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全是心机
他们高高在上的制造着一场又一场的灾难,想以此衍生出他们绵绵不绝的福报。
为期三天的钓鱼大赛算是顺利结束,其实在这过程中还是出了些问题。项目外围路口处的欢迎门拱,刚立起没多久,就被路过的车子撞倒。开幕式启动时,组委会秘书长把上台的政府嘉宾名字念错。
这些情况让魏迟很生气,当晚在高管的小食堂吃饭时,把孙道骂了个狗血淋头。
事后孙道带着董晓剑到办公室,给颜明月送水果吃的时候,一边摇头一边神情无奈的说,“今天被魏总骂得抬不起头来。”
颜明月听到这话心里挺不是滋味,“不好意思,我没把事情协调好。”
“不关你的事,有问题也是先压到我这里。”
孙道当然知道,这些事情并不是颜明月所能掌控的,根本怪不到她。况且这姑娘为项目做得够多了,这样的大项目大活动,两三个经验丰富的策划一起做都未必做得好,在工作上,他对她很满意。
最重要的是,这段时间又卖出好几套别墅。
活动那三天,颜明月每天手机步行数都是两万多步。几乎一整天大脑与身体都处于高速运转中,全凭着对项目的责任与担当在死撑。活动结束后,她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般,身体几近虚脱,没有半点力气。
这场全国性大活动,对半岛墅而言是第一次,对颜明月更是头一回。她很怕活动在自己手上搞砸,不是不敢负责任,而是根本承担不起,所以她拼了老命,靠意志力硬扛着。所幸,一切都算有惊无险的结束了。
大赛结束第二天,孙道走到营销部,对筹美三人说,“最近辛苦了,明天周五给你们放一天假。”
孙志听了,立马现出一副谄媚表情,“孙总,爱死你了。”
孙道笑了笑,扭头看向颜明月,“明月,我再给你多放一天,周一也休息。”
颜明月开心地笑起来,“谢谢孙总。”隔了几秒钟,又忽然想起来,“哦,周一我要回公司开会呀。”
“那好办,我给你们韩总打电话。”说着拿起手机,“喂,韩总,我周一有事要留明月在项目,她不回公司了。”
“孙总真好。”颜明月笑着对往办公室外走的孙道说。
自从到半岛墅驻场后,她终于有了一次真正不再操心工作的假期。
颜明月家里没干粮了,虽然平时都在半岛墅吃饭,可早上饿着肚子一两个小时,坐车到半岛墅才吃早餐她实在抗不住。但煮早餐更不可能,所以即便累得不想动,还是不得不出门去买早餐干粮,所幸超市离家不远。
她走到超市所在商场的街区时,听到一声“明月”,转身一看,是以前的一个房东,便笑着打招呼,“咦,姐姐,是你呀。”
前房东看着她,眼里含着一丝怜悯,“你瘦了。”
她无奈的笑着摇摇头,叹息道,“唉,最近太辛苦了。”
自从去驻场,接下活动方方面面的工作,前一阵子去药店买咳嗽药时称过体重,她瘦了将近二十斤。原本就是个瘦子,如今更是成了发育不良的细豆芽。
前几天下班回家路上,遇到上一家H公司的客服杜芊芊时,见面的第一句话也是“你瘦了。”
整个人肉眼可见瘦了一大圈,而项目业绩一套接一套地热卖,功劳苦劳都没有也就罢了,还要被一群不干正事的闲杂人等侮辱、谩骂、嘲讽。
所以,努力的意义是什么呢?颜明月曾反问自己,却也知道,这又是一个没有答案的无奈现实。
休完假上班的第一天上午,孙道让筹美团队跟营销部的几个人一起开会,平时负责客服工作,从不参加会议的罗四也被孙道叫进会议室。
“这次活动算是圆满结束,大家都辛苦了。”
孙道说完漂亮话停顿片刻,又接着说,“我们和筹美的半年合同还有三个月到期,到时候还要重新找几家公司来比稿,再决定用哪家。”
“孙总,我推荐一家公司,奥田广告,这家公司很好。”孙道话音刚落,罗四就连忙说道。
“行,你先联系。”孙道对罗四说。
