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大变局:四川风云(上册)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章 大帅入川 别娩妻孤军闯敌阵 设伏计只身救成都

1、通往四川夔州的驿道上

阴风怒号,漫天飞雪,山川大地一片白茫茫。

在山间一条窄窄的险峻的驿道上,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将军带着两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将领骑马艰难跋涉着。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顶单薄的小轿和十几个扛枪的侍卫。

山路崎岖陡峭,马蹄打滑。三人翻身下马,扯着马缰绳往山上爬。一阵狂风卷地刮来,密集的雪粒腾空而起,这一队人马瞬间便变得模糊不清。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爬上一个山顶,就像从一片风雪的海里爬出来一样,每个人的身上都是湿漉漉的,却又冒着热腾腾的蒸汽。那十几个侍卫早已坚持不住了,不停擦汗,摇摇晃晃地站不直,还用渴求的眼光望着中年将军。中年将军看了众人一眼,轻轻说道:“大家休息一会儿吧……”

话音一落,侍卫们便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中年将军摇摇头,苦笑一下,走到路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他的眼前是一片绵延起伏的莽莽群山,雪线像千万条密箭往群山射落而去。渐渐地,眼前的情景变成了这样一幅画面:数万蒙古大军在成都平原上急速奔跑,扬起一大片尘烟。在蒙古人闪闪的刀锋之下,南宋军队和老百姓一片片倒下,鲜血飞溅,惨嚎声四起;房屋一间间倒塌,烧为灰烬;大片大片金黄的稻谷被踩在密集奔跑的铁蹄之下……

中年将军脸上的肌肉抖了抖,牙齿咬得咯咯响,眼中射出吓人的光。他霍地站起来,往后一招手道:“咱们走!”

2、夔州府衙大门外

淳祐三年(1243年)正月的一天早上,住在夔州府衙的汉东郡公、荆湖制置大使孟珙刚起床洗脸,一个侍卫跑进来向他报告道:“孟公,新任四川制置使余玠余大人在门外求见!”

孟珙既惊讶又兴奋地对身边的孟夫人说道:“这么快就到了?我还以为至少要一个月以后呢!”

孟夫人也惊奇地说:“这不是早上吗?难道他们一整晚都在赶路?”

孟珙来不及穿衣,便与夫人一起迎了出去。抬眼一看,站在他们面前的,竟是几个风雪满身的雪人。

为首的那位中年将军跨前一步,俯身行礼道:“下官余玠,拜见孟公!”

孟珙赶紧上前搀起余玠,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道:“义夫啊,真是辛苦你了!走,咱们进去烤烤火,暖暖身子!”

余玠转身冲小轿喊道:“莲香,快下轿拜见孟公!”孟珙道:“怎么?把宝眷也带来了?”

挺着七个月大肚子的余玠夫人黄莲香被妹妹黄睿娘及丫鬟春娟搀扶着,蹒跚走下轿来。黄莲香脸色煞白,冷汗直冒,眉头紧蹙,一副痛苦至极的样子。

余玠没有看见,还在一旁抱怨道:“唉,让她后一步来,却偏偏要跟着,耽误了咱们不少行军时间……”

黄睿娘打断余玠的话,责怪道:“姐夫,你说什么呢?你没看见姐姐都肚痛成这样子了吗……”

孟夫人赶紧过来,一起搀住黄莲香往里走。黄莲香显然痛苦至极,脸白得像纸一样,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外冒。但是她紧咬嘴唇,愣是不出声。

黄睿娘担忧地看着黄莲香道:“姐姐,你没事吧?”又抬头对余玠道,“姐夫啊,姐姐是不是要生了?”

余玠依然满不在乎地说:“怎么会,才七个月呢!”

“七个月!”孟夫人一边搀扶着黄莲香往里走,一边埋怨道,“这么冷的天,又走得那么急,再牢固的瓜儿也是会被颠下来的!余大人,不是老身说你,你也太不细心了!”接着,又大声招呼丫鬟道,“你们快去!快去把大夫请来!”

孟珙用指头点了点余玠,哈哈大笑起来。余玠挠挠头,也跟着尴尬地嘿嘿笑。

3、夔州府衙会客厅

一盆红彤彤的炭火放在会客厅中央。孟珙坐在上首,余玠坐客座。余玠身旁,张武和杨文两个随他前来的青年军官端端地站着。隔壁传来黄莲香分娩阵痛时压抑的呻吟声。

孟珙手拿火钳拨弄着火盆里的炭火,抬头看了神情紧张的余玠一眼,笑笑说:“义夫啊,别担心,咱这夔州府的大夫医术还是蛮不错的,弟妹没事的!”

“没有,没有,”余玠不好意思地笑笑,转移话题道:“孟公啊,去年蒙古人横行四蜀,直抵夔门。幸亏孟公提兵荡寇,击溃蒙军。否则,四川不保,江南危急啊!”

孟珙叹口气道:“唉,老夫虽然侥幸打了一些胜仗,但一人统领两个战区,顾此失彼,实在忙不过来啊。现在好了,官家派你来接替老夫经略四川,你胆识气魄都异于常人,相信一定能在四川开辟出一番崭新气象的!”

“孟公过誉了!”余玠道,“下官一定全力以赴!下官离开临安的时候,曾向官家保证说,请官家给下官十年时间,下官必定把全四川的土地完整地交还朝廷!”

