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水炮将军”的尸骸静静沉于潭底，一动不动。
砍刀刺入它的脑壳，破开了一道狭长的裂口，橘红色、淡黄色以及其他各色的腺体顺着伤口往外逸散，水域中渐渐多出了一股独特的腥甜味。
远处潭底的边缘地带，那盘踞于岩壁之上，散发着忽明忽暗光芒的庞然大物忽而剧烈抖动了一番，似乎是有所察觉。
紧接着，海水一阵翻涌，那庞大的怪物瞬间爬行了起来，好似一只巨大的虫豸，从岩壁之上急转而下，在潭底摸索着蜿蜒爬行了起来！
“酱油！海蜈蚣要过来了！”
“我们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了！”
“快跑！”
小白焦急的声音响起。
姜尤看向浑浊水域的深处，只见那巨大的爬行海怪已经越来越近，透过泥沙翻涌的水流隐约可以看到对方狰狞的巨大虫首！
正是海洋巨兽类之中的另一种怪物——海蜈蚣！
他当机立断，举手一把掷出一个双拳大小的猪肚袋子，让其中装满的各种鱼虾脏器在水域之中炸开！
水流愈发浑浊，鱼虾内脏的味道弥漫于潭底，正蜿蜒前进感知水中腥味的海蜈蚣骤然急转，朝着弥漫鱼虾脏器的水域爬去。
姜尤猛然一跃，从水炮将军的尸骸之上跳下，朝着珠光珊瑚游去，一根绷直的绳索如登云之梯，一端连接着珠光珊瑚将它死死缠绕，而另一端直直通向幽暗的水潭上方，正是他白天锚定的绳索！
小白急切的催促声再次响起。
“酱油！水炮将军的尸体！”
却是在提醒姜尤，不要忘记将这只巨大的战利品也一起带走！
姜尤心领神会，一把拽住绳子，便要将珠光珊瑚和水炮将军系缚在一起，如此一来他便可以离开水底，在水面上以垂钓法将这两个沉重的战利品一起钓上来！
却又在此刻，他的目光扫视到了水底沉沙中一截狰狞可怖的残缺尸骸——刘老二瞪大了双眼，无助的看着水潭上方。
仿佛他在临死之前仍旧憧憬着离开水潭，回到熟悉的地方。
姜尤愣在了原地，目光转而坚定，他不再犹豫，一把抓住绳索，开始将刘老二的残缺尸体系缚！
小白蛇在他身旁焦急的游动，难以理解的发问：“酱油，你管他干什么！刘老二死有余辜啊！绑水炮将军，绑水炮将军呀！”
姜尤系好绳索，刘老二的残缺尸骸已经被他系缚在了珠光珊瑚之上，他伸手抓住小白，不再去看水底的水炮将军，一把抄过潭底的沉沙，便猛然一跃，借助上升的冲力沿着绳索朝上游去。
水域下方，那逸散开的鱼虾脏包并没能干扰海蜈蚣太久，姜尤堪堪游上上层水域，它便已经摆脱了水流腥味的干扰，一头扎向了水炮将军的尸骸，大快朵颐了起来！
被姜尤捏在手心的小白钻出脑袋向下望去，顿时升起一阵后怕。
假使刚刚他们执意要将水炮将军和珠光珊瑚系缚在一起，那只怕此刻珠光珊瑚已经在海蜈蚣的冲撞之下四分五裂，届时他们什么也得不到了！
......
平静的水面骤然炸开灿烂的水花，水面泛起波荡的涟漪，在夜幕下闪烁泛白的鱼鳞波光。
两根摇曳不休的火把也似乎受到了惊扰，一时间剧烈摆动了起来，发出簌簌声。
赤着上身的姜尤站在水潭边缘，一手握住砍刀，目光深深凝视水潭之下，没有立刻开始“垂钓大疍”。
许久之后，潭面渐渐趋于稳定，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始穿戴起衣服。
那条海蜈蚣并没有追上来。
夜风很冷，吹得他刚刚脱离水域的身体有些颤抖。
小白缠绕上了姜尤的脖子，趴在他的肩膀上满是遗憾的叫道：“辣么大的一只水炮将军啊！酱油，若是我们可以将它采上来，绝对足够你修成新的武道神通了！说不定我都可以借此机会再次蜕皮呢！太可惜了！”
姜尤已经穿好衣服，他摇了摇头，伸手拽住了一截粗粝的绳子，缓缓发力，开始拉扯水底系缚的大疍。
“爷爷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水炮将军虽然重要，但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采疍，未必不能采到比它更加稀罕的宝贝，但我已经承诺过刘老二，要替他将尸体带回村中，又怎能食言而肥？”
“况且......”
姜尤叹了口气，有些感伤：“况且刘老二虽然可恶，但毕竟也是疍民，我身为疍民，怎能眼睁睁看着其他疍民的尸体遭受海兽摧残呢？”
小白顿时垂头丧气，不再说话。
姜尤拉扯着绳子，看出了小白的郁闷，顿时笑道：“再说了，我们也并不是全无所获，不还有一根水炮将军的爪子吗？”
提到水炮将军的爪子，小白顿时两眼发亮。
它飞快扭动身躯，看向了水潭的边缘——一截断裂的雀尾螳螂虾的捕肢正静静躺在泥泞的地面上。
姜尤在离开潭底之时曾顺手在沉寂的砂石之中打捞，那捞起的东西不是其他，正是那一截之前被他用砍刀斩断的水炮将军的捕肢！
虽然是未成年的海洋巨兽，但这一截捕肢也已经比姜尤的手臂还要略长一些了！
足够他和小白饱餐一顿！
小白顿时喜上眉梢，不再抱怨，姜尤加快了垂钓大疍的速度，没过多久便将水底的珠光珊瑚拉上了岸！
漆黑的夜幕下亮起一团光晕，那光晕出现的瞬间便将水潭边火把的光芒完全掩盖下去。
刚刚离开水域的珠光珊瑚上水波粼粼，自内而外散发的微光更令它看起来充满了神异的色彩。
看着系缚在珠光珊瑚之上的刘老二残躯，姜尤又是一阵沉默。
爷爷曾经跟他说过，刘老二在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勤恳老实的疍民，夫妻和睦，父慈子孝。
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何染上了赌性，最后一步一步的变成了不人不鬼六亲不认的人渣。
他已经不小了，十二岁了，有些事情还不是很懂，但有些事情却已经明白。
他知道红岩镇的赌坊都是干什么的。
却也正是因此才觉得疑惑，连他一个小孩子都懂的事情，为什么刘老二这样的大人会不懂，反而越陷越深，最后把自己的生命也陷进去了呢？
远方的黑夜里响起了一些咆哮的声音，像是飓风在呼啸，又像是雷霆在炸裂，断断续续的。
夜风渐渐变得猛烈起来，吹得姜尤衣服猎猎摆动，就像是有什么危险的事物隐藏在深沉的黑暗中即将逼近他！
他顾不得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飞快的收拾工具，背起沉重的珠光珊瑚和刘老二的尸体，便开始赶路回家了。
那呼啸的风声不是别的，是雾海的咆哮，是雾海在提醒他，马上就要迎来新一天的涨潮了。
再不走，巨大的浪潮马上就要打来，将这片已经快要干涸的滩涂重新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