颜明月心里犯嘀咕,这难道是对我们团队不满意了吗?可最近这两个月项目卖得比以前好很多,而且明显看出来,孙道对自己是满意的,怎么还想找别家。她虽然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焦虑起来。
而奥田再次出现在视线中,这让颜明月更是感到不安,事情显然不会那么简单。这说明罗四跟柯扁台肯定认识,换句话说,自己在半岛墅这段时间的任何事情,柯扁台可能都了如指掌。
一想到这,颜明月身子不禁打了个寒颤。
“明月,这屋里开着暖气,你还冷吗?”孙道满脸笑意对颜明月说,她只好尴尬地笑笑以示回应。
孙道在说重新找广告公司时,就开始观察颜明月的表情。看到她有反应,他认为自己以这种方式给她施压起效果了,心里不由地高兴起来。
其实罗四早就私下跟孙道推荐了奥田广告,柯扁台曾一副很心痛的样子,说颜明月是他的前员工,她走得很可惜。
让罗四参加这次会议,是孙道的刻意安排,他想看颜明月听到自己待过的前公司时有什么反应,但她听到这家公司后不动声色,至少说明她不想提奥田。
虽然罗四多次向孙道提及奥田广告,但他对这家公司与柯扁台并不满意,只是不想表现出来。
孙道觉得柯扁台每每谈到颜明月时,神情极不对劲,有种男人对女人无法掩藏的欲望。颜明月是自己看中的,怎么可能让别人捡便宜。因此从跟柯扁台吃过一顿饭后,孙道在心里就将奥田这家公司从推广合作中排除掉了。
罗四跟柯扁台认识,是因为她在淀县政府工作的老公认识柯扁台,不久前罗四家通过柯扁台的关系,以极优惠的价格买了滇市的一处房产。能成为朋友的,大抵有着利益关系。
因为有罗四这条内线,柯扁台掌握了颜明月在半岛墅驻场时的所有动态。他没想到那么内向的一个人,竟然能将一场大活动顺利办下来。而且这期间,半岛墅又与她所服务的过往项目一样,都卖得很好。
颜明月每换一家公司,柯扁台就会多发现她未曾所知的优点,让他看到她专业能力外的更多潜能。这个女孩现在衣着上越来越有品味,人也越变越漂亮了。
柯扁台一次次为自己看人很准喜不自禁,这是一个很有潜力的女孩,他又屡屡因此懊悔万分,当初就不该放她离开奥田。
罗四中午在项目宿舍休息时给柯扁台发信息,“今天开会我又跟孙总推荐你们公司了。”
“孙总怎么说?”
“他让我跟你联系。”
“开会的都有谁?”
“我们营销部的几个,还有筹美的几个。”
“明月也在吗?”
“在。”
“她听到我们公司什么反应?”
“没注意。”
柯扁台听了有点失望,但很快又开心起来。如今有罗四在营销部做内应,与孙道的合作又在洽谈中,他觉得半岛墅这笔业务离他越来越近,颜明月也即将回到他身边。
柯扁台对孙道的为人早有耳闻,孙道跟筹美客服上床的事也略知一二。他怕单纯的颜明月会被孙道迷惑,同时又想通过孙道接下半岛墅的推广业务,他曾建议孙道把颜明月挖到项目。
只要接下这个项目,不仅钱能挣到,颜明月还会因工作和自己有交集,以后一切都可能尽在掌握中。
可一想到颜明月在为别的老板干活,柯扁台就很是懊恼。
罗四曾经拍了一个颜明月边咳嗽边对接工作的小视频发给他,当时他就想,如果她在自己身边,定然不会吃这么多苦。
如果颜明月当初向他稍微低那么一下头,多跟他说两句话,他就会给她高一点的工资。一直待在他的公司里不加班,不比在各种烂公司之间跳来跳去吃苦好吗?
现在奥田能给的工资也不低,柯扁台觉得颜明月在工作方面很聪明,但在找工作方面却很愚蠢。
孙道要重新招标新广告公司,柯扁台觉得这是他拿下项目,以及得到颜明月的绝佳机会。如今有罗四这个老朋友跟颜明月同屋办公,他坚信这是老天爷在助他,一定能成功。
这些年来柯扁台使出浑身解数,都没能跟颜明月再续前缘。但越是这样,越让他觉得,征服这样的女人更有成就感,他始终坚信她会重回自己身边。
然而任柯扁台的手再长,也有伸不到的地方,又不是所有公司老板都跟他交情好,又凭什么会听他的话?
