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绝望与希望
“羯人的军队，前方乃是天神眷顾之地，不欢迎你们。”阿婆用沙哑的嗓音穿透黑夜说道，“请原路退兵吧！”
呼延浊举起战斧，笑道：“没想到还有个送死的！可惜，你的身体太老，本将没兴趣。肉质恐怕也酸得很！”
“既然来了，就留下吧！本将会将你的头颅串起，挂到天神面前！”
他乃是罗刹军主将，又岂会惧怕一个小小的喀蚻部落的大巫觋。
阿婆阴森的眼眸扫过越聚越多的军营，最终落在中间三人身上。
真正的强者，只有他们。
呼延浊！
和尚！
红袍祭司！
她蓦然四肢伸出，缓缓跳起巫觋舞蹈。她这趟来，本就是抱着以自身性命为代价，探查罗刹军虚实的用意。
随着她的起舞，军营四周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异动。有虎、狼等兽吼此起彼伏。呼延浊脸色一变：“戒备！”
一位位罗刹军士兵结成战阵。
灰袍和尚不慌不忙道：“阿弥陀佛。贫僧净土寺竺法信，师从活佛浮图澄。今日度你，也不算辱没了你。”
穆昙祭司不甘落后，狞笑道：“你就是喀蚻部落的大巫觋？本尊乃是祆火教大祭司穆昙，今天就拿你献祭吧！”
阿婆听到他们自报家门，就心里一个咯噔。净土寺活佛？祆火教大祭司？她听过对方的名头，不由生出绝望。
这是她无法抗衡的庞然巨物。
寄托分识在沙子中的沙奕也听到了。但他久困流沙河，对他们的来历还不太懂。只从其名字上猜测不能小觑。
“既是活佛正宗，为何欺我喀蚻！”
阿婆凄厉、沙哑地叫道。那些藏在营地四周山林及天空里的黑影终于显现，乃是一只只虎豹猛兽和凶异猛禽。
咚！咚！咚！
阿爷擂着鼓出现在阿婆后方。沙奕终于明白他们的能力是御兽。
竺法信见到她凄厉的模样，恻隐之心受到触动，叹道：“贫僧受国主所托，身负传教职责，不得不入这尘寰。”
“阿弥陀佛，你若伏我面前束手就擒，贫僧愿做主，保你性命。”
穆昙闻言，顿时不悦道：“竺法信，两军交战，可容不得你的慈悲之心！你若度化众生，怎不度这罗刹大军？”
阿婆也绝望喊道：“束手就擒？呵呵……呵呵呵，谁又保我喀蚻部落上万子民啊！老婆子今天就是死，也不退！”
说完，她猛地挥手。
“杀！杀——”
虎豹、猛禽大军冲出。其中不乏即将开智的妖怪，冲翻罗刹军阵。
呼延浊急道：“两位还不出手？”
“由我来！”
穆昙祭司狞笑一声，率先冲出。他手持一柄横刀，二话不说插进自己胸膛，搅断肋骨、肠肚，发出痛苦嘶吼。
“祆主在上！赐我力量！”
原来他的法力竟然来源于自身献祭，从痛苦中汲取神主的馈赠。
沙奕只觉得这趟开了眼，原来世间的修行法门如此千奇百怪。这是他一千多年前游历四洲时，所不曾见过的。
那柄横刀上立即燃烧起火焰，向四方连续斩出。一道道火柱升起在虎豹兽群里，霎时间哀嚎不断，损失惨重。
“哈哈哈！雕虫小技，也敢在我祆火教面前卖弄？”穆昙宛如一个疯子，挥刀斩向天空，顿有大片猛禽栽落。
阿婆更是绝望，这祆火教的大祭司太强了，根本不是兽群能挡。
“只能……这样了吗……”
她面容惨然，与阿爷对视一眼，然后开始跳起邪异、古怪的巫觋舞蹈。她每跳一步，就掉下一块身体构件。
先是指甲，然后是牙齿，再是眼珠子，最后是皮肉、骨骼……
眨眼间，她就几近死亡。
这与当年她经历神祀仪式时十分相像，一切还本溯源，再见初心。
阿爷发出悲恸、凄厉的嘶吼，冲向军营。这是它第一次发出如此清晰的声音，那是低沉、无所畏惧的兽吼。
“困兽之斗。”
穆昙轻蔑一笑，挥舞赤焰长刀斩向阿爷，一刀正中脑袋。它却没有被劈成两半，而是遮脸斗笠被劈碎。
它露出了自己的面容。
——那是一个毛绒绒，长着黄鼠狼的皮毛一样的怪物。但若仔细看那脸型、五官，赫然与阿婆一模一样。
只是眼窝深陷，空空荡荡。
“吼——”
它冲向穆昙，却被对方一连斩出三刀，身上支离破碎，不甘地倒在地上。它冲穆昙怒吼，却声音越来越淡。
直到它用力回头，停在这一瞬。
它没能看到阿婆最后一眼。
阿婆的舞蹈也在这一瞬停下，她的施法结束了。下一秒就见阿爷的尸体“轰”地爆炸，鲜血喷了穆昙一脸。
“最原始的兽性啊……根藏在每一个生灵体内的杀戮……觉醒吧……”
阿婆念着不成声的咒语。
一股灵性波纹立即自阿爷的血肉里绽放，呈光圈状覆盖军营。
被触及到的罗刹军士兵立即眼眸发红，拔刀砍向同伴。一时间，惨叫、怒吼夹在在一起，一位位士兵倒下。
兽性……自然也包含人。
“竺法信大师！请您快出手吧！”
呼延浊着急。再这么下去，他的两万精兵得死个精光。可他只会统兵打仗、以战灭强，这种巫法他不会啊。
“阿弥陀佛，既不束手就擒，那贫僧就度化你吧。”竺法信端坐在火堆旁，终于出手。他合十诵念佛门经文。
一个淡黄色光圈浮现在他脑后。
沙奕心惊，这是佛门圆光！修行到神通境时，妖怪觉醒本命神通，道门凝聚顶上三花，佛门是成就善功圆光！
这个竺法信的修为强于他！
圆光转动，立即捕捉一句句经文字符，形成淡黄色光芒辐射出去。
本已发狂的罗刹军立即得到安抚，神情平复，眼里重新出现清明。
“不！不——”
阿婆彻底绝望，这可是她献祭了自己和阿爷，才换来的绝杀一击。
如今都作了无用功。
竺法信神色淡然，看向一旁的呼延浊道：“将军，送她上路吧。”
呼延浊面露大喜，猛然抬起右手，后面的罗刹军立即弯弓搭箭。
“杀！！”
箭矢如雨，攒射而至。
白骨铮然、皮肉零落的阿婆坐在地上，手掌里捂住一粒沙子，心向天神念道：“我们喀蚻真的要亡了吗……”
“真的……好不甘心啊……可是老婆子这一生，从未有过私心……”
她手心里的沙子却像是听到她的遗言，蠕动、长大，撑开她的手掌，变成一道魁梧身影，挡在漫天箭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