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层女性的逆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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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想离家出走

01

一夜春风,百花齐放,花儿粉红娇艳,叶儿青翠水灵。看着这一簇簇、一团团相拥相随的樱花,雷娅琳有种人不如花的感觉。

她已经整整四个晚上没有睡过好觉了,白天,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睡眠对人真是太重要了,特别是女人,她觉得现在的自己满脸皱纹,眼角下垂,眼袋肿大,皮肤枯萎。不想起床,但是又睡不着,头昏脑胀,浑身无力。她还是强撑着,掀开了被子。她怕自己这样垮掉,决定去买安眠药。

她已经跑了三家药店,没买到一粒安眠药。店员们都要她去找医生,说只有医生才有这种药。她也知道安眠药管控特别严,只好去自己熟悉的一家诊所。

“夏院长,在忙!”她进了一家小医院,这家小医院原来是夏院长私人开的。最初只是一家小诊所,被区卫生院兼并后,就成了现在的规模,一般的小化验、小检查都可以做。

“来了!有事吗?”医生礼节性地说,看脸相,这是一个儒雅的男人。

“我想看看你这里有没有安眠药?”

“你要那东西做么事?”夏院长问。

“我睡眠不好。”她说。

“急么事,睡眠不好?”

“么事都冇急,”雷娅琳笑了一笑。她有点不好意思,却装得很镇定,“现在怎么都不经营那种药?是怕别人用来自杀?”

“也不全是,现在用它来制毒的人太多了。”夏医生说。

夏医生比她略年长,他们认识已经好多年了。现在,他们住在同一条街上,虽说两家住得不远,他们打交道的机会却并不多,她只是经常跟他老婆打交道。夏征程医生问她怎么失眠,她说:“不清楚,只是经常失眠。”她不想和外人说太多,这个人看起来不苟言笑,其实是个很善解人意的人,也是个很随和的人,在她的印象中,这个男人是不会发脾气也不会八卦的人,但是她不想在一个男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心事。

“看你的气色是很不好。”夏医生又关切地看着她的脸说。

她将头偏了一下。她知道,自己的脸不好看。这张脸,五官很精致,皮肤也不算黑,但是缺乏营养,这几天又没有休息好,五官鲜明、杏样的脸就变成了灰色,没有光泽、没有水份。如果算命先生看了这张脸,一定会拉着她不放,说有灾难临头,要替她破解。

“你忙!”她赶快跟夏医生道别,生怕他看穿了自己。她是个有很重心事的女人,而他又是个很细心、很有洞察力的人。

“你不要药了?”夏院长问。

“要呀,怎么不要。”

“我只给你两粒,不到迫不得已,不要吃。”

“谢谢!你慢忙。”雷娅琳慌忙走了,生怕谁追上她,看穿她心里有事。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脑子里杂乱、交替着涌现一些事情。

两个半月以前。

女儿放假了,因为天气寒冷,他们一家三口坐在床上看电视。突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了,接着铃声响起。他的手机用了震动加铃声,那个震动很惊人,把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雷娅琳眼睛仍看着电视机,注意力却在手机上。

“我在家里。”王彬林说了一句话就把电话挂了,并且当即将手机关机。

雷娅琳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她看丈夫态度不对,就问“哪个打的电话,话都不说完就挂了?”

“同事。”他说,“刘丽。”他是不怎么愿意回答的,说得有点慢。

“她有么事,这么晚了?”