柯扁台太过贪婪,以致于颜明月进公司不久就想将她控制。倘若当初他给她哪怕最基本的公平,她都不至于绝决离开。这是她的不幸,又似乎是幸运。不然,以颜明月的单纯心思,谁知道会不会被畜生糟蹋呢。
颜明月早在入行之初,就已经被业界盛传是才女,更重要的是,她所负责的很多项目,在服务期间业绩都不错。有不少开发商甚至仅仅因为传闻,就想让颜明月服务自家项目。对于那些削尖脑袋想抢开发商业务的老板们,如果一个人能为公司带来项目,自是想收入麾下。
然而想要颜明月,与想通过什么方式要到,这是各怀心思的事。
对于浑然不知内情的颜明月而言,打怪升级的人生游戏里,还未挣脱掉过去的困缚,一个又一个更高难度的关卡又接蹱而来,而且不会友情提示。只是现实偶尔会风轻云淡地让她知道,别急,打着打着,这又苦又难的游戏就习惯了。
这天开例会是来福开车到项目,晚上回去进到市区,在每晚必堵的大转盘路口等待时,孙志说,“我都被交警罚两万了。”
黄丽一脸惊讶地问,“两万块钱吗?你做什么事了被罚那么多?”
“就是闯红灯,压线,这两年总共罚的钱,等有钱了再去交。”
来福笑道,“我一年也就被罚个两三次,你这是破纪录了。”
颜明月看着车窗外如蜗牛般缓缓移动的车流,以及闪烁着或明或暗的各种灯光,心里对孙志又生起更多嫌弃。
孙志到项目驻场第一天,下班在食堂吃饭时,笑眯眯地看着颜明月,说他有个卖水果的店铺,每月赚一万多元,自己妈妈也有一万多元的退休金。颜明月从他的表情里看到自豪与炫耀。
在这座小城市里,一万元月薪已经算高收入人群了,一边自夸月收入过万元,一边又说等有钱了再去交违章罚单,难不成还想等着找个大冤种女朋友,给他当倒贴钱保姆为他交罚单?
不久前孙志在朋友圈里发了张吃泡面的卖惨图,配文:“老太太说她照顾不了我一辈子,要赶快找个女朋友,儿子不孝让老太太失望了。”
还有一次的朋友圈是,“哥们说男人要先成家后立业,要有女人才会有压力,才会努力奋斗,想找个云州女孩当老婆。”配图是他长成超级版多肉的赤裸上身,躺在床上睡觉的照片,在他耳朵边还有一串女人的吊坠耳环。
颜明月当时看到这段话以及照片,觉得这孙子不是一般的贱,合着女人跟他在一起,就是为了当他走上幸福生活的垫脚石,为照顾他而吃苦遭罪?
这个超级大男子主义孙子哟,以为找老婆就是找个能伺候他一辈子,并且自带取款机功能的倒贴型保姆。
她甚至认为,这种男人倘若跟女人结婚,再离婚时,可能会无中生有地弄出一笔债务让女人偿还。
一个园林绿化的供应商来到项目送结款发票,这些事平时都是董晓剑负责的,但他请假了,孙道把事情安排给颜明月。
她将收下的发票放到董晓剑说的抽屉位置,却无意中发现一张四万元的物料制作发票,是一家地产广告公司给钓鱼大赛开的。那是专做推广与代理的公司,根本没有制作的业务。
颜明月能肯定,这家公司没有参与到活动中的实质工作,这笔钱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她不得而知,但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另外从这件事看来,可能孙道私下里已经见了不少广告公司,为后续新的推广服务作准备,颜明月一想到这些,心里又禁不住焦虑起来。
苦逼的忙碌日子终于告一段落,这天是周一,半岛墅小组都回公司上班,孙道说晚上要跟筹美一起团建,韩碧玲让孙志去张罗。
颜明月下午接到孙道的电话,“明月,团建的事怎么样了?”
