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居正不易
漫天风雪,笼罩了京师,明明快到初春,怎么又下起鹅毛大雪来。
这让张居正困惑。
灾疫频现,倭寇犯境,这代表了政不通人不和。
只是朝堂之上无人察觉,无人敢说。
陛下居深宫,沉溺于道家学说,已数十年。
圣人之学被大明皇帝抛之脑后。
前些年,张居正凭借着一腔热血写下《论时政疏》,可是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偌大的紫禁城无人秉持正道,扶大厦于将倾。
张居正看着台阶上的厚雪,陷入了沉思。
“张大人,今日的早朝取消了。”一位小太监看见张居正在发呆,特意提醒道。
“嗯。”张居正拉回了思绪,披上貂皮大氅,微微回应。
小太监很是热情,像是套近乎般,说道:“还是张大人忠君体国,各位大人看这大风大雪的,也就不来这早朝了。”
“为何?”
张居正心里知道答案。
小太监掩嘴道:“内阁老爷们怕冷,自然是不出来的,陛下已经多年没上早朝了,各位先生大人也习惯了吧。”
是啊,可张居正没有习惯。
年轻时,他的志向可是做伊尹、颜渊。
如今,三十五岁一事无成,在这翰林院做些抄写的工作。
小太监见张居正有些怅然,话锋一转,马屁拍道:“听说张大人幼时就是神童,现在又年轻有为,内阁老爷们都很看重张大人哩。”
张居正苦笑一声。
他在官场多年,怎不知道内阁争斗激烈。
那年,夏言和严嵩争斗,夏言败下阵来,被陛下斩首,实为痛惜。
天下哪有杀首辅的道理?
如今,徐阶又和严嵩不和。
幸亏,徐阶懂得韬光养晦,在内阁中处处忍让严嵩,才换得现在的平和。
而张居正总维持着初心,持正以待两人,他绝不站队。
纵使其他同僚上赶着巴结严嵩和严世蕃,疏远徐阶,他也从不跟从。
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也成为了严嵩拉拢的对象。
才让外人以为他受到了严嵩的赏识吧。
想到初心,他回忆起一位故人。
那是和他同科的学子。
他清楚的记得他叫陆允明。
张居正一眼就看出他和其他学子的不同。
他很努力。
其他学子在忙着攀上高枝的时候,只有他一心读着圣贤书,只有他不被外界的杂念干扰。
故而,他曾试着和陆允明攀谈,意图和他成为志同道合的伙伴,将来在官场中一起干出一番事业。
可陆允明的态度模棱两可,或许他一心在科场上,不想被他这个陌生人干扰吧。
这也使张居正更佩服他。
在这个纷杂的社会,持正本心多么不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最喜欢太史公的这句话。
即使他的老师徐阶也难免为利奔波,听说他在华亭有地万亩。
为儿孙计是人的本性。
他有时候想这样做是对的吗?
也许应该融入他们,才能干成大事。
后来,他听说陆允明做官贪污被贬,后又花钱买了个浙江偏远的知县。
这是他认识的那个少年吗?
人总是会变的。
少年时的志向总会化成现实的贪婪。
正如他的名字,居正不易啊。他在心中默念。
“张大人?张大人!”
张居正抬头才发现小太监在叫他。
小太监恭敬地作了一个揖,笑道:“张大人,宫门到了。”
雪越来越大,染白了他的眉毛。
“嗯。”张居正没意识到已经走了这么远。
没想到这小太监一直跟着他。
见他不说话也不打扰。
张居正纳闷。
小太监依旧很殷勤,他把张居正扶上马车,说道:“奴婢名叫冯保,还请张大人往后多多照应。”
冯保?张居正在心中默念。
这时,他才意识到眼前之人并不是什么小太监,而是新任的司礼监秉笔太监。
“原来是......”话还没说出口,又咽了下去,显得自己很没礼数。
冯保也不气恼,依旧笑意盈盈。
张居正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连忙还礼,想说些什么。
冯保并不介怀,他催促车夫快些走。
在车后,他大声说道:“张大人一定是想问,风雪交加,为何我要在外等张大人?”
“因为我和张大人一样在忧心国是!”
他的话意绵长,似乎被风吹走。
忧心国是?张居正陷入了沉思。
......
冒着风雪,耽误了一上午的时辰,终于回到了翰林院。
进门一看,老师徐阶正在等他。
张居正恭敬地行了一个礼,轻声呼唤,“老师。”
徐阶站起身来,他虽然年纪颇大,但身形硬朗,声音如洪钟一般。
“叔大啊,今日风雪,早朝取消,你可不知?”
叔大是张居正的字。
张居正只得回答道:“早朝议论国是,学生不敢怠慢。”
徐阶哈哈笑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学生生性耿直。
“那我就跟你议论国是。”徐阶给了他一份奏折,“胡宗宪那家伙同意斩了汪直。”
张居正大惊,当初不是胡宗宪极力坚持招安汪直的吗?
徐阶见张居正的模样,不免失笑,“叔大,你资历尚浅,不明白官场的机要。”
说完,他狠狠地拍了下桌子,怒骂道:“我又收到消息,江浙的倭寇又在蠢蠢欲动,想要对江浙不利,我看这两件事不会是巧合。”
张居正知道老师为何如此愤怒,徐阶的家乡就在华亭(今上海松江),倭寇骚扰沿海,直接威胁了徐家的产业。
“两件事确实巧合,但学生实在不懂其中的关联。”张居正如是回答。
徐阶呵呵一笑,拍了拍张居正的肩膀,“一定是那严世蕃的主意,胡宗宪这人虽有些功劳,但喜欢巴结权贵,最后一定会败于此。”
张居正不置可否,他不敢开口。
徐阶继续分析道:“海利巨大,人人都想分杯羹,倭寇是谁的人一目了然。”
张居正没有想到这一步,难道严世蕃竟然有胆勾结倭寇?
“胡宗宪啊胡宗宪,他巴结错人了。”徐阶摇摇头,似乎在说孺子不可教也。
张居正不明所以,只能在一旁洗耳恭听。
徐阶在这朝堂多年,懂得事情一定比他多。
“叔大,我替你找了份差事,担任裕王府的侍讲侍读。”徐阶柔声道,宛如一个家长般语重心长。
“裕王?”张居正有些错愕。
徐阶缓缓道:“居正不易,居人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