孟珙点点头道:“义夫,你有这样的志向,令人欣慰啊!不过,要完成这个任务,并不容易。四川四路,其中利州路被蒙古人占去一大半,川北屏障完全丧失。蒙古人以兴元、利州为根据地,突入内地抄掠,如入无人之境。义夫你的责任重大啊!”

余玠说:“从宝庆三年蒙古人侵入四川开始到现在,十六年来,蒙祸如洪水一样,一次次冲洗巴蜀大地,直把一个鱼米之乡的天府之国,刷成一片荒漠废墟,实在可恨!”

孟珙说:“是啊,十六年来,四川先后换了十二任制置使,每任制置使任职平均不到两年时间。义夫啊,你想过这是什么原因吗?”

余玠陷入沉思,正要回答,突然,黄莲香一声尖利的惨叫从里屋传来。余玠脸色大变,神色不安。

却又在这时候,外面有个侍卫气喘吁吁闯进来,向孟珙跪礼报告道:“报,报告孟公,蒙古人又来了,把,把成都包围了……”

孟珙和余玠都猛站起来。孟珙道:“义夫啊,弟妹正临盆,你走不开,让老夫领兵帮你打这一仗吧?”

余玠道:“那怎么行,下官身为四川制置使,岂能因私废公,临阵退缩!下官即刻起身赶往前线!”

孟珙赞叹道:“好!老夫拨你六千精兵,再送你两员猛将,助你成功!”说着,吩咐侍卫道:“传王坚、俞兴!”

很快,两名青年军官走了进来,向孟珙行礼道:“孟公!”

孟珙指着余玠,热情地对两人说道:“来,给你们介绍介绍,这位是新任四川制置使的余玠余大帅!”

王坚、俞兴行礼道:“大帅!”

孟珙拍着一个四方脸、虬须胡、目光坚毅的年轻军官肩膀说道:“义夫,这位是统制王坚!”

余玠眼睛一亮,高兴地说道:“原来是王坚将军啊!嗬嗬,王将军的威名早已如雷贯耳!嘉熙三年,王将军仅带二十几个人,便烧毁蒙军囤积在顺阳丹江沿岸的千艘战船和大批木料,粉碎其造船渡江阴谋,实在了不起!”

王坚豪爽一笑道:“这不算什么,如果蒙古人还敢造船,末将照样一把火给他烧个干干净净!”

孟珙又拍了拍另一位面容俊朗、表情沉静的年轻军官说道:“义夫,这位是团练使俞兴……”

余玠惊讶地问道:“莫不是曾率十二人夜登城墙,斩杀信阳主将,提其头颅兵不血刃回营的‘赛存孝’俞兴将军?”

“正是!”孟珙呵呵一笑,“当年后唐李存孝十八骑拔长安,而俞兴十二人就搞定信阳,不是‘赛存孝’是什么!”

俞兴拱拱手,谦虚地说道:“惭愧,末将岂敢与后唐第一猛将相提并论!末将未曾收复一寸失地,未曾建立一份功劳,这样的称号,如何敢当!”

王坚看见余玠身后也站着两位青年将军,便问道:“大帅,这两位兄弟是?”

余玠道:“张武,杨文……”

王坚也是大为惊讶,问道:“莫不是人称‘文武双煞’的张武、杨文两位兄弟?”

张武、杨文一抱拳,颔首微笑道:“王将军,正是我等!”

王坚走过去,猛地拍着张武、杨文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两位兄弟随大帅纵横淮东,英名远扬。王某仰慕已久,一直无缘得见。今日终于能见到两位兄弟,是王某之幸啊!”

众人都喜出望外,哈哈大笑起来。

孟珙严肃地说道:“王坚、俞兴,刚接到探报,蒙古人又南下包围成都,老夫给你们六千精兵,你们随余大帅急速前往成都解围,不得有误!”

王坚、俞兴齐道:“末将听令!”

“多谢孟公!”余玠转身发令道:“王坚将军,你带两百人为先锋,换马不换人,务必两天之内赶到成都,摸清敌骑情况。杨文,你带一千人殿后押运粮草。俞兴、张武和本帅率余下人马为中军,随后赶到。”

众将各个听令,转身离去,自去准备。

余玠叫过身边赵笑、李肃两侍卫,写了一道手谕,盖上印信交给他们,又对他们耳语了几句。赵笑、李肃起身迅跑而去。

余玠转头往里屋瞟了一眼,又极快地转过身来,正要迈步往外走。突然,黄睿娘从里屋匆匆忙忙跑出来,没注意,一头撞进俞兴怀里。俞兴赶紧扶住黄睿娘,往后退了一步。黄睿娘瞪了俞兴一眼,一时又羞又急,满脸通红冲余玠嚷道:“姐夫,姐姐痛成这样,正在过鬼门关呢!你怎么能现在就走呢?再等会儿,等姐姐生了再说吧!”

余玠道:“睿娘,实在是军情紧急,姐夫不敢耽搁啊……”

黄睿娘道:“姐夫,我知道军情紧急,难道半天都不能等吗?姐姐将来要是知道她在最危险的时候,你撒手走了,她会怎么想啊?”