“孙总,韩总已经让孙志去选地方了。”
“好,我们下了班就过去,在你们筹美我只认你一个人啊。”
“行,我们这边尽快安排好再跟你说。”通完电话,颜明月隐约感觉,孙道是在刻意表达他很重视自己。
晚上孙道带着营销部的人到定好的饭店吃饭,韩碧玲因为在劲晓开会暂时不能到。
孙志在饭桌上当家作主起来,“孙总,我代表筹美代表韩总敬您,干了这一杯。”“各位兄弟姐妹们,一起举杯,吃完饭后再去唱K,今晚一定要玩个尽兴。”……
整个饭局上,孙志一副意气风发的领导作派,出尽风头。
两边公司十来人分两桌坐,颜明月庆幸没跟孙志同桌。孙道则是两桌都走动,跟下属谈战友感情,对营销部的人逐一点评夸赞,个别不满意的略有批评,但又带着技巧,不让挨批的人反感。
颜明月觉得孙道对人的观察倒是入微,那些人平时的表现大抵如此。也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平时看起来规矩正常的孙道,跟坐在他旁边的置业顾问勾肩搭背、强拉硬扯,女方明显看出来很尴尬,但孙道依然我行我素。
饭后去唱歌,在KTV里烟雾缭绕,酒气熏脑。颜明月受不了那环境,便独自在包厢外的大厅刷手机,没过多久孙道走过来,在她旁边的椅子坐下。
“明月,最近你辛苦了,我都看在眼里。”
“感谢领导关心。”颜明月应付这种场面向来笨拙,说完便两眼看着地板,呵呵呵地傻笑起来。
孙道面朝着颜明月,双眼也看向地板,“你们这个团队,我最认你。来福可以,黄丽还需要进步,孙志喜欢耍小聪明。”
颜明月抬起头看了看孙道,原来他啥都看得很明白,对团队里那几个人的点评,与自己的看法基本一致,只不过孙道说的算是客气委婉了。
虽说如此,颜明月却依然不知该怎么回应孙道,便像个听话的小学生般,满脸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笑一笑,点点头。
孙志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对面,脸上带着难以琢磨的笑意,一眼不眨地看着两人聊天。
因为隔得远,孙道本就刻意压低了声音,孙志就算竖起耳朵也听不到。孙道跟颜明月聊了有十来分钟,小荟从包厢走到大厅透气。孙道便起身走到小荟跟前,摁着她的双肩,将她逼到紧靠墙壁,又握住她的双手,接着用自己的头顶着小荟的头,晃摇起来,“辛苦了,辛苦了,好好干。”
小荟面无表情,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子,脸上有些不高兴,但领导这样做,她也没办法。过了片刻,孙道松开小荟的手,朝包厢走去,小荟隔了一会也回到包厢。
此时的孙道跟平时看起来就像换了个人,以前听说他的酒量极好,怎么看都不像是几杯啤酒就醉了。而且刚才他说的那一番话,逻辑清晰、言语严谨。
平时极少在外应酬的颜明月,感觉自己难得出来一趟,这一晚上真是长见识了。有些事,可能不是酒的原因,而是人的问题。
韩碧玲十点多钟开完会赶到KTV,孙道又在她面前一顿猛夸颜明月。一整晚,从饭馆到KTV,整个筹美团队里,孙道唯独对颜明月连连称赞。
因为预感到颜明月会撤场回公司上班,孙道对韩碧玲说,”项目必须安排两个人驻场。”他估摸着,这样颜明月就能留在项目。
可韩碧玲还想多安排几个项目给颜明月负责,驻场只能做半岛墅一个项目。因此安排孙志和黄丽驻场,颜明月将钓鱼大赛的收尾工作处理完就回公司上班,每周开例会时去一趟。
颜明月下周开始终于能回市区上班了。此前每天五点半起床赶去驻场,晚上有时要十点多钟才能回到家,驻场不久就瘦了近二十斤,不仅感冒持续咳了两个月,还要面对半岛墅各部门,以及公司内部同事的种种勾心斗角,个中心酸与苦涩,只有她自己知道。
本以为可以稍喘口气,拥有一个轻松周末。颜明月难得睡了个懒觉,快九点钟时,才坐到桌子前打开电脑。
仿佛是被摄像头监控了,她忽然接到海子的电话。
“明月,朱铙不干了,岚岚又发烧,她这边劲晓有个方案要得很急,你帮忙弄一下。”这个二组朱铙负责的项目,一直以来服务都磕磕碰碰不顺畅。
颜明月不爽,但还是应承下来。她看到朱铙的微信还在公司的工作群里,离职的人还不舍得退群?
刚进公司不久,也是一天周末,韩碧玲打电话说朱铙回家奔丧,让颜明月救急给项目做推广方案,当时她从上午加班到凌晨三点多钟。据说项目总对方案挺满意,公司就想让在半岛墅驻场的颜明月接着做,可那时负责半岛墅活并不少,她就以太忙为由推掉了。
颜明月不知道朱铙是什么时候走的,只听说刘申进公司负责这项目后,让几个设计师都很不满。岚岚是颜明月进公司后这项目的第三个文案,前两个都被折磨走了。
颜明月总感觉刘申这名字听着耳熟,却又想不起来是不是认识。她觉得韩碧玲把所有设计师放到劲晓上,这样的工作安排实在荒唐离谱。
听来福说劲晓可能要中止服务合同,倘若这是真的,颜明月猜测海子说的岚岚发烧,大抵是韩碧玲想出来的借口。当初她在半岛墅驻场,累到病得饭都吃不下,公司不是还想把别人的文案工作强压到她身上?