“她要我给她送饭。”他的眼睛没有看她,语气却不怎么平稳。

一个女人,晚上九点多了,要他给她送饭?看他的态度,有些反常,她为什么要他送饭?雷娅琳当时想,但是她只是把这个想法放在自己的心里和脑子里。他不只一次提到刘丽这个人,她从来没有放在心上,今天不同了。

王彬林是工商局下面一个片区负责人,他每天的工作就是督促手下把任务完成。他的这个工作,并没有多大权力,也没有多少紧要事,手下就那么二十来人,男人比女人少几个。在这个经济并不很发达的小城市,工商部门是个比较稳定的单位,工资和老师差不多,强者看不起,弱者进不来。这个城市的人比较懒散,一般人只要生活能过到小康,就很满足,就很安逸,平时打打牌喝喝酒,怎么开心怎么过,也不想再去挣多少钱。如此,工商局其实还是个很叫一些人看重的单位。

工商局既然有许多普通人想进来,又正值国家“行政、事业”单位谈改革的时期,人心有点浮躁。王彬林这个在经济上并没有特权的男人,在人事上还是有一定的权力。他们每个片区都有任务,现在各家单位都是人满为患,单位要裁人,他们就要拿出一些点子,搞个竞争上岗,他有点小权,那就是可以自行决定谁到他们这个片来上班。当然,到头来还是那些局领导说了算,但是他还是过了一些小瘾:总还是有人要先跟他打招呼!

他有了这么点小权,平时他的手下就有点顺从、巴结他,那些女同志,她们在他的面前会各尽其能。他们平时上班,先要去单位点名,然后各行其事,只要每个月规定的任务完成,就万事大吉,约到这里打打牌,约到那里喝点酒,日子过得快活、潇洒。这样,因为时间充裕,而他们又可以打着上班的晃子,活动空间就很大,大得包罗万象!

刘丽这个人雷娅琳认识,她家就在她原来上班的厂子隔壁。那时刘丽还在读初中,皮肤不白也不细嫩,五官一般,成绩也不好。但她的父亲是他们单位的头儿,平时就有点目中无人。她初中毕业后,她的父亲调走了,她家也搬走了。雷娅琳和刘丽从来没有说过话,相差四岁,在青少年时期,是一个很大的差距,拿她们两个来说,是少年和青年的差别。

可是现在,对步于中年的女性,四年是一个很大的障碍,四年也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四年有千万种可能。在时隔二十多年后,那个曾经在她眼中没有一点印象的小女孩子,现在居然打电话要她的丈夫送饭!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雷娅琳早就知道刘丽也在丈夫一起工作,是丈夫回来告诉她的,他知道她们两个原来就认识。后来,他告诉她,刘丽的丈夫有外遇。再后来,他告诉她,刘丽差一点自杀,因为丈夫要跟她离婚。他每次提到刘丽,她都是很维护刘丽的。

02

现在,刘丽打电话要自己的丈夫给她送饭,雷娅琳仍是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很平静地问:“她在哪里,要你送饭?”

“不晓得。”王彬林淡淡地说。

“你也不问清楚。”她说。说实在话,如果刘丽在值班,而王彬林又在外面应酬,好吃好喝的,也就不多她一碗饭,他是应该给下属送饭的。

丈夫不回答,就证明这个饭不需要他送。她也不再说,对于丈夫在外面的事,她在心里早就给他留了一个空间:现在这个世道,男人在外面不可能没有一点点风花雪月的事情,他们在社会上混,总有一些台面上的事;加上他们天天跟人打交道,多多少少有那么几个常打交道、常在一起的女性,这是正常现象。哪个男人不和女人打交道?哪个女人不和男人打交道?因为这个世界就只有男人和女人,人们的生活、工作中总是男男女女间的协作。

平时,王彬林会带女同事去外面应酬,喝酒、唱歌。刘丽也跟他去过外面,是他告诉她的,她根本没有往心里去。男人嘛,带个女性出外装面子,这在当今是很流行的、很时尚的。雷娅琳只是告诫丈夫:你带人去喝酒无所谓,但是不要让人说闲话!

她不会像有的女人一样,知道丈夫跟女人们出去就和丈夫吵,就骂丈夫。她认为一般的交际应酬,没有必要弄得夫妻不开心。

这次刘丽打电话要他送饭,雷娅琳再也没有问过丈夫其它的什么内容,她并不耿耿于怀,但是她留了一些疑问在心中。一个女人,不能小气,但也不能太大意!

