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事谈论起的意义
柳叶一家住在河狸区的曙光小区,她有一个单名雀的哥哥。父亲在不远的狒狸市工作,常年出差做区域规划;母亲本来是狒狸市一所民办高中教师,被辞退后在公办小学当副校长,她常抱怨自己月薪因此少了三四千,柳雀说吃亏是福。
初三的柳雀当时十五岁,妹妹柳叶十三岁正读初二,他们坐公交车回家时在小区门口看见一只花猫,下车后就在小区门口徘徊寻觅,终于在灌木丛中见到了它。那只猫特别耐看,一双蓝宝石眼睛呆滞地瞧看二人,浑身皮毛虽然脏兮兮却不惹人厌恶,柳雀提着两人书包向前小跑叫人跟上,柳叶丝毫没领情,蹲着硬是把那只猫揽到怀里了。
“放了,抓着它干嘛?”柳叶停下脚步,不耐烦地蹙起眉头。
“和你没关系,反正我来养嘛...求求你了嘛...”柳叶一边应对,一边用拟声词安抚着小家伙。
“你养?”柳雀嗤之以鼻,手里摇晃着柳叶的粉红色书包上楼,“你这个废物养自己都费劲,还养猫是吧。”
家在三楼,虚掩的门推开,爸妈坐在桌前等着两人回来,柳叶抱着猫咪嬉皮笑脸地站在玄关,柳雀不想扯上关系,挤身进来将胸前背后的书包甩到沙发上,然后坐在桌子一角头也不抬地开始吃饭,像是走进饭店。
妈妈也皱起眉头说道:“现在家里卫生那么差,你还在外面搞只野猫回来,搞得哪里有一点家的样子。”爸爸也随即附和起来:“对啊,一定要注意个人卫生,你以后当然自己可以养宠物,听话把猫放了。”
柳叶晃了晃肩头,对命运浑然不知的小猫从怀里探出半个脑袋:“我想要报答它,它在我被一号楼几个流氓尾随时候一直朝我喵喵叫提醒我,我后来还一直看到它被楼下小屁孩一直欺负,呆在我们家就是最好的选择。”
妈妈面露难色说着:“哎哇,你...你也可以去楼下喂它,不一定非要养在家里呀,快点放掉好了呀。”
对峙,缄默,柳雀把空碗放入水池遁逃,逃避可耻但有用。
柳叶成功了,对父母亲追加的嘀咕充耳不闻,今天晚饭有糖醋大排,番茄炒蛋和鱼汤,菜色不错,她的肠胃虽然很想狼吞虎咽,但还是作出一副茶饭不思的忧郁模样,夹菜动作都搞得像刚学会用筷子,柳叶张望时对桌角的空盘子感到好奇:“诶,怎么有个空盘子?”“什么空盘子?”爸爸望了望桌子,“雀儿,你在学校不吃饭是吧,一盘菜你几分钟吃完了?你等会敢吐出来就给我滚出去。”
饭毕,柳叶在卫生间看到忙碌的柳雀,厚重沐浴露泡沫压得小猫无法仰起头,柳雀抬头说:“有一说一你也是位信口开河的高手,有失远迎,佩服佩服。”
那是一年前收养小狸的故事,对的,它现在有名字了,父亲给它取名叫小狸,承载了他想赚够钱带全家搬到狒狸市的希冀,只不过暂时还没实现,庆幸的是未来也没实现。
柳叶已经初三了,出入走动依靠她新获的粉红色电瓶车,母亲一直担心她的性格指不定哪天会撞上别人,电瓶车的车篮锁上的挂件是一只形状奇怪的老虎,柳叶说是小狸,柳雀觉得小狸没那么丑,是她自己还差不多,此时往往会引发争斗。
柳雀则在读高一,他同样也有一辆电瓶车,只不过两人没机会一起回家了,他现在学校是卫星中学,处在河狸区繁荣城市的外沿,母亲常说要是用功些就在区重点高中读书了,来回路程只有十分钟不到。
父亲出差了,这次是被狒狸市的单位调到更远的金谦市,一时半会回不来了,只能通过天天视频通话监督他们。四月份,柳雀感觉按往年经验四月总归会有一场暴雨,他只希望不会搅黄足球赛就行了。
四月份,狒狸市地震。
地震级数应该不低,连河狸区的居民都感受到了清晰的震感。柳叶从窗边凝视着乌云密布的天空,隐约还听到几声雷鸣,如同卡在嗓子眼的低吼。柳雀第一次将电瓶车停到底层楼梯处,然后回家迫不及待和两人讲述见闻。
“你们看到了吗?狒狸那边倒了好几幢居民楼,江道边上那么窄不知道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往那逃,结果江岸塌方正好还刮着大风,人全滚江里了。还有江边我们以前吃过的那家说是米其林餐厅,就是狒狸最厉害的餐厅那幢楼,正好在塌方处,一直拿看江吃饭当噱头,现在好啦,全他妈去龙宫吃饭...”