可就算真是韩碧玲玩心机,让做提案也不是想推就能推掉的。颜明月很烦躁,怎么到哪家公司都遇到同样情况?
颜明月忙到下午五点多钟,带着方案到公司。这是韩碧玲要求的,说是要到劲晓提案。
在韩碧玲的办公室里,海子问,“一会谁提案?”
韩碧玲看着颜明月,“方案你来讲。”
颜明月急了,“我对这项目不熟悉呀,今天是匆忙看了点资料硬着头皮做的,如果讲提案,只能是生硬地照方案念,这样反而效果不好。”
海子显得很懊恼,“那一会还怎么能过去?都没人讲提案。”
颜明月再道,“我是真讲不了,根本不熟悉项目,到时候别人一问我,估计都答不上来。”
韩碧玲沉思片刻,“你没做过这项目,让你讲确实不好讲,算了,我来讲吧。”
其实韩碧玲与海子的那番对话是演给颜明月看的。平时去劲晓讲提案本就都是韩碧玲在做,她不过是把挽回劲晓的希望寄托到颜明月身上而已,毕竟这个女人能搞定半岛墅,也可能搞定劲晓。而且劲晓的营销总多次提到半岛墅推广做得好。
六点多钟去劲晓案场,此时天色已黑,气温愈加寒冷。
去劲晓提案时,一直没看到刘申,也不知这个项目负责人在关键时刻跑哪去了,难不成他有周末不加班的福利。这事让颜明月对此人又添了些怨气。
在劲晓会议室里,韩碧玲用半小时讲完提案,劲晓营销总监沉默片刻,脸上舒展出笑意,轻松地说,“这次的方案比以前好多了。”
回到家已是九点多钟,不知是不是挨了冻,颜明月的偏头痛毛病又犯了。忍着头痛点了份快餐凑合着吃,洗漱完毕,再坐到电脑前已快十一点钟。
头疼睡不着,颜明月上网看电影。电话铃忽然响起,屏幕显示孙志的名字,这么晚了会有什么急事?
她带着疑惑摁了接听键,“喂。”
只听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然后一声咆哮,“颜明月,我爱你。”
两秒钟的懵逼之后,颜明月一声不吭地挂掉电话。看了看电脑右下角,零点零分。此时她没有半点感动或是开心,只是泛起阵阵恶心,这货简直幼稚到不可思议。
就连幼儿园里的小男孩喜欢小女孩时,都知道为喜欢的人送吃的,为她做事情。孙志认识颜明月没几天,就开始对她各种嘲讽算计,嘲笑她情商低,干了一点点活就说所有工作都是他在做。
这个既无德又无才,长相还不堪入目的油腻渣男,特意选在零点整打来电话,这是把无耻骚扰当作浪漫示爱吗?难道他以为脱口而出的“我爱你”,能让别人感动到眼泪鼻涕满面横流?
颜明月不是小姑娘,那些男追女的俗套招数对她根本没用,更何况是她眼里的渣男用这种招数。
嘴上说爱你,可能是爱让你满足他自私自利的欲望;哪怕真想跟你结婚,可能要的不过是一个除洗衣、做饭、陪睡、挣钱养他之外,还要随时接受他的羞辱,以彰显他高高在上的大冤种保姆。
颜明月气呼呼地在心里唾弃着,觉得被这种渣男盯上以及骚扰,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
你寂寞难耐就去夜店找呀,现在都午夜了,做什么白日梦!