时光平静地流着,快到中国的传统节日了,丈夫单位也放假了,他每天早晨躺在床上抽烟、看电视,脸上没有多少高兴的颜色,偶尔雷娅琳叫他起床,他还会极不耐烦。雷娅琳一般是不叫他的,休息时间,起早了也没有事做,实在是不能拖延吃早点的时间了,她才叫他。有时候,他们会为一点小事、一句话而吵起来,雷娅琳知道丈夫脾气不好,但是,现在,他们好像没有必要吵架,又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又不是他在打牌的时候,她在旁边说了什么。王彬林有个很不好的习惯,他在牌桌上的时候,雷娅琳不能在旁边看,有时候,她可以看一会儿,但不能说一句话,不能发表一句见解,不管他怎么输,她都不能去换他。这么多年,他的工资大部分都是打牌输了。

这座小城,人们过的就是做点事情、打点牌的安逸日子。扑克牌、麻将牌,有牌就有热闹,有热闹就有牌,亲友聚会,牌是主要的联络工具。

对于王彬林在几天假期中的态度,雷娅琳看在眼里,留在心里,他们是多年一路吵过来的,他遗传了他父亲的坏脾气,所以,她并没有多在意,她也不想往其他方面想。

春节到了,他们在除夕的前一天,就像历年春节一样,回到乡下他的家里过年,初二再到娘家拜年。

江南小城,他们过年有很多规矩,最平常的就是要全家高高兴兴,不要呕气、不要争吵。这年的春节,他们倒是难得地没有过争吵。初二这天在雷娅琳娘家,他喝了不少酒,但是他不承认自己喝多了,吵着要打牌。兄弟姐妹在一起,打牌就是高高兴兴的事,每年初二这天晚上,他们一家人都是这样。

初二这天,王彬林自己把一桌牌凑拢,却一次一次地要走,一会儿打牌,一会儿要走。雷娅琳没有什么牌瘾,不管到哪里,都是王彬林凑局。这天他上了桌后不久,就让给了雷娅琳,弄得他们的孩子时刻去找爸爸,因为王彬林要走,他们不能让他走,他喝太多了,孩子只有承担照看父亲的义务。如此四次后,雷娅琳气不过,在听说王彬林走后,没有叫父亲和女儿立即去把他拉回来,过了五分钟,王彬林没有回来。雷娅琳的外甥,一个七岁、一个八岁的,跟在后面出去了,两个小孩子怎么看得住他,如果他真的走了,两个小孩子可能也会跟在屁股后面。雷娅琳又气又急,气他过年的时候不安生,急他喝那么多酒,怕出意外。她只有追去找,追了好长一段路,才看到他,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她拉他转来,他怎么也不肯,而且说不要她管。她觉得今天根本没有任何人说过他不高兴的话,他现在执意要走,就是他自己心里有事,她不能不管他,他喝得那么醉,歪歪倒倒,如果碰到车,或者碰上了二流子怎么办?那她不是要受婆家一辈子气、听婆家一辈子话?

她只好陪着他回家,把家里几个亲人晾在一边。第二天他清醒的时候,他说:哪个要你管!她姑且当作他的酒还没有醒,把他的话当作玩笑。

但是初四那天,他的行为更加反常。他的父母、弟妹们要来,头一天晚上,她就把要洗的都洗了,两个人也说得好好的:她早点起来,把那个好久没有用的煤炉子烧燃,再去买菜;他呢,起来后就切菜。

第二早晨,她早早起来,把家里收拾干净,把炉子燃起来,再去叫他。

他突然发脾气,说:“你不晓得做!我马上跷!”他说的是一句非常生动的地方方言,“跷”就是走的意思,而且是理直气壮地走的意思。这是什么话?昨天说得好好的,就算不是他的家人要来,他也该在一年中帮忙做一次饭吧!