余玠道:“睿娘啊,你姐姐那里,你就帮姐夫多解释解释,姐夫实在是不能耽搁啊……”

里屋又传来黄莲香一声痛楚的尖叫。黄睿娘一跺脚,转身进去了。

余玠向孟珙行一个礼,道:“孟公,军令在身,不敢多留,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孟珙拍拍余玠肩膀,有些难过地说道:“好!义夫放心前去,弟妹我们会帮你照顾好的,喜讯一到,老夫会派人第一时间告之!”

望着余玠匆匆跑去的背影,孟珙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4、成都郊外余玠营帐

余玠一行人急火流星赶往成都,在离成都城二十里外的地方扎下营帐。王坚知道余玠赶到后,忙跑回报告情况。

一见王坚,余玠便焦急地问道:“王将军,情况怎么样?”

王坚说:“此次抄掠成都的蒙古军统帅叫汪德臣,汪世显次子。汪世显去世后,蒙古监国太后脱列哥那即让汪德臣替代其父职位,为都元帅。汪德臣为表现他对主子的忠诚,当即兴兵三万前来成都打草谷!”

余玠道:“如此看来,汪德臣急于立功,拿不下成都,他是不会撤退的了……”

王坚道:“正是如此!”

余玠又问道:“城内情况怎么样?”

王坚道:“城内情况不明。去年四川制置使陈隆之在成都抗蒙中被俘遇害后,成都只是由通判朱文炳暂为管理,朝廷还没来得及任命,谁知蒙古人又打进来了。城中缺兵少粮,破城只在旦夕之间!”

余玠陷入沉思,在帐里来回走了两圈,转身命令道:“王坚、俞兴、张武听令!”

三人齐声道:“末将在!”

余玠:“王坚,你带两千人马袭击南门攻城之敌;俞兴,你带两千人马袭击西门攻城之敌;张武,你带一千人马袭击东门攻城之敌。”

余玠发令完,张武说道:“大帅,咱们就这样和蒙古人打?本来就兵力不足,这样是否太过分散?”

王坚拍拍张武肩膀道:“张武兄弟,你怎么怕了?你号称“武煞”,当年在淮东的时候,多次只身在蒙古百万军中杀进杀出,来去自如。现在给你一千人马,你还怕?你要担心兵力不足,王某分一千给你!”

张武辩解道:“王大哥,小弟不是怕!和蒙古人打仗,小弟还从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只是在这一览无遗的平原之地,以区区一两千兵力,对付敌人数万人马,这不是驱羊入虎口吗?”

余玠笑着问道:“张武,依你看,这仗该怎么打?”张武说:“只能集中兵力,突其一门。”

余玠问:“你觉得咱们集中兵力,突其一门,就一定能打败敌军吗?”

张武一怔,说道:“这个,倒不一定……不过如果能和城内朱文炳取得联系,内外夹攻,或可取胜。”

余玠说:“就算打赢了,敌军快速运动其余四门之敌,合围过来,咱们不也是驱羊入虎口?”

王坚豪气地说道:“既然都打不赢,那就狭路相逢,勇者胜,大不了和敌人同归于尽!”

余玠呵呵一笑说:“不,王将军,咱们刚来四川,可不能轻言牺牲。咱们不但要打,还一定要打胜。全川百姓都看着咱们打仗呢,这仗要打不胜,以后要组织抗蒙,就难了……”

俞兴微笑着点点头。

余玠转身坐下,接着说道:“本帅今天这样安排,不是要你们立马打败攻城之敌,这是不现实的。本帅只是让你们不断袭扰他们,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带着他们在成都平原上兜圈子。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打断蒙古军攻城节奏,给朱文炳等将士增加守城信心。”

“接下来呢?”张武又问道。

余玠说:“你们先完成这一步,接下来本帅自有妙计!”张武虽然仍心存疑虑,但还是和其他两人接令而去了。

5、成都郊外余玠营帐

这一日,余玠正在帐中看书,张武闯进来,焦急地说道:“大帅,这样兜圈子的办法恐怕不行啊!虽然咱们延缓了蒙古人对城里的进攻,但咱们的损失也不小啊!蒙古人的骑兵比咱们跑得快,成都平原又一览无余,咱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大帅,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啊?”

余玠目光并没有离开书本,只静静说道:“张武,别着急,再等等。”

张武出去后不久,王坚又闯进帐来,大叫道:“大帅,您让咱不准和敌人硬拼,只带着他们兜圈子玩儿,这要玩到什么时候啊?现在蒙古人都不屑于和咱们玩儿了,他们只一意在那儿攻城,不再睬咱们呢!”

余玠额头上浸出了汗珠,但他依然笑笑道:“他们不把咱们当回事就对了,咱们就是要他们不把咱们当回事。呵呵,王将军,再等等……”

王坚一拳打在另一掌心里,“嗨”地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一会儿后,张武又闯进帐来,不安地对余玠说道:“大帅,属下听到俞兴、王坚在外面议论您呢……”

余玠眼也不抬地问道:“他们议论本帅什么?”

“他们说,他们说……”张武忽地抬起头,直视余玠道:“大帅,不怪他们议论,咱们这仗确实打得很窝囊!大帅啊,行不行咱们毕其一役和蒙古人拼一次,即便战死,也不失咱们淮东人的威风啊!”

余玠依然继续看着书,轻轻说道:“再等等,咱们的转机就会来了……”

侍卫赵笑、李肃风尘仆仆冲了进来。余玠一见,忙把书往桌上一扔,站起来急切地问道:“情况怎么样?”