老娘是女人,又不是贱人;是单身,又不是饥不择食。
这一整天加班本就累得够呛,结果到凌晨还被渣男恶心,颜明月头更加疼痛,感觉都要爆炸了。她怀疑今年是不是命犯太岁,怎么这般倒霉。又觉得自己好像年年都在犯太岁,从没顺利过。
周一上班时,岚岚一到公司就告诉颜明月,“刘申强烈要求让你来做劲晓,跟韩总说了好几次‘一定要让明月来做这个项目’,说我不行。”
颜明月皱紧眉头,一脸无奈地笑着说,“这项目换谁做都没用。”
她在心里暗自叹气,以前二组的朱铙一遇到问题就怪团队成员,如今这个新来的设计总监,也是先怪岚岚的水平不够,看到我服务半岛墅得到领导认可,就非得拉我参与项目。
韩碧玲也乐得心疼别的员工感冒,而让感冒一直没好的我卖命干活,工资不舍得多给,工作倒是往死里超负荷给。
颜明月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自己服务劲晓,客户依然不满意,是不是也要把问题往她身上推。出问题都是别人的原因,做得好就是自己的功劳,感觉这公司从上至下大多都是如此,韩碧玲就是领头那一个。
九点多钟时,颜明月终于看到那个早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刘申。五官就像要拧在一起那般,脸上一种刻意佯装出来的威严老成,让人有一种说不清的怪异。
颜明月总觉得似曾相识,后来忽然想起来,这不是当初在奥田时刚毕业的小助理吗。虽然认出了刘申,但她并不想跟他说话,只当是陌生同事不想理会,而刘申看起来好像也不认识她。
在满心期待中,看到只有黄丽与孙志出现在案场时,孙道心里快气炸了。他对此安排恼怒万分,却又不好直接发作,暗自抱怨当时没说必须策划驻场。
平时在半岛墅驻场的黄丽,这天也回到公司上班,孙志不知因为什么事被孙道留在项目。张丽在钓鱼大赛开赛的前两天已离职,据说到了筹美附近的另一家地产广告公司。
孙志让黄丽帮忙当说客,于是中午下班时,黄丽约颜明月与在附近上班的张丽一块吃饭。
大家边吃边聊着行业内以及公司里的事。颜明月对张丽说,“你当初如果晚走几天,做做钓鱼大赛,其实可以学到不少东西。”
黄丽说,“对呀,那几天有很多东西可以学,孙志现在就做得不错。”
跟孙志仅见过一次面的张丽说,“感觉孙志对明月很热情。”
黄丽说,“就是,明月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她一脸诡异地笑着,继续说,“昨晚孙志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他旁边。”
颜明月吃的是酸菜鱼套餐,她面无表情地把鱼刺挑放到桌子上,冷冷地说,“他神经病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着凑热闹?”
黄丽讪讪地笑着说,“孙志不错呀。”
颜明月没顺着黄丽搭话,只是嘴角上扬,轻蔑地笑了笑,本来挺好吃的一餐饭,非得有人来添堵,看来不说不行了。
她将嘴里的饭全部咽下,放下筷子,很严肃地紧盯着黄丽,“想不想知道我对他的印象是什么样的?”
黄丽与张丽都满脸的期待,异口同声问,“什么样的?”
颜明月略停顿,努力克制住情绪,带着极度厌恶的语气说,“这种男的,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果跟他在一起,不仅要给他洗衣做饭陪睡,还要忍受他的各种嘲讽羞辱,甚至还要挣钱供他当祖宗。如果眼瞎跟这种人结婚,他出去找小三小四小五六什么的,还要怪是因为老婆没伺候好他。以后离婚了,他还能造出一堆负债让老婆还。”
越说越气的颜明月提高声调再道,“哪个女的脑子有病,才会想跟这种男的在一起啊。”说完低头愤愤地夹起一筷子酸菜,放进嘴里用劲咬得咯吱咯吱作响。
黄丽被颜明月怼得很尴尬,不高兴,却又无言以对,也气呼呼地鼓着嘴吃饭。
张丽连忙转移话题,问颜明月,“你点的酸菜鱼好吃吗?”
“还可以。”颜明月很不爽,好好的一顿饭,偏被那孙子恶心得没胃口。
下午开工作例会时,韩碧玲提到半岛墅的活动,“我朋友是钓鱼爱好者,跟我说开始还以为半岛墅的活动只是小打小闹,没想到做得还挺好。”
其实颜明月知道,虽然活动顺利举办,但也有不少问题出现。然而整个活动几乎都是她在协调各方供应商,统筹诸多事务,对于从未做过这类工作的她而言,能将一场全国性的大活动办成这样,很不容易了。
最重要的是,这期间项目卖得不错,都是颜明月参与到项目工作后的情况。且不说有没有她的功劳,她的苦劳但凡没眼瞎、心瞎的人,都不会视而不见。
孙道看到了她的苦劳,却在后来她没有对其唯命是从的日子里,想让她苦上加苦。
深夜在滇市的一家露天烧烤店里,孙道与吴理在喝酒吃烧烤,此人是深圳异路广告滇市分公司的总经理,最近通过别人推荐刚认识孙道。
异路广告服务航达地产在滇市的一个项目,公司目前也仅服务一个项目。团队成员除了他,还有两个设计师,一个文案策划兼客服。公司没有办公场所,平时都在航达的售楼处驻场。
孙道看中异路广告能驻场,以及未来能给他的好处。而吴理急需开拓新市场,自然舍得给孙道更多利益。
“筹美这边做的一般,但他们的策划明月工作态度不错,到时候我希望她能继续服务这个项目。”
吴理听了忙说,“筹美的海子跟我是哥们,我现在叫他过来喝酒。”
过了十来分钟,海子来到烧烤店,“嗨,孙总,您也在这呢?”