”别瞎说!”在母亲呵斥下柳雀闭上了嘴,柳叶差点笑出声来。
电话响了,母亲接起电话,是父亲单位的,说因为狒狸地震的原因,明天出差回来便休息一个月。众人松了一口气,小狸是最倒霉的,这几天是不敢带它出去玩了。柳叶看手机上收到补课继续的消息,悲鸣一声后悻悻回到房间写起作业,晚上七点半还要去小区里德高望重的退休老教授家补函数,她不想因为作业没写再被骂得狗血喷头。
月亮高挂,柳雀送完柳叶上课回来,赶走在门口伸懒腰的小狸走到客厅,正在看新闻的母亲嘴里念念有词地祈祷,柳雀凑过去瞧着电视屏幕。新闻报道狒狸市的地震引起了社会的巨大反响,周边城市纷纷派出搜救队驰援狒狸市,据记者报道目前无人员伤亡。
柳雀咧了咧嘴说道:“这不扯吗?那么多人都掉江里了还无人员伤亡。”
母亲没有回应,频道转到天气预报,明天有特大暴雨。
柳雀回到书房兼卧室,书桌上摆着几本函数解析,还好自己书包倒是整理完毕,他信手翻起妹妹的解析书,回忆起当初学习数学的悲惨往昔,翻着翻着从中还发现张一百分的数学考卷,要不是红叉叉那么多,柳雀还真以为是百分制的,他无奈地摇摇头,到床上打开下铺床头柜夜灯,转而关掉了房间的白炽灯,冷色调瞬间变成暖色调。待到柳雀洗漱完回到房间,发现小狸惬意地蜷缩在被褥上,只能连哄带骗地将其抱到上铺,他才得以钻进温暖被窝,从抽屉中取出笔记本电脑,电量够用。
桌面壁纸被柳叶换成了粉红色卡通人物,柳雀没有太多精力打开游戏账号登陆签到,只能随便登录社交软件查看消息,好几个本地网友群都有动静,原来都在问狒狸市怎么样了,事故原因据说是因为地下工厂,群友们都义愤填膺地喊着取缔工厂,氛围好像啤酒馆暴动。有人发了一段视频,是船只打捞落水者的画面,打捞着大部分已经浮在水面的人,像是捡起掉在水坑里的钥匙。点开评论区,除了广告宣传就是清一色的天灾保佑之类的屁话,柳雀记了几个阴谋论当作谈资,准备明天上学和同学高谈阔论,结果转眼发现师生群已经下发停课通知,柳雀却没力气高兴了,缩回被窝闭眼,枕头仍还是那么舒服。
白炽灯的光,刺眼得像利剑刺入眼皮,挑出眼球。柳雀睁开眼艰难支肘起身,发现柳叶正伏在书桌上奋笔疾书,柳雀对着她的背影嚷嚷:“你不写完作业了吗?写上瘾了?”柳叶没有理睬,房间内只有笔尖滑过纸页的刷刷声,柳雀从被窝里起身,哆哆嗦嗦走出房间,在冷意侵袭中摸黑找水,摸索到玻璃杯就往嘴里倒去,没一滴水,只能拿起旁边的碳酸饮料,拧开瓶盖灌了两大口,沁人心脾过后寒意以几何倍数形式上升,一路向高处攀升,直到回到被窝才跌落原点。
凌晨五点钟,柳雀关上了第二个闹钟。球队群消息比赛如约举行,今明两天远赴金谦市踢比赛,窗外细微雨声作为背景音让柳雀意识逐渐清醒,天色没有昨天那么阴沉吓人,只是笼罩一种刚蒙蒙亮的氛围,柳雀套上蓝白色球衣,又随手套了件毛呢卫衣,最后拉紧校服外套拉链让下巴埋进竖立领口,手上提着长钉球鞋推门离开。书包内矿泉水瓶的滚动声,楼梯过道窗台滴落的雨滴,附着在球鞋鞋跟的泥土块,柳雀有一瞬间觉得这些都会变成他的永恒回忆。
仰望天空,柳雀看到了一条艾宾浩斯遗忘曲线。
记忆闪回到多年后的步行街,尽头处交错的巷口上有块生锈路牌,沿东进巷子直走几百多米出巷,这座剧院就映入眼帘了,但是穿过护栏外的车水马龙往往要大费周章一番。话又说回来,单论剧院气势全然不输电视机上看到的那些,唯一不同的是剧院没有任何门匾或招牌,像一座门可罗雀的饭馆,只会有几个背包客经过对付一顿饭的那种而已。
柳叶心里暗想,从出租车窗户望去,剧院的轮廓被雨点隐没,刚刚自己看的戏剧如同流水账一样,只记得那些初中毕业水平的剧情编排和掉书袋的台词,柳叶甚至连剧名都想不起来了。
算了,别拘泥这些事了,反正那些狗屁杀人案的风头早过了。柳叶打开手机,不出所料,天气预报显示,雨天会持续一周,柳叶对下雨的情感并非她哥那样纯粹厌恶,但是连绵不断的雨换谁都会反感吧。柳叶想起柳雀小时候讲的一个神话故事,里面的信徒一辈子只能活在水里。
柳叶在车窗外看到人群簇拥一个人影,在缝隙中看到那张被团团包围的人脸,脸的主人是她的高中学长,因哥哥球队的合照而反复加深烙印,只不过一瞬间想不起那两个字还是三个字。
