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青峋眉头一皱,原本很平静的内心,突然就燃气一股无名怒火:“21岁怎么了?21岁读高中怎么就有问题怎么就不正常怎么就智商低了?只要有一颗求学的心,和年纪有什么关系?70岁还有参加高考的呢!”
盛放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他抿了一下唇,视线缓缓向林青峋的方向偏去,却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停在不远处一摞最高的作业本上。
“我跟你说话了吗?”班任瞪她。
林青峋不卑不亢,特别淡定的说道:“您是没跟我说话,但您说这话我不爱听,难道21岁还没有放弃自己梦想中的大学,还愿意从头再来不是很可贵的精神吗?批评归批评,教育归教育,搞歧视就不对,至少身为老师,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啪的一声,班任把水杯搁在桌子上,坐在办公椅里翘起二郎腿,不悦的看着她:“你这么能说你来当这个老师呗?以后2班给你带!”
横冲直撞不是林青峋的常态,她很少和老师起冲突,哪怕去年拿下全学年唯一一个物理2分,还是多选题蒙对了一个选项的那种巧合,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训了一个小时,最后也全身而退了。
她不怕老师严厉,她觉得老师就该严厉,但她看不惯有些老师没个为人师表的样子。
林青峋背对着一室窗明几净、蓝天白云和惬意的秋风,后背挺得笔直笔直,像有一根小钢板夹在脖子后面,修长白皙的脖颈露在外头,校服领口拉到最高,再把领子翻过来,做了一个工整漂亮的小翻领。
干干净净,乖乖巧巧,不施粉黛,和其他叛逆的女同学不一样,她看起来就是清纯无害的,虽然学习不好,但作业交得一直挺及时,除了数学,别的课上都做笔记,要是硬挑点什么毛病吧,就只能说,有点爱扎堆。
但凡学校有个聚众打架斗殴的事儿,肯定能看见她的身影。
办公室里的老师纷纷侧目,觉得这孩子挺有意思。
林青峋不卑不亢,目光坚定的瞪向班任,丝毫不为自己的顶撞感到内疚:“我带不了,也带不好,况且我没说您不能带班,也没说您带不好班,我只是告诉您,这么说话不对。”
“你顶撞我就对了?”
“不对。”林青峋心平气和道,“我顶撞您不对,我可以道歉写检讨,那您错了呢?也道歉写检讨吗?”
盛放忽然偏过头,定定的看向林青峋,他抬了下手,轻轻按住林青峋的衣袖,这一次,因为他摘了帽子迎着光,林青峋终于把他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连睫毛的厚度卷度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眼睛,真是人间绝色。
她从没见过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的眼眸是如此这般,恍若藏着无尽的故事,眼珠明明是干净清澈的黑白,眼底却又像浮着雾气,那层层烟波浩渺,一望无垠。
他的睫毛乌黑卷翘,如黑色的川流横于雾霭之上。
看久了,好像人就要掉进去了。
她生长在一个全家都美得冒泡的家庭里,这会儿居然被一个男生的眼睛给惊艳到了。
4
盛放什么都没说,他说什么都不合适,不能让林青峋闭嘴,显得他不识好人心,也不能说老师,好像他跟林青峋混合双打一起欺负老师。
好在林青峋足够聪明,仅是一个手势,她就闭了嘴。
距离上课的时间还有两分钟,班任看了一眼手表,对盛放说:“中午让你妈给我回个电话,我看你是不是撒谎,先回去上课。”
盛放点了下头,用手臂轻轻碰了一下林青峋。
班任看见他的举动,摆了下手:“就你。你一个回班级,林青峋都要顶替我当班主任了,她不用上课,她在这站着反省。”
“我也要上课啊,我还想上北大呢……”林青峋不情愿的说道。
“你这第一节课就睡得昏天暗地的,还想上北大?”
林青峋纳闷了,她怎么知道自己上课睡觉的?难道又有人举报吗?她下意识的看向盛放,班任瞪她:“看他干什么!你睡得脸都开花了你看他有什么用?他给你睡的吗?”
林青峋挑眉,觉得这老师的嘴有点跟不上脑子,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她摸了一把自己娇嫩的脸颊,心想,原来像花一样,是这个意思。
盛放拿起自己的鸭舌帽带上,云淡风轻的看了林青峋一眼,语气低沉对班任说:“不是,不是我睡的。”
林青峋:……
盛放走后,班任拿了两张白纸和一支笔扔到办工桌上:“来,写检讨,800字,正好第二节语文课,当写作文了。”
林青峋不怕写这东西,800字的检讨算什么啊,她一学期写的检讨比写的作文还多,她怕这个吗?