孙道笑眯眯地招手示意海子坐下,“来,喝酒,喝酒。”
吴理赶紧拿了酒杯给海子斟满酒,一脸关切地问道,“你们最近的业务忙吗?”
海子抿了一口酒,连连摇头叹起气来,“别提了,前段时间去驻场累得够呛,天天加班吃泡面。”
“是劲晓吗?”
“对,就是那项目,公司所有设计都围着它转,客户还不满意。”
海子说到这,冲着孙道笑起来,“还是孙总对我们好。”孙道听了得意地哈哈大笑。
吴理再问,“半岛墅是明月在做吗?”
“对,你也认识她?”
“这妹子在业内名气不小。”
三人不约而同默契地哈哈大笑起来。吴理又问,“你们韩总对她怎么样,我想挖她到我们公司。”
“最近看她瘦了很多,好像感冒很久了,回公司上班时整个办公室都是她的咳嗽声不断。”
吴理给孙道倒了酒,又给海子的杯子满上。
海子继续说,“你们现在服务航达的项目,明月当初进筹美之前就说了不做航达,因为当时我们公司也有个航达项目。”
吴理听到这话暗叫不好,他早听说颜明月很有个性,自家公司偏又服务她讨厌的开发商,看来这个墙脚难挖了。
他还听说颜明月不喜欢加班,可地产广告公司哪有不加班的。到时要求她干活不听话,这样的人不好控制,怎么看都不符合好员工标准。要不是孙道的要求,他是绝对不想把这种人招进公司的。
吴理心里盘算着,先把孙道搞定,项目合作的合同签下来再说。
筹美最近又接了个叫爱情岛的项目,这天刘申走到颜明月跟前,“下午我们一起去爱情岛,跟他们周总谈一下工作上的事。”
劲晓项目现在基本没啥活了,估计解约的事已经十之八九定下来,韩碧玲让刘申负责爱情岛的对接与统筹。颜明月听大兵说,这个客户总喜欢不停改稿,有时候定稿了又推翻重换风格。
到了爱情岛的售楼处,刘申给项目的营销总老周打电话,对方让先在接待室等一下,两人便坐里边等着。
颜明月对刘申没好感,以前在奥田做同事时没啥印象,就一小透明。韩岚曾说他水平不行,这大概是老板私下的看法,感觉现在他喜欢端着架子。
在闲聊中刘申反问了她一句,“难道你准备一直做个文案策划吗?”
颜明月觉得他这话里有话,但不想回应,只在心里说,关你屁事!
难道我不想升职加薪吗?可对于不懂耍手段玩心机的人来说,除非遇到好公司有良心的老板,不然就只会被无情压榨,这样的苦难从奥田开始就未曾断过。自己换了那么多家公司,没看到哪家公司老板真舍得给钱与善待的。
颜明月不知道,柯扁台曾跟刘申说,如果明月回奥田,他会给她当总监。刘申这是在有意诱导她,然而她对这背后的一切浑然不知。可即便知道,那又怎么样,柯扁台早就被她踢到禽兽不如系列里了。
等了有半小时左右,老周终于从隔壁办公室过来,先是聊一些项目上的具体工作安排。
老周跷起二郎腿,仰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说,“我们的位置不显眼,要立一块牌子在路口引导客户,你们广告公司做一个牌子,立到那个粽子旁边。”
刘申与颜明月听了这话都有些懵,大冬天的又没到端午节,哪来的粽子?
刘申问道,“什么粽子?”