赵笑上前,附在余玠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余玠的脸上现出愤怒的神色,捏紧拳头在桌上猛砸一拳,又来来回回地在屋子里走了几步。转身对张武说道:“张武,你赶紧去把俞兴、王坚、杨文请进来,本帅有话要说。”

一会儿后,俞兴、王坚、杨文及张武都涌了进来,站在余玠面前。

“是啊,”王坚沮丧地说道,“这样打下去,只能让蒙古人越来越瞧不起咱们!黔驴之技,不过尔尔,他们甚至都懒得搭理咱们了!”

余玠把众将扫了一眼,缓缓说道:“各位将军,本帅知道大家对救援成都一仗的打法有意见。这很正常,咱们都是从刀口上滚过来的,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畏惧,这仗打得确实有点窝囊。不过,这也没有办法,咱们兵力足,只能这样和敌人兜圈子。但你们也都看出来了,兜圈子最多打乱蒙古人攻城的节奏,要想解成都之围,是不可能的……”

“呵呵,”余玠笑了笑,说道,“王将军,他们懒得搭理咱们就对了!咱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他们把咱们不当回事!”

王坚吃惊地问道:“大帅,为什么?咱们可不能受这样的屈辱!”

余玠走到窗前,指着窗外说道:“各位将军,你们看见远处的那座山吗?那座山叫云顶山。这两天,本帅让杨文去山上查勘了一下地形。杨文,你给大家介绍介绍。”

“是,大帅!”杨文道,“这座云顶山十分险峻,难得的是两峰壁立,中间一座深峡,正是伏击敌人的好地方。大帅的意思是,咱们把敌人引到深峡里,依靠地利之便,进行狙击,便可大获全胜。”

王坚嚷道:“想法是不错,但敌人能乖乖地跟我们进入深峡吗?”

张武接着说道:“是啊,就是在这平原上,蒙古人对咱们也是爱理不理的,何况是跟着咱们进入山谷!”

余玠说:“别的人或许不会引起蒙古人注意,但有个人出面,一定就能把他们引进去!”

“谁?”众将一起问。

余玠指了指自己,呵呵一笑道:“本帅!”

看到众人一片惊愕的表情,余玠接着说道,“你们看,这次汪德臣带着蒙古军抄掠成都,不正是为了在他的蒙古主子面前立功吗?如果他看见新任的四川制置使就在眼前,抓他如探囊取物,你们说,他会不会动心?会不会跟着咱们跑?”

“不行,”张武担心地叫道,“大帅,您这样做可太危险了!”其余将领也跟着叫道:“是啊大帅,怎么能让您以身涉险!”

余玠淡淡一笑说:“咱们兵力太少,不置之死地,如何能绝处逢生?”

俞兴说:“大帅,咱们再合计合计……”

张武也说道:“是啊,或许还可以找到其他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余玠打断众将,“大家不用再说了,都听本帅号令,不得违抗!”

说着,余玠向众将安排了任务。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开腔。

余玠虎着脸大喝道:“接令”

众将方才抱拳行礼应道:“遵命!”

余玠又喊过赵笑、李肃道:“赵笑、李肃,向蒙古人下战书!”

6、成都郊外前线

两万蒙古骑兵在成都郊外的平原上站成一个庞大恐怖的军阵。阵中旌旗猎猎,刀枪如林。背后隐隐是成都城低矮破碎的城墙房屋。

余玠和俞兴带着寥寥五百人马向蒙古大军缓缓走去,一面巨大的旗帜摇摆着旗穗,在宋军阵前飘扬着。旗上绣着一个“余”字。

蒙古大军见宋军只有区区五百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来,都哈哈大笑起来。全副武装身材彪悍的汪德臣把手一举,止住了大家的笑声,驱马上前,举刀指着宋军大喝道:“你们不是说要决一死战吗?为什么只有这点人马?是什么奸计?”

余玠也驱马上前两步,笑道:“咱们的将士个个以一当十,打你汪德臣,这点人马已经足够了!”

“好大的口气!”汪德臣大怒道,“你是谁?速速报上名来,本帅不杀无名之辈!”

俞兴跨前两步,提枪指着汪德臣大笑道:“汪德臣,你原来这么没有眼力!新任四川制置使,余玠余大帅你都不认识!”

蒙古军中一阵骚动。汪德臣也吃惊地问道:“你果真是余玠?”

余玠呵呵一笑道:“正是本帅!汪德臣啊,你这人不但没有眼力,你还没记性!”

汪德臣诧异地问道:“本帅怎么没记性了?”

余玠说:“汪德臣,你汪家本是金国贵族,世代享受完颜国主皇恩,难道这些你都忘了吗?十年前,金国被蒙古人灭亡,金国大片江山落入蒙古人手里,金国君臣都成了亡国奴,而你呢,不思报仇复国,反而成为仇寇侵略别国的马前卒,你呀,你不只是没记性,你还没德性!”

汪德臣气急败坏骂道:“余玠,休逞口舌之利,妄想挑拨离间!有本事你上前来,咱们比划比划,看看你的手是不是像你的嘴一样管用!”

说着,拍马就要往前冲。身边闪出一个叫巴图的千夫长,冲汪德臣大喊道:“元帅且慢,谅这种摇唇鼓舌之徒,也不会有什么大本事!让末将冲杀这一场,那余玠的脑袋,即刻便可手到擒来!”