此时,人群中的欧维尔也察觉了目光,在慢行的出租车车窗中看到了女人,他记忆勉强认出这是某位旧友的妹妹,解决人际交往后他无法避免跌入回忆的浪窝。
···
欧维尔的名字据他所说,寓意含有重情重义的人这层意思,但当十三岁的欧维尔去过英伦半岛以后,就把自己名字和海牢牢捆绑在一起。记忆中十三岁黄昏下的伯恩茅斯海滩,如颜料底色一样渲染了少年的人生,他和那些游客一起沉沦在如痴如醉的海岸线景色,仿佛下一秒就落入海底变为珊瑚礁。
欧维尔在初中见过柳叶,当时柳雀在自己隔壁班来往还算密切,所以难免对对方有些印象,追溯得近些就是和柳雀的高中三年,时不时就看见他们兄妹俩。
那时的冷空气浸泡欧维尔每一寸大脑褶皱,仿佛被放进隔壁医学院新生常用的双氧水,其实程度更像是放在搪瓷盆里的毛巾。他在学校假山下的桥墩凝视着看似无边无际的湖,像吞噬铁达尼号的大西洋一样,翻涌着暗潮,吞噬着略显难嚼的脑筋。
先介绍一下当时的女主角,她是一个令人觉得漂亮又倍感亲切的少女,在多年后的审美也符合大多男人梦中情人的形象,他挺喜欢她的身姿神态以及谈吐,但是欧维尔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还在这样一个红灯区打工,可能受隔壁院校本身鱼龙混杂,可能是去发廊给人洗头门槛低,所以也就没不想了解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原因是没有足够的钱,那就避免任何争吵的萌芽诞生。
彼时对于这个时间点并不陌生,最清晰的记忆就是校内足球比赛,当时柳雀还没进校队,但欧维尔早已是前辈眼中的未来之星。他仍然觉得她楚楚动人,和陌生人说话非要想好久才组织完一句话来,放在大街上肯定吸引不少迷恋美少女的眼球,她喜欢唱唱歌读读书之类的,浑身都是那个年代文艺少女的味儿,欧维尔仍记得当时她的左眼皮已经出现些端倪,一道含蓄的口子埋在皮肤组织间,像多了条浅色的眉毛。
后面两人相识,交谈,喝着糖精水在码头边看江潮,鸥鸟从头顶掠过,他骗她飞鸟会沿途排泄,她就轻而易举被哄骗躲到他怀里。一切都是这样顺利,他认为相处的时间会很快过去,像江,流到任何分支,难以长久驻足。
不知为何,她的眼皮还是变成印象中那幅样子,撑出裂痕。
那年下旬,他看到她的样子便一直蒙上片黑布,她直接把那左眼藏匿起来,独眼龙,他总是这样默念着,却不敢开口怕惹恼了她。当然,那块黑布也无法抑制住她的笑靥,初印象仍然是楚楚动人,那时候她也不在发廊打工了,也和他互相交换了真名。江余,欧维尔动动嘴唇说出这两个字,最后的余很容易被他的连读给省略,她也接受了对方称呼的单字,耸肩做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欧维尔说:“这周日你有事吗?”潜台词不言而喻。
江余摇摇头。
欧维尔故意咬唇作出沉思状,踌躇片刻才开口:“那我们去看话剧,去那个大剧院怎么样?不愿意也无所谓。”
江余抛出问题当作回答:“那看完话剧之后呢?”
“啊...都行。”欧维尔如同处理刀山球一样大脑飞速运转,“到时候看吧!我反正奉陪到底。”
“好哦大忙人。”江余对他笑笑,孤独的右眼微眯的样子让欧维尔有种她是在用眼睛说话的错觉,“礼拜天十二点半来接我吧,电瓶车电记得充充满。”
这独眼龙要拿这件事讽刺我多久,他想。
记忆闪回到多年后的酒店房间,欧维尔没有理会不安跳动的眼皮,瞳仁颜色却在此刻又趋于黯淡,仿佛变成了一具尸体,他不知道是疲惫后的回光返照,还是彻头彻尾的胡思乱想。我们的生命,早就被瓦解了。欧维尔的思绪游向了以年为单位的时间轴,回到了楼梯间面对邂逅的冷漠,回到了半决赛射门中柱的无奈,最后回到的坐标轴原点是伯恩茅斯的沙滩,起身随口吐出嘴边咸湿的沙粒,但他此刻所有虚实结合的画面都难以将秘密彻底掩盖,像金子永远不会被掩盖一般,但实际上这秘密也并非沙金,而是杀戒。
他认为自己是在作茧自缚,早知道就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