。
引发回弹的“扳机”是什么?跟石贝贝死亡绝对相关,但又好像也不是叩响在她确认死亡那一刻,而是自己听到别人“说出她死亡”那一刻。
为啥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果这意外必然发生,那姑娘必然死于非命,尽管令人扼腕,可它既是必然注定,那就让她发生好了,世间的意外还少吗?谁又能保证明天迎接自己的是太阳,而不是意外呢?为啥要让我黎霜文而不是其他人因此而反复受折磨呢?
可现在,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彻底摆脱?得把石贝贝救下来才行?刚才已经试过了,他们兄妹俩不信啊,难道我们组合必须参加比赛?在比赛中施救?
试试吧……待会儿抓紧些速度,完成签到,进入比赛后寻机施救,她不死,这弹跳就可结束了吧……目前也没别的办法了……
登上救护车回城的路上,她张了张嘴,想叮嘱表弟,自己要是坠下山崖,别耽搁时间,赶紧下山在签到处汇合,可她意识到没啥意义,说再多就是白搭,干脆闭上眼,想想待会儿怎么做才能让他迅速领会。
迷糊中,她听到了吴晓志在嘟囔,大意是网上铺天盖地都是自己的疯魔表现了,骂声如潮涌来,包括对她全失竞技精神的痛批,指责她诅咒别的队员,扰乱别人的赛前心理,居心不良。
管它呢,反正几分钟后,这一切都将顿然消失。黎霜文不予置理。
忽地,晓志惊叫:“哎呀!出事了!比赛出意外了!”
“什么意外?”车里的随行护士小姑娘立即问道。黎霜文则无动于衷,麻木地看着他们重复这场景,就像看一场已看过无数次的电影,没有悬念,没有刺激了。
“2队的石贝贝死了!”吴晓志眼凸嘴张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