说着,一夹马背,手提双锤,便往余玠杀奔而来。

不等余玠吩咐,俞兴便策马冲出,接住厮杀。一时枪来锤往,打得难解难分。但是没过多久,巴图便有些力怯,锤法混乱,穷于招架。汪德臣有些着急,正要再派大将前往支援,却是俞兴手起枪落,一枪就把巴图搠下马来。

宋军阵中一阵欢呼,蒙古军阵中却如死一般寂静。俞兴也不说话,拔出枪来,骑马缓缓往自己阵中走回。

俞兴这个漫不经心的动作恼了蒙古军阵中的千夫长乌力罕,他手提大刀,不声不响往俞兴猛冲过来。宋军阵中一阵惊呼,纷纷给俞兴比划,让他小心提防身后。但俞兴却像没发现一样,依然提着刀,不紧不慢驱马往前走着。眼看那乌力罕已经冲到俞兴身后,那大刀从天而降,就要劈在俞兴头上。宋军士兵更是张大嘴巴,惊得就要呆住了。

便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俞兴急速侧身一让,那刀锋几乎贴着他的耳轮劈下来,砍在地上。宋军阵中士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过一口气还没出完,却发现乌力罕嘴巴张得大大的,已经待在马上,一动不动了。仔细一看才发现,俞兴手中的枪,不知什么时候刺在了乌力罕的腹部,那血像泉水一样,滴滴答答流下来,滴在地上。

俞兴依然没有回头,只把枪一拔,又不紧不慢地往自己阵中走回。直到这时,乌力罕才慢慢翻身落马,摔在地上。

宋军阵中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汪德臣恨得暴跳如雷,提起刀就要亲自来战俞兴。身旁的汪良臣赶紧扯住他道:“二哥,你不能去!”

汪德臣双眼血红,瞪着汪良臣道:“怎么?你以为我也打不过他?”

汪良臣道:“不是打得过打不过的问题,他们只有几百人,咱们则有两万人,用得着一对一和他们拼杀吗?只需大家一起冲过去,就有十个俞兴,能拦住咱们的千军万马?只要把他们全围起来了,拿一个余玠,还不是手到擒来?”

汪德臣恍然大悟,把手往身后一招,大声喝道:“弟兄们,宋军杀了咱们两员猛将,咱们一起冲上去,为他们报仇!大家别客气,有什么手段,都拿出来,捉住余玠、俞兴,本帅到太后可敦那里给大家请功,封万户侯!”

两万蒙古骑兵潮水一样朝五百宋军冲杀而来,烟尘腾空而起,沙尘暴一样,很快淹没了宋军。但不一会儿后,身披红色斗篷的余玠,便率领众人从烟尘中冲出来,极快地往前奔驰而去。

7、云顶山

蒙古大军如同鹰群逮一只小兔一样,铺天盖地往宋军掩杀而来。

汪德臣一边追赶,一边向身边蒙古兵大喊道:“弟兄们,戮力向前啊!那个穿红色斗篷的就是余玠!”

数支利箭朝余玠疾射过来。紧跟在余玠身边的俞兴焦急地低声喊道:“大帅,把斗篷给末将!”

“给你做什么?”余玠哈哈一笑道,“蒙古人要抓的是余玠!你又不是余玠,抓你去有什么用!”

说着,依然把斗篷飘卷得旗帜一样,尽力往前跑着。俞兴没法,只得一边跑,一边拼命使枪拨弄余玠身后飞来的利箭。

突然,余玠的左臂被射中一箭,痛得额头上冷汗直冒。但见他一声不吭,用力拔出左臂上的箭,并用牙齿在身上撕出一根布条,紧紧地缠住伤口,止住直往外涌冒的血。

汪德臣见余玠受伤了,高兴地对身后大军喊道:“大家看见没有?那余玠已经受伤了,咱们只需再努一把力,就能把他给逮住了!”

不知不觉便冲进山里。山路越来越崎岖难走,汪良臣见形势不对,忙对汪德臣说道:“二哥,不对啊,余玠会不会是来当诱饵的,目的是要把咱们引入埋伏圈啊?”

汪德臣道:“不会,哪有主帅亲自出来当诱饵的?别犹豫,冲上去擒住余玠,立下这一桩大功劳!”

却是他话音一落,左边山坡上传来一通炮响,一队宋军鼓噪着冲杀下来。领头的虬须大汉挥舞手中大刀,大喊道:“哈哈,汪德臣,你中计了,吃我王坚一刀!”

蒙古军吃了一惊,几个将领忙迎面冲上去,拦住王坚。

汪德臣哈哈大笑道:“不错,咱们确实中计了!但你那区区几百人,怎能奈何得了本帅!”说着,他对身边的另一个兄弟汪直臣喊道:“三弟,你带两千人马挡住这王坚,其余人继续往前追!”

汪良臣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见所谓的埋伏已经出现,不过如此,也并没有在意,把马猛打两鞭,紧跟在汪德臣后面。

翻上一个山嘴,又看见余玠的红色斗篷在树丛后飘飞。汪德臣大喊道:“弟兄们,看见没有,那便是余玠!拿出你们的力气,使劲往那斗篷处射吧!捉不到他,就把他变成刺猬!”

