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太白金星有点烦。
是的，
我进门看见他的第一刻，便感觉到了他的烦躁。
所幸，
人家毕竟长期管理着天庭的行政工作，又是天庭负责统筹推进整个取经项目的联络人，即便是烦，也最多不过是眉头微蹙，却依然可以气定神闲的坐在那里品茶。
见我进门，
太白金星笑呵呵地起身，朝我走了两步以示迎接，
“悟辉是吧？来这边坐下说……先前听闻三藏收了你为亲传，本来该当面道贺一声的，奈何我实在是杂事太多……正好今日有机会，才特意请你过来……单纯就是叙叙旧，这里也不是天庭总部，你切莫拘束，随意一些就好。”
他拉着我的手臂走到桌子边，又亲自帮我斟茶，才回到自己座位上，
“小辉你不必拘束，来尝尝这茶叶如何？”
我低头看向面前平平无奇的茶杯，抬起来抿上一口，这才察觉出其中的不凡。
那茶汤奇香扑鼻，仅仅只是一抿，便有一股至纯的天地灵气从喉咙入体，霎时间如暖流般冲刷过五脏六腑，我的境界竟因此凭空提升了一层！
按捺下心中愕然，我轻声说道，
“这茶……很好。”
“嗯……临大事而有静气，小伙子不错。”
老头冲我点头，笑容里带着几分和煦，
“此茶名曰仙露茶，你别看它其貌不扬，却也算是我天庭特产……三千年一采摘，三千年一炒青，历来是蟠桃会的特供饮品，便只是你面前这一小杯，便能凭空为你增加三百年道行。”
见我只是眨了眨眼并不说话，老头眼神里多了几分激赏，
“想当年我刚入编那会，第一次参加蟠桃会时与此茶相识，才喝了一口，便忍不住牛饮把一整杯都灌了下去，唯恐别人抢走了似的……唉，修行不易，如这般有益修行的天材地宝，谁不是宝贝的紧……呵呵，这人老了，说话就是啰嗦一些，小辉你别跟我这老头子一般见识。”
我赶忙起身表示不敢，老头便又示意我坐下说话，
“小辉呐，说来也是有缘，你大师兄当年在天庭当齐天大圣，那道人事任命的通知，就是我亲手印发送达的……你二师兄在天庭当天蓬元帅那会，我私底下也没少跟他出去撸串灌酒……至于你三师兄，我和他也算是旧相识，他在西王母身边任卷帘大将时，我俩还经常在值班室里品茶聊天……唉，这一眨眼白云苍狗呐，我还在天庭里蹉跎岁月，他们三个反倒是另辟蹊径，在这项目组里干出了成绩……”
我口中连连称是，心里却颇不以为然。
唐三藏的那三个徒弟都是在天庭里犯了事，被辞退了的loser，这事情就连唐三藏自己都毫不避讳整天挂在嘴上。怎么到了你老人家嘴里，就成了另辟蹊径……
太白金星自然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见我不住点头，他也满意地点头，抬起茶杯小酌了一口，才悠悠说道，
“当然了，自从小辉你进了项目组，最近这个项目推进的很顺利……你放心，你的突出贡献我都看在眼里，相信西天集团在项目终评时，也是会考虑这些因素的……”
我当然明白，老头说的这话纯粹就是空头支票，那是万万没有兑现的可能。
但还是在座位上微微躬身表示谦虚，口中连连道谢。
见我这么上道，太白金星更加满意，似是随口问道，
“听说，西天那边跟三藏谈了一次，打算调一调香火利润的分配比例？”
呵！
你看人家老头这话说的，多见水平？
又是“听说”，又是“打算”的，要不是凑巧我偷听到了观音和唐三藏的对话，还真以为你就是刚刚听说了这事呢！
我抬起茶杯啜了一口，含糊应道，
“好像……是有这么个事。”
“哼！”
太白金星的脸色冷了下来，身上那大罗金仙的威压“蹭”得便冒了出来，
“当初项目立项时，我便觉得西天占五成、天庭占四成有些不公。也是为了以集团间的和谐大局为重，这才忍了下来。现如今西天那边竟贪得无厌，妄图再加一成……真当我们天庭是软柿子一般吗？”
我顶着心头大山般的压力，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维持平稳，
“师父说，终究是人家西天拿出了编制……”
太白金星冷哼了一声，
“编制？难道我天庭就拿不出区区几个成仙的名额来吗！”
随即，
他却收回了威压，只是叹了口气说道，
“他唐三藏终究是灵山的根脚，怎么可能不为那边说话？倒是小辉你这边，我听闻你乃是天蓬的亲戚……”
“额，皆是谣传罢了，其实二师兄与我并无血缘关系……”
“呐，这就是你不懂事了。取经不是打打杀杀，取经乃是仙情世故。小辉啊，世道艰难、修行不易……你怕还是得给自己立个根脚，找个靠山……”
“唔……”
倒得此时，我似乎有些懂了，但还是装作不懂的样子，
“所以上仙以为，我应该……”
“呵呵，老夫方才说了，你很不错，我很欣赏你……”
老头此刻却又卖起了关子，开始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小辉呀，你是知道的，我们天庭集团也是老牌的组织了，说起项目底蕴和运维经验来，岂是西天集团这种后起之辈能够媲美的？”
“且不说咱天庭集团成立之初，那震古烁今的封神大战，便就是后来的哪吒闹海、嫦娥奔月、杨戬救母，哪个不是轰动一时的造神项目？哪个不是为集团创造了巨额的香火利润？又有哪个不是给了大把的编制出去？”
“当然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讲了，就说眼下……”
老头放下茶杯，伏案凑过来，神秘兮兮的样子，
“小辉呐，实不相瞒，你可知就我眼下亲自在负责的大型项目就有两个，一个‘宝莲灯’的项目，名义上发起人是杨戬和沉香，实际上乃是玉帝……另外一个‘七夕节’的项目，名义上发起人是七仙女里的老幺和牛郎，实际上……却是西王母！”