雷娅琳被吼得莫名其妙,非常气恼。她也想做个甩手掌柜,但是她是个要面子的人,不想到时婆家人来了,看到他们锅熄灶冷,看到他们无缘无故吵架。她心里有气,但还是冒着寒冷去了菜场。

她走出门的时候,听到他补充一句:“我去拿票。”

他说的是给他弟弟拿票,他弟弟在广州打工。年前就托付认识的票贩子,一张票多加几十块钱。根本没听说已经有票了,再说,去拿车票,犯得着发脾气吗?

她回到家的时候,王彬林果然走了。十一点钟的时候,他回来了,脸色也好看了,非常自觉,一进门就到厨房洗菜。可能是因为他的父母家人早到了,可能因为他要办的事办完了,心情轻松愉快。

“你心意满足了?”她嘲笑了一句。她不是个粗枝大叶的女人,而且也不是个思维不敏捷的女人,她现在是一个家庭主妇,并不说明她没有学识、没有才能、不聪明。

“我有事,要拿票。”他好脾气地笑笑,“不信你看。”

“算了算了,你不要把我当傻瓜。”

就这样,他们在春节前后,他放假的这些天,每天总是要吵几句,直到他初八上班离开家,她才算是不担心突然哪句话没有说好而引发他的神经质。

他们开年的时候上班,就是点个名,然后各家轮流着喝酒。他们的工作,就是出门找人要钱。中国人最讲传统、最图吉利,如果头节(元宵节)都没有过,就被人上门要钱,那是不吉利的,一年都很倒霉,一年都很晦气,一年都发不了财。正月,他们不会傻到上门收钱。

王彬林上班后,每天都是半夜才回,有时候醉醺醺的,有时候也很清醒。他们除了喝酒就是打牌,雷娅琳根本问都不要问。

正月二十,王彬林又喝多了酒,晚上九点钟的时候,歪歪倒倒地回来,进门就叫:“老婆,我喝多了,老婆,我真喝多了。”

“喝多了就去睏,话多。”

“喝多了,真喝多了。”他的手伸到她脸上,她看不得他喝了酒、就飘飘然的样子,这种样子是一种丑态,是一种很兴奋、也很容易做错事的形态。

她没有好气地说:“喝多了就去睏,不要话多。”说实在话,有时候,他喝多了酒,她反而敢大声呵责他,因为这个时候,他脾气比较好。

他脸不洗脸,脚不洗脚,就上了床,挤到她身边,把手机关了,放在自己头边,然后,双臂环过她的身体,一双乌鸦爪伸到她的胸前,十个手指一齐行动。她不动,因为她知道,他的酒劲已经到了极点,马上就会进入深沉的睡眠状态。

03

王彬林这段时间,出现多次的反常行为,让雷娅琳产生了一种警惕,她想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老婆,可以不过问丈夫在外的交际,但最起码,他的交友状况应该稍为掌握一些。

她拿着他的手机,第一次做起了贼。因为这是第一次有目的地翻看丈夫的手机,她心里有了打鼓的感觉。她觉得女人很可笑,也很可悲,特别是她。以前不知多少机会放在眼前,以前不知多少次他把手机交给她拿,由她接听电话,她从来不看里面有些什么。

现在,他回到家里,没有特殊情况,会早早就把手机关了。她却要重新开动手机,去查里面的信息!他现在为什么一到睡觉时就会把手机关了?他用的是一款新手机,一机双号。他晾他的傻妻子不会开机,不会用这样的手机?

雷娅琳的确不会用他的手机,因为她不需要的东西她从来不用心去看、去学。她自己是一个极老式的摩托罗拉手机,连信息都发不出去,连电话号码都存不了几个。她又怕到时因为自己不会用,会把丈夫手机里面的重要东西弄丢失了,到时自己不仅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还会落个不信任丈夫的名声,甚至有可能讨一顿打。丈夫脾气来了最喜欢使用暴力。她就是在他的男权主义之下生活,从而对喜欢使用暴力的男人产生极不好的印象,但是她又不能怎么样,因为自己有孩子,因为婚姻是一种责任,而他在道过歉之后会说她:你怎么就不知道让一让,硬是要老黄牛挖坑----顶到底。

她现在一直过着最普通的老百姓的婚姻生活:吵架、赌气、和好,有伤心也有欢笑的日子。她现在的日子跟她结婚前所想像的日子截然不同,但是她屈服了!在现实世界,她无奈地一次又一次地向生活低头,向家庭低头,向男人低头!