老周有点不耐烦地说,“就是路口那个三角形粽子呀。”
这时两人才明白,老周说的是项目旁边的景观模型。刘申笑起来,“哦,那个是卢浮宫的金字塔。”
爱情岛的建筑风格是法式,所以售楼处旁边做了个法国标志性的建筑小样,项目法国风情的建筑氛围营造,竟然变成了他口中的粽子,就算是吃货也不至于这般丢人吧。
对于自家项目的精神内涵都没有基本认知的营销总,平时将乙方折腾得够呛,此时说这番话算是露了底。
老周大概也觉得法国粽子这事有点尴尬,便转移话题问起颜明月的情况。颜明月简单敷衍着,她并不想服务这个项目。
之前她看过海子和大兵俩人共同做这项目的设计稿,觉得大兵的就是乡村爱情故事版,海子的从创作表现来看,调性与创意远比大兵的好,但最终老周定稿的方案是大兵的。
这在颜明月看来,老周是个表现欲与控制欲都很强,但审美却很土、水平很一般的营销总监。
老周不知是不是感受到颜明月的冷漠了,就问道,“你认识李慧不?”
“不认识。”
“她以前是黑力的文案,做得挺好。”停顿片刻又说,“我以前在美好家园做过,你回去把你的简历和作品发给我一份。”
接着老周跟刘申确定好工作内容的提交日期,便让两人回去。事后颜明月没给老周发简历与作品,她不喜欢这项目,也不喜欢老周这个人。
而他说的美好家园这个项目,大概一年前就有个HR几次让她去面试,还主动告诉她是奥田在服务他们项目。她不知道老周是不是当时的营销总监,可能性很大,不然他为什么哪个项目不提,偏提美好家园?
过了两天,刘申刚上班就走到颜明月面前,“原来我们曾经是奥田的同事呀,昨天跟老柯喝酒,他提到你才知道。他说当时你走好可惜,说你是他见过极少数悟性很好的文案策划。”
看着刘申努力瞪大的那双小眼睛,以及张大的嘴巴,那惊讶到夸张的表情,还有随后露出的诡异笑容,颜明月嘴角轻轻上扬,心里却泛起一阵嫌恶。
不是因为眼前这个人,而是他提到的那个人。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当初他是怎么欺负我的。”颜明月面带微笑,平静地看着刘申,眼神却是冷冰冰的。
刘申听了这番话,瞬间收回夸张表情,只是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转身回到自己工位。
自从离开奥田后,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人向颜明月转述过,柯扁台对她诸如此类的评价了。
“她是我见过最有悟性的文案策划。”“她离开好可惜。”轱辘般来来去去都是这两句话,通过不同的嘴说进她的耳朵。这种看似的不经意,在颜明月眼里显得很刻意,她只在话里看到了涌动的欲望、贪婪与虚伪。
这神经病究竟想干什么,难道他以为打几句嘴炮,我就会感动得泪流满面,让他白嫖吗?哎哟喂,他的嘴炮喷出来的是金子还是钻石?
离开奥田后的日子里,柯扁台总会以各种方式出现在颜明月的视线中。离职后不再往来的前同事或没见过面的人会在网上找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她回奥田。
她知道这肯定是柯扁台的授意,也不知那些说客们得了什么好处,言辞间要么说他们可以推荐她去,要么说让她去找柯总。这很讽刺,分明是他需要她,却说得好像她应该去取悦以及求他。
颜明月但凡讨厌一个人,对方以后再以任何形式出现在她视线中,除了令她更加厌恶之外,不会有任何改善。她既不是受虐狂,更不是脑子有病,为什么要给人渣再伤害自己的机会?
颜明月不认为一些对别人说她好的就是好人,对方这样做的目的,可能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像坏人,或是隐藏他(她)们干过的那些龌龊事,还可能觉得这样做会得到她的感激与报恩。
柯扁台屡屡在别人面前说她好,大抵是以上目的兼有,这是个会随时根据自己利益需要,调整话术的货色。
时代在进步,只是流氓还没消除,偏偏流氓掌握了一点点小权力,然后就想将这权力运用到极致。
职场里总有那么一些管理者,将其职位视作权力,进而衍生出“统治性”职场文化。下属成为他(她)们眼中的附属品,想通过各种PUA手段最大化压榨,包括对女下属身体的邪恶欲望。
他(她)们忘了,别人是靠工作能力挣的薪酬,而非来自权势的施舍。
半个月后,劲晓正式中止与筹美的推广合作,几天后刘申便悄无声息地离开公司。
柯扁台想通过刘申与颜明月搭上联系的企图落空,而半岛墅的罗四也无法再向他提供颜明月的动态,这些事让他懊恼。所幸筹美刚接下爱情岛,老周与他相熟,他再度有了新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