老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小辉，老夫的意思……你懂的，对吧？”
“这个……”
我点了点头，抬起茶杯一饮而尽，才说道，
“上仙的意思无非是说，在咱们天庭集团搞项目，背后得有高层的根脚才行……像是是西天取经这种没啥根脚的，原本在天庭这边根本就不够立项的资格……”
“我就说嘛，天蓬不会平白无故跟我说，你乃是他的远方亲戚……”
太白金星微笑着点头，
“现在看来，小辉你确实很不错，脑子活络、思维清晰，研判精准、切中要害！不错不错……年轻人，可塑之才！”
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却很配合地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中夹带着几分小羞涩的模样出来，
老头则是笑眯眯地看着我说道，
“既然小辉你这么上道，那我不妨就直说了……”
“虽说我天庭家大业大，些许取经项目上微薄的香火收益，其实也并不放在眼里。但是，老夫我终究是在这项目上挂了个联络员的名字……”
“他们西天集团当初在立项时，非要拉上我们做共同发起方，为的无非是造势……这挂了我们的名字，分润给我们四成的利润，本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眼下看项目有起色了，便仗着自己是主导方想要修改协议，多分一杯羹……吃相难看不说，也坏了规矩。”
“嘶……”
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有些话终究是他太白金星讲得，我却讲不得的。
不！
以我的身份，不仅讲不得，我连听到这些话都是罪过！
方才我喝完了茶，本就是打定了注意把话挑明，令太白金星觉得无趣，把我尽快打发了完事。
岂料……
我那番话语，竟然被这老头解读出了其他的意味？
唉……
眼见老头还在微笑着等我搭话，
我只好呵呵傻笑了几声，想把事情糊弄过去。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
许是明白了我这个不愿意回应，所隐含的立场，太白金星的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寒芒，却还是呵呵笑道，
“小辉你有所顾忌，老夫当然明白。你在取经里展现出来的能力，老夫也是看在眼里的。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情……”
他又凑了过来，轻声说道，
“你莫以为他们西天集团这次拿出了四个正式编制，便算是大手笔了。我们天庭正在酝酿一个大型的项目，对标的就是你们取经项目组……”
“他们西天的项目不是往西走吗？那我们天庭就向东！”
“他们西天的项目不是四个人吗？那我们天庭就八个！”
“他们西天的项目不是走陆地吗？那我们天庭就跨海！”
“怎么样？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算什么……我们天庭集团的项目……”
“八人！”
“向东！”
“跨海！”
老头越说越兴奋，
“啪”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那唾沫星子直奔着我的猪脸就飞溅了过来，
“要的就是这种胆识、这种决心、这种魄力，对标西天、硬刚西天、超越西天！”
“有没有绝对的庄严肃穆？有没有绝对的气势如虹？”
“对标立项、筹备推进、改进提升，咱们天庭集团主打的就是全流程管理下的项目统筹组织推进一条龙，一条龙！”
“小辉呐，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要不是我早就入编成仙了，这么好的项目，我天天盯着进度，我都恨不得给我自己都报个名！”
“额……”
我擦了擦满脸的唾沫星子，尴尬地不住点头，
“是的，好的，对的……有道理，有道理……”
老头见我还是不够兴奋，伸手撸起了袖子，看那架势还准备再跟我探讨探讨。
恰在此时，
门外远远传来了悟空的声音，
“哎呦，师父你可算是来了……观音大士现在才走吗？人家太白金星可等了你许久……”
屋里的太白金星眉头一紧，随即拉住我胳膊，语言急促地说道，
“我们天庭这八个人的大型项目……”
“那个，上仙不如就叫它‘八仙过海’，言简意赅，还朗朗上口。”
“咦？这名字不错！”
他的眼神一亮，随即便听着门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拉着我的胳膊迅速说道，
“总之，咱这个八仙过海的人员还没有凑齐……小辉，你懂我的意思，对吧？接下来在他们这个西天的小项目里，你得学会藏拙……咳咳，或者说，年轻人……要有点闯劲！有时候犯点无伤大雅的小错误……没事！”
“吱呀”一声，
房门被人推开，
我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冲着太白金星行礼，
“感谢上仙教诲，晚辈先行告退了。”
出得门来，
仰头，
满眼俱是刺目的日光。
身后，
太白金星与唐三藏哈哈大笑的声音，隔着房门透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