她愿意低头,因为她顾大局,但她不会做个傻瓜!

她不能因为自己不会用手机就放弃对丈夫的了解,她打开手机后,用了十分钟就把C和G网同时开通,并且会使用。她先把短信找出来,花了二十分钟看短信,10198之类的跳过去不看,因为他的号码都输有名字,“刘丽”的很快找了出来,春节期间,她给他发了五个信息,都是一般性的问候。他发的短信也看不出什么出格之处,因为他那个人的文笔不怎么样,发的短信大都是照抄的。上了班以后,他的短信频率转到一个134的号码上,而刘丽是139的号。

雷娅琳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尽管那次刘丽打电话要他送饭,他直接关了机,但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丈夫的行为有些不对劲,他跟某个女人有不怎么光彩的关系!她觉得,那个134的号码可能就是问题的关键。

过了几天,王彬林又喝多了酒。这次,她把他手机里所有的已接电话、未接电话都看了一遍,发现了刘丽和那个134手机有一种必然的联系。看了之后,她明白了。刘丽的手机很可能换了号码,那个134的手机,信息来往不像是王彬林跟男人之间的:

“你在干什么?”

“发信息来。”

“要我去看你吗?”

“祝你青春永驻!”

“你在哪里?”

“我在门口。”

雷娅琳看到了这些,这是分几次发的,每次发信的时间,总是在一个或者两个未接电话的时间之后。

以前,她很少过问他的行踪,他在家吃饭的日子很少,经常半夜才回,有时回家稍微早一点,回到家总是很疲惫的样子,他们根本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她考虑夫妻之间,最主要的是互相信任,她就不去问他每天在做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之类的问题。

她不想让丈夫太过轻松,春节前后,他的行为实在不对劲,做得有点过份了!她在心里说。但是日子还是一日复一日,她的心情时有波澜壮阔,表面却一直保持平静。

四天前,王彬林晚上回来得有点早,他难得回来早一次。吃完饭后,他们没有上床看电视,而是坐沙发上,这里也放了一个电视机。

“来,手机给我看看。”

“看,有么事好看的!”他说。

“看不得?”她反问,“有么秘密?”

“就是有么事,我也会删掉。”

“我学着发短信,你教我。”

“有么好看的。”他还是把手机给了她。其实,她只是试试他,看看他的反应。她把手机拿上手一会儿,还没有翻到信息那一档,就被他粗暴地抢了过去。拿过去的时候,他还说:“你又不会用。”

“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你在外面玩玩无所谓,但你不要把我当一个傻瓜,”她把忍了很久的话说了,因为她心中已经积累了很多的事,所以语气非常重。

“你又怎么了?”他问。

“王彬林,你在外花天酒地可以,但你不要把我当傻瓜!”她这次是扳着脸说的。

王彬林把手机抢过去。雷娅琳脸色一变。他看着她的脸说:“你放心,我不是一个瞎搞的人。”

“你瞎不瞎搞自己心里有数,不要让我出门见不得人!”

“你有神经病!”他说。“我又冇跟哪个发生关系。”

雷娅琳没有任何强有力的证据,她也不想把丈夫往坏处想。她忍了,她不想吵架。但是,王彬林那种把手机守得很紧的神情,不得不让她产生一些想法。王彬林说他不和人发生关系,他所指的是发生性关系,但是一个人感情越轨,算不算是有外遇?他那么紧张,最少他可能在感情上有点偏向某个女人,说不定,他和刘丽真有关系!