蒙古大军的利箭飞蝗一样直往余玠灌去。很快,余玠便不动了,斗篷软软地垂在地上。蒙古军欢呼雀跃,往下冲去。但冲到面前他们才发现,原来并不是余玠,只是那件斗篷盖在一丛矮灌上面。

一个千夫长叹息道:“唉,又上当了!”

汪良臣则呵呵笑道:“上当好呀,上当说明那余玠怕咱们了!”

汪德臣往前望了望,冷笑一声道:“想金蝉脱壳?没门!弟兄们,看见没有,那面大旗下面的那个人,就是余玠!”

余玠身边中箭倒下的士兵越来越多,连旗手也倒伏在马背上了,但旗手手里仍然紧攥旗帜,任马驼着往前跑。余玠看见了,一把扯过旗帜,披在身上。

汪德臣身边的那千夫长又说道:“大帅,余玠又不见了!”

汪德臣道:“你们眼力不行,那个披着旗帜,背上有个‘余’字的人,不是余玠吗?”

那千夫长说道:“不会吧?余玠怎么会把旗帜披在身上,那不相当于告诉别人他就是余玠,把他当靶子射吗?”

“呵呵,”汪良臣冷笑道,“你们不明白,仍然不过是余玠的诡计罢了!先前他把斗篷扔在地上,使的是‘金蝉脱壳’之计。后来发现这一招不灵了,又故意把旗帜披在身上,这又叫‘欲盖弥彰’之计,让咱们以为是披在别人身上的呢!”

右边山坡上又传来一声炮响,面相敦实的张武又带着几百人马冲杀下来,站在高坡上,挥舞着手中板斧大喊道:“汪德臣,我王坚大哥还没要你狗命么?好吧,那就把你的狗命送到我张武这儿来吧!”

汪德臣大怒,骂道:“匹夫!你敢口出狂言?好,好得很!本帅就来会会你,看你有几斤几两!”

汪良臣忙又拉住汪德臣道:“二哥,你要上去,你可就上当了!他们兵力有限,不过就是这些伎俩,带几百人,不停地骚扰!这和在成都城外骚扰咱们有什么区别?咱们只要不理他们,他们又能把咱们怎样!”

汪德臣点点头道:“二弟说得对!给你两千人马,你去拿那张武!到时候咱们把他们将帅全部抓住,开一桌‘全羊宴’!”

汪德臣继续追赶,也不知跑了多久,等他们再转过一个弯时,余玠忽然就不见了。汪德臣抬头看了看四周,才发现原来进入了一个峡谷之中。峡谷两边陡峭高峻,荒草浓密,怪石嶙嶙。汪德臣一激灵,猛地醒悟过来,忙大叫道:“撤!撤!赶紧往后撤!”

但已经迟了,两边的山坡上,很多写着“余”字的旗帜忽然就从草丛中立了起来,一时喊声震天,杀声动地,石块及密密的箭镞铺天倾泻而下。蒙古军惨嚎着,慌乱而拥挤地往谷外跑去,死伤非常惨重。

但到谷口时,一场熊熊大火又阻住了他们的去路。蒙古军后面一拥挤,前面很多士兵都被挤进火里。

蒙古军进退维谷,无路可逃,不得不冒险往火中冲去。但是,当他们满身大火冲出去的时候,杨文却又带着一队人马抵住砍杀。那阵势,简直就像捕捉猎物一样,从火中冲出来一个,砍倒一个。蒙古军尸体堆积如山。

侥幸没被砍杀的,也只是惶急地自顾逃命,无暇和宋军厮杀。

好在汪直臣、汪良臣发现不对,放弃追赶王坚、张武,回身救援,才把汪德臣从宋军的重围中救出,落荒而逃。王坚、俞兴、张武、杨文四大将兵分四路,跟在蒙古人后面,紧紧追杀。

望着滚滚远去的烟尘,余玠终于把大旗从身上取下来,从容不迫挂在一根旗杆上,再把旗帜插在高高的山头上。旗帜迎风飘扬起来,余玠在旗帜下擦了擦额上的汗,露出欣慰的笑容。但他随即便皱了皱眉头,用手捏住受伤的臂膀,鲜血顺着指缝,一滴滴掉下来……

8、通往嘉定的驿道上

余玠、俞兴及侍卫赵笑、李肃,穿着便衣,在成都通往嘉定的驿道上,骑马缓缓向前走着。

赵笑激动地说道:“真是太解气了!咱们一场石雹,一场箭雨,再加上一把火,那些凶残的蒙古人打成了折翅的苍鹰,拔毛的野狼,只能狼狈不堪往回逃了!”

李肃连连吼了两句:“解气!解气!”

赵笑又说道:“大帅,您真了不起,竟然能让蒙古人乖乖地跟您走进深山,走进峡谷中,让咱们关门打狼!唉,只不过太危险了,那么多箭都在朝您射,连您的手臂也给射伤了!说老实话,当时咱们惊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这太危险了,现在想起来都还有些后怕!大帅,以后您可不能再做这种冒险的事情了……”

李肃也喃喃念道:“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余玠笑笑道:“赵笑、李肃,谢谢你们!但是,若不以身涉险,哪能绝处逢生!你们放心,本帅命大,淮东十年,数百次在枪林箭雨中出出进进,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俞兴道:“大帅,赵笑、李肃说得不错,这一次行动确实有些冒险!如果末将猜得不错的话,这应该是大帅的下策,其实您原本是有上策的!”