她能三天三夜不重样的写,写个《论初高中检讨如何动人》的论文都没问题。
细白的小手拿过笔,挑起眼皮看了班任一眼:“一起啊,您也得写。”
班任翻了个白眼:“我告诉你,林青峋,我不管你在高一那些老师是怎么惯着你的,在我的班级,你必须改掉你那些臭毛病。”
林青峋轻轻笑了一笑,在白纸上写下巨大的检讨书三个字:“行,那咱俩互相监督,共同进步。”
班任被她气笑了,从来没见过一个小丫头片子嘴这么叼:“你知道你在学校混的好,你也不用太讲义气,你看,人家盛放都没搭理你,直接回班级了,你为了他顶撞老师,有什么好处?”
林青峋把白纸翻了个面,嘴角轻轻上挑,笑了一下,云淡风轻道:“做事一定要考虑好处吗?那老师为学生奉献自己的一生能有什么好处?桃李满天下又不都是自己生的。”
她挑眉看向老师,感觉这个高帽带得甚好,又说:“您教育我们对您有什么好处啊?我考上北大年薪百万也不给您花,对不对?我爸爸总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我们都在做自己觉得对的事,不是有好处的事。”
林青峋的话,让班主任陷入了沉思,她拿起教案准备去上下一堂课,临走之前告诉林青峋,抓紧把检讨写完。
老师们又去上课了,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进来翻动作业本的声音。
上课铃停止后,隔壁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盛放插着口袋走出来,转身进了这间。
林青峋已经不请自坐,听到开门声也只是草草的扫了一眼。
盛放走到她面前,俯身看了一眼让她伏案疾书的内容,入目一行字:决心痛改前非,不让老师失望,不让学校失望,不让国家失望……
“好看吗?”林青峋没抬头,甜甜的嗓音从身前传来。
“好看。”他如实回答。
林青峋抬起头,有些诧异:“什么好看?”
“你在问什么好看?”他反问。
“问我的字。”
盛放从口袋里抽出手,点了点她面前的检讨书,说:“我答的也是的字。”
林青峋眯起眼睛,盯了他几秒,低下头,准备继续写字,忽然有点渴了,于是从兜里掏出旺仔,撕掉吸管外面的包装,轻轻一扎,咬着吸管喝起来。
旺仔牛奶?盛放的睫毛又颤了颤。
林青峋的视线停留在他按在自己检讨书的手指上,又白又细又长,这“惊为天人”果然不是凭空捏造凭空想象无中生有的。
“刚刚的事,不用谢,本来我也不是帮你,我只是听不惯那些话,换成是别人被老师这么说,我也会开口。”她咬着吸管含糊道,接着写下“我知道今日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应该懂得珍惜当下”。
她甩了甩不怎么好用的笔,说:“你昨天没帮我,我记着了,现在不用你陪,回去上你的课,离我远点。”
盛放从她手里抽走水性笔,拧开笔杆看了一眼,是中性笔没墨水了,他放下笔,从休闲裤的口袋里摸出烟盒。
林青峋用余光瞥见了,惊得一愣一愣的,这位帅哥要在班任办公室抽烟?这不相当于在公安局盗窃在消防队放火一样吗?
盛放单手翻开烟盒,从里面倒出一支和香烟一样长的水性笔,笔帽往后面一带,又变成一支正常的笔。
他行云流水的盖上烟盒放进兜里,将自己的笔工整放于纸上:“不用谢,如果是别人写检讨的时候笔没了墨水,我也会借给他。”
林青峋最讨厌别人拿她的话来堵她的嘴,好像她长了这么一张厉害的嘴,就是为了自己气死自己。
她缓缓抬起眼皮,冷冷的看过去,眼角眉梢都透露着一股肃杀气息,她觉得,盛放这个转校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似乎在挑战她一中霸王的底线,天真的认为她人美声甜就是一只只会吃草的小绵羊。
她松开嘴里的吸管,不小心溅出两滴牛奶,落在鼻尖和上唇。
她一边用眼神制裁他,一边不慌不张的舔了一下上嘴唇:“盛放同学,你这样子惹我,是很危险的,你知道吗?”
盛放淡定的看着她,睫毛微微颤了颤,意味深长的回应:“你怎么知道危险的不是你自己,林同学。”
说完敲了敲她的检讨书,示意她赶快编,然后插着口袋悠闲的走出办公室。
林青峋的检讨写的那叫一个刻骨铭心,思想觉悟性之高,可以说是班任从业20年以来见过的之最。
就这,说是监狱里的悔过书也不为过。
第二堂的课间操结束后,她才拿着检讨书回到教室,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朗读一遍。
末尾,还收获一波掌声。
班任挺看不上这个班级的,她觉得今年这波学生都是烂泥扶不上墙,检讨书写得好这事儿也值得鼓掌吗?