雷娅琳失眠了,她也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搞清楚那个134的手机究竟是不是刘丽的!

她不能直接问王彬林,因为那样就向他表明了自己心里的想法,很可能他以后会把事情做得更加隐蔽,因为男人要想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

怎么办?怎么才能知道那个号码是不是刘丽的?她又不能问那些认识她、也认识刘丽的人,如果他们问什么事,自己总不能直接回答吧,那样对王彬林、对刘丽都不好。不直接回答,她又不善于撒谎。这个电话号码,像一块石头堵在她的心里,让她吃饭咽不顺畅,因为吃饭的时候总是想着那事,吃完饭后肚子总是有点气鼓鼓的感觉。以前,她每次吃完饭后,没有事做,就坐着看电视。现在,她吃完饭后根本不敢坐,一坐下,肚子和心里就不舒服,就胀得难受。

她想直接去问刘丽,但是那样,不仅刘丽会有疑问,王彬林知道了可能会大发脾气。她只能打电话,她不能用自己的手机打,如果这样,刘丽和王彬林都会很快知道,会说她雷娅琳是个小心眼的女人,那么他们在一起讨论的话题就更加多了,自己的地位会更低!

她犹豫着、迟疑着,每天就是反复在“怎么才能证实那个电话号码”中艰难度日!

04

前天晚上,雷娅琳见王彬林神色不错,心情不坏,想点破刘丽这个人。她小心谨慎地问:“你跟刘丽关系蛮好,天天见面还天天电话不断?”

“你是不是又在发神经?我跟她又冇得么关系!”

“你放假的时间,为么事每天都扳着个脸?你要怎么样才是跟她有关系?”

“你少哆嗦,懒得跟你说。”他眼睛死盯着电视。

“你拿票的那天,纯粹是拿票吗?你自己想做么事心中有数。”

“你不要无事找事好不好!”他又暴露出他的霸权面孔,蛮横地吼了一句。

雷娅琳不再言语,她想做个女中豪杰,她不想做个婆婆妈妈的女人,所以她很少过问丈夫在外的情况。现在,她是不想和丈夫挑明,因为,就是这点事,根本不足以证明丈夫有外遇。现在,世俗、法律,把那种外遇定得很粗俗,但也很通俗易懂,那就是“要捉奸”,且“捉奸要捉双”,那就只有把人堵在床上了。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都已经到了上床的地步,还有捉的意思吗?王彬林和刘丽可能还没有到达上床的那一步,不是因为他们不想吧?她不想做个傻瓜,自己不能把控事情进程,最少要搞清楚状况。

昨天上午,她行动了。

“刘姐,你好!”她用武汉话说,电话拨通的时候,她的心跳得非常厉害。

“嗯,你好。”刘丽也是用的武汉话。

“你来了吗?”她简短地说。

“啊,你——”

“你是刘姐唦?”

“是呀。”

“是武汉的?做水果生意的?”

“错了。”这后面一句也是跟她一样的口音。她又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把电话挂了。

雷娅琳说的是武汉话。本来黄皮话算是湖北的普通话,就像成都话是四川的普通话一样。但是武汉人多,说武汉话的人也多,武汉话慢慢变成了湖北的普通话。雷娅琳是不会说武汉话的,她懂很多地方的话,但是她可能先天语言功夫不行,听得懂就是不会说。平时,她可以构思一个故事,但是当女儿要她讲故事的时候,她就是讲不好。

她用的是市中心的公用电话,区域码和她住的地方不一样;她只会讲方言和普通话,根本不会讲武汉话。她决定用武汉话,而且说得还不是那么蹩脚,像那么回事。

挂了电话,她如释重负,她终于完成了对于她来说,是比较难以进行的一件事,这是一个大工程。她还是有些语言及表演天赋的,而且,她终于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证实了女人的直觉,证实了自己并不是多心、猜测!

她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不够光明,不够君子。打完电话后,她心里并没有抓狂和愤怒,相反,她感觉轻松了,微笑