余玠惊苦笑道:“哦,俞兴啊,你看出来了!那你说说,本帅的上策是什么?”

俞兴道:“咱们最初去成都的时候,大帅让咱们分兵在四道城门不停地袭扰攻城蒙古军。当时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打。不过末将感觉,大帅这样做,其实正是为您的上策做准备的!但后来上策不能实施了,才不得不以自己为诱饵,实施下策计划!虽然最终成功了,但正如赵笑、李肃两位兄弟说的,实在是太冒险了!”

余玠叹了口气道:“这是本帅入川的第一仗,影响非常大,如不能取胜,势必将进入之前四川制置使那种连败怪圈。唉,本帅也是逼不得已啊……”

赵笑看看余玠,又看看俞兴,他实在等不及了,叫道:“大帅,俞将军,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呀?小人怎么听不懂呢?”

俞兴笑笑道:“赵笑兄弟说笑话吧,你怎么能听不懂呢?你和李肃就是谜底呀!”

赵笑睁大眼睛:“我们是谜底?什么意思?”

俞兴道:“俞某问你,咱们在夔州的时候,大帅是不是让你和李肃快马加鞭把一封信交给嘉定知府王夔?你们交给他了吗?”

赵笑道:“是啊,我们交给他了!”

俞兴道:“交给王夔后,王夔说什么?”

赵笑道:“王大人让咱们转告大帅,山上匪患严重,他走不开呢!”

俞兴道:“现在你知道大帅给王夔的信里写的是什么了吗?”

赵笑呆了一下,恍然大悟道:“难道是,难道是让王大人率嘉定之兵援救成都?”

俞兴道:“对呀!大帅作为新任四川制置使,发令调兵,那王夔却借口搪塞,拒不服从命令!没了援兵,大帅只好冒险使用下策了……”

赵笑大骂道:“他妈的王夔,竟然如此不服号令,让大帅以身涉险,实在太可恶了!”

走了几步,俞兴又问道:“大帅,您是不是早有预感这个王夔会不听号令?”

“是啊,”余玠说,“这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俞兴说:“如果有把握,您也不会隐瞒您已派人去传王夔前来救援一事,而让众将误解您了……”

“唉,”余玠叹了口气道,“四川将领各自为政,不听号令。本帅在淮东的时候已有所耳闻,只是不信,没想到这事竟然是真的!‘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难怪官家对四川不放心啊……”

俞兴道:“大帅,如果王夔真有异心,大帅此行,可是异常凶险啊!”

余玠豪气地说道:“龙潭虎穴咱们也得去闯一闯!如果本帅连一个王夔都搞不定,今后还怎么经略四川,组织抗蒙?呵呵,俞兴,你怕了?”

俞兴拍着胸脯说道:“末将只身敢探敌营,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不过……”

余玠:“不过什么?”

俞兴:“不过末将感觉大帅并不相信王夔会有太大的异心……”

余玠笑笑:“你又是怎么感觉出来的?”

俞兴也笑道:“如果他真想翻天,大帅会只带着咱们几个前往?这可不是大帅的风格!”

“说得好,”余玠冷哼道,“他要真想翻天,本帅就带着军队去把他给灭了!”

说完,一抡鞭,座下的马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俞兴三人也挥鞭催马跟上。

9、嘉定郊外

嘉定郊外的平坝一派破败荒芜的景象。四处荒草连天,只有那些残缺的田埂,还勉强显示出这些地方曾经是良田。偶尔有一点点油菜或小麦。都种得很乱,像是匆忙随意撒播的一样。荒野里到处是残壁断垣,被烧焦的梁柱,破碎的瓦片,极少有可以住人的房屋,有的也只是模糊不清的一堆,在厚厚的雪被下,分不出究竟是住房还是坟茔。

余玠、俞兴及赵笑、李肃骑着马在驿道上缓缓走着,面色凝重。这时候,余玠停住马,翻下身来,伸手刨开雪堆,抓起一把泥土,放在手心里看。泥土黑红黑红,颗粒疏松油亮。余玠把泥土紧紧捏在手里,黑红的水线从他的指缝间流下来,滴落在洁白的雪面上。

余玠紧皱眉头,表情痛苦,嘴唇哆嗦着说道:“多么好的泥土啊,这是典型的四川最肥沃的红油土!四川号称天府之国,鱼米之乡,沃野千里,当年支撑着咱大宋的半壁江山。可是这些年,竟然,竟然……”

余玠难过得说不下去了。俞兴也愤愤地说道:“蒙古人自端平二年大举入侵到现在,几乎每年都会数次到四川抄掠。所到之处,粮食被抢光,房屋被焚尽。百姓都不敢种粮食,种也是白种。但为了活命,他们又不得不种,抱着听天由命的打算,匆匆忙忙撒一些种子在地上,秋来能收一点是一点。唉,四川老百姓的命都是悬在刀锋上啊……”

两人正叹息着,赵笑大喊道:“大帅,俞将军,你们快看,那里有人跳河!”