她不想就这么放过林青峋,作为一名从业20年的老师,她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有必要也有能力,拯救这个迷途少女。
英语课上,她一直仔细观察林青峋,一堂课下来,挫败感极大。
按照常理,林青峋这类学生,是不可能听课的,可她偏偏听了,还很认真。
读课文,背单词,记笔记,不交头接耳,学习状态一直在线。
下课也不张牙舞爪的嘚瑟,更是与她袒护的盛放没有任何交流,而是乖巧的趴在书桌上听她同桌周寒眉飞色舞的讲话。
班任很失望,迷途少女走得有点慢,她等不起来去抓个现形了。
班任离开后,周寒从书桌里拿出耳机塞进耳朵里。
林青峋撑直身体,拿出两支棒棒糖,给周寒一支,另一支剥了包装纸塞进嘴里:“你看见没?她在等着找我的茬。”
“阿?”周寒没明白她的话,回身去看了一眼盛放,那位安静的靓仔,此时正在忙碌的写着什么。
周寒用只有他一个人觉得神不知鬼不觉的音调说:“我看这个盛放挺老实的,也不爱说话,别看他人高马大头上有疤,也就是中看不中用,真正的高手怎么会让自己头上留疤呢?你看你就很厉害,你从来不受伤。”
他带着耳机,语气神秘兮兮。他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很大,尤其他的声音并不像别的男孩那么低沉,还挺尖锐的。
盛放写字的手突然停下,面无表情的向他们这边看来。
越过周寒的肩膀,与林青峋的视线交汇,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都不肯让步。
“你说凭什么两人一起去酒吧蹦迪,就你一个人写检讨啊?他怎么那么不要脸呢?这不就相当于男女搞对象,可着人家小女孩说风骚吗?”周寒把笔袋里的笔都倒出去,由里到外都翻过来,用圆珠笔在笔袋里写上:北二外。
接着又说:“他还敢找你茬,是不是以为是你举报的?你举报也不能连自己一起举报啊!他脑子指定是有很大的毛病。”
周围几个下课没出去的同学纷纷抬头看过来,但周寒毫无察觉。
直到林青峋一把拉下他的耳机,说:“我说的是班主任。”
周寒哦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盛放,发现他正一脸冷然的盯着自己,心虚的缩了下脖子,扭头问道:“他是不是听到了。”
“何止他听到了,班里人都听到了。”林青峋说着,拿起他的笔袋,瞄了一眼里面的字,温温和和的说道:“你想上北二外啊?”
“啊。”
“怎么不上北大?”
“我想学法语,以后去法国。”
林青峋没想到,他一个从没离开过家门超过30公里的人,还能向往诗和远方,挺浪漫的,她笑了笑,说:“行,好好努力吧,毕竟咱们国家发展太快,你这个脑子,留在国内跟不上时代的脚步,搞不好,要饭都挨揍。”
周寒琢磨半天,问出一句:“打要饭的是不是有点没人性了?”
林青峋把他的耳机又插了回去,让他专心听歌。
自己则一边收拾书桌,一边琢磨着周寒的话。
那个盛放也许真是个软蛋怂包,换了别人被人这么损一通,早坐不住了。
他坐得很稳,林青峋再一次越过周寒的肩膀去看他,发现他居然也找了个耳机带上。
别看人家上学不背书包,什么烟盒手机这种没用的东西却一样不少。
不知道他这耳机里头,放的是周杰伦还是二人转。
收拾好书桌,准备好下堂课的书,林青峋突然拍了一下周寒的肩膀:“换个座位。”
周寒对她言听计从,连个为什么都不问,直接抬起屁股。
接着,林青峋又用手指敲了敲过道那边的女同学:“周寒有道题要问你。”
周寒是二班的第一,有什么题不问老师能轮得到问别人,她心有疑惑,但不敢言,只好和林青峋换了座位。
这回,林青峋直接坐到了盛放的身边。
5
女同学来到周寒的旁边,小声说:“林青峋说你有道题要问我。”
周寒愣了愣:“是你要问我吧?我不会的题,你能会?”
女同学挺委屈的,随便抓起周寒桌面上的练习册,说:“那我随便找个题问问你吧。”
和所有人一样,盛放的书桌前面也摆着整齐的一摞书和本子,不过别人还会有个笔袋,他没有。
只有两支水性笔工整的摆在书下。
他在专心的做英语习题,即便已经知道林青峋坐到自己身边,仍旧心无旁骛,在空格里写下答案。
林青峋从校服口袋里摸出那支陪她写检讨的水性笔,压到他刚刚写的答案上。
盛放停下,抬起眼皮看向她,眸光流转之间,仿佛有层层雾气呼之欲出。
他的眼神不够干净,也不够单纯,他的眼睛里藏着许多东西,乱七八糟无从知晓,所以从他的眼睛里,林青峋看不出一二三也看不出所以然。
第一次,林青峋觉得自己在别人面前有点弱势,她的视线飘向他推在角落的旺仔牛奶上,又飘了回来。
林青峋的眼睛很干净,也单纯,所以盛放一下子就看出来她在想什么,他不疾不徐的拿起那瓶旺仔牛奶,扔进自己的书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