余玠和俞兴忙站起来,往远处一望,果然在岷江边上,正有人缓缓地往河里走去。水越来越深,水面已经漫上他的腰,漫上他的背,漫上他的脖子了……

俞兴大吼一声:“不好!”撒腿就往河边冲去。

一到江边,俞兴毫不犹豫跳进寒冷刺骨的江水里,奋力往江心划去。不过,等不及俞兴赶到,那人已经整个脑袋都没入江水中,不见了。

俞兴猛吸一口气,将身一翻,钻入水中。

一时之间,江面只剩下一些咕咕直冒的气泡。到了后来,却是连气泡也没了。赵笑焦急地对余玠说道:“怎么没声息了呢?大帅,这么冷的天,俞将军会不会出问题啊?万一他在水中抽筋了怎么办?”

李肃冲赵笑喝一声:“乌鸦嘴!”

余玠焦急地在岸上来回走了两步。突然,他大踏步往水里跑去。赵笑、李肃赶紧拦住他道:“大帅,你别去!你手臂上有伤呢,怎么敢去水中,还是让小人们去吧!”

“嗬嗬,”余玠豪气地说,“一点小伤算什么!你们别拦着!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本帅水中的本事吧,让本帅给你们露一手。”

说着,又要往水里冲。便在这时,只见江心波翻浪涌,不一会儿,俞兴便拎着那跳水的人,冒出水面来。

余玠长舒了一口气,赵笑、李肃也忍不住大声叫好。

俞兴把那人拉上岸,放在地上。那是一个书生模样打扮的人,脸颊消瘦,双眼紧闭。俞兴控出他体内的水后,他终于幽幽地睁开眼睛。当他看到面前的几个人后,轻轻问了一句:“是谁?是谁把我救起来的?”

赵笑指指满身是水,脸冻得乌青的俞兴说:“哎呀,这位公子,你往哪儿看呀,瞧这里,是咱们俞将军把你救起来的,你赶紧谢谢他吧!”

年轻书生定定地望了俞兴一阵,突然声嘶力竭嚎叫道:“谁让你救我起来的?你救我起来干什么?”说着爬起来,拼命地又要往江中冲去。赵笑、李肃拉住他,年轻书生挣扎着叫道:“你们拉着我干什么?干什么?让我去死,让我去死啊!”

赵笑、李肃只是死命拽住不放。

余玠对赵笑、李肃喝道:“别拦他!他想死就让他去死!”

赵笑、李肃松开手,年轻书生一愣,顿了顿,但仍然摇摇晃晃往江心走去。

余玠冷冷说道:“这年头,在四川要想死,还不容易吗?蒙古人连年入侵,四川死了多少人?这些人哪一个没有天大的冤屈?但死了就死了,所有的冤屈都埋在尘土之下,新的冤屈还在这片不幸的土地上一天天堆积,有谁给予咱们哪怕一丝的同情和叹息?”

年轻书生放慢了脚步,但还在往前走着。余玠继续说道:“如果能够把蒙古人赶开,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活下去,说不定咱们的冤屈还有后人帮咱们清理埋葬,至少可以立个碑在那里诉说诉说。如果蒙古人把咱们的土地给完全占去,把咱们的人杀光,即便苦难的尸骸堆得小山一样,它也只能像风一样被吹散,不留一点痕迹!”

年轻书生忽地转过身来,冲余玠大叫道:“你说得好听!蒙古人杀我爹娘,我虽然痛苦,但还可以奋起反抗,报仇雪恨!如果杀我爹娘的是自己人,是本该护佑咱们黎民百姓的官府,你说,咱们还有什么活路?”

余玠一惊,问道:“是哪里的官府?你有什么冤屈,可以说出来。”

“说给你们听有什么用!”年轻书生继续大叫道,“难道就为了获得你们的同情?把我的冤屈变成你们茶余饭后消食的龙门阵?”

“咳咳咳,”赵笑不满地冲年轻书生嚷道,“咱们好心好意救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谁说话?这可是咱们的大帅!大帅!你知道吗?”

年轻书生疑惑地问道:“大帅,什么大帅?”

李肃冷冷说道:“新任四川制置使余玠余大帅。”

年轻书生愣愣地望着余玠,不开腔。余玠幽默地笑笑说:“怎么?看我这样子不像吗?”

年轻书生忽又嘶声叫道:“大帅又怎么样?就算是皇帝亲自来,那王夜叉也未必买账,何况只是个大帅!”

余玠严肃地问道:“谁是王夜叉?”

年轻书生道:“就是生喝人血敲骨吸髓的嘉定知府王夔!”

余玠一怔,一时怒容满面,不知该说什么。

年轻书生绝望而悲伤地说:“说你不起作用吧?算了,别说了,还是让我去死吧!”说着,又跌跌撞撞往江边跑去。

余玠大喝一声:“站住!”

年轻书生被镇住了,立住不动,也没转身。余玠大步走过去,站在他面前,微笑着对他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咱们来打个赌怎么样?你敢吗?”

年轻书生望着余玠,没开腔。

余玠继续说道:“如果王夔真伤害了你,本帅一定给你讨回这个公道。如果讨不回,本帅和你一起到这里来跳河,怎么样?”

年轻书生有些惊奇地看了余玠一眼,眼中渐渐露出了活色:“我说的都是真的,一点也没骗您!那王夜叉……”

余玠打断年轻书生,幽默地笑着说:“呵呵,别着急!你看,咱们的俞将军救了你,现在他冷得脸色发青,直打哆嗦。你就忍心让他冻着吗?这样吧,咱们到那避风的地方,捡些柴禾生个火,先把身上的衣服烤干,搞热火了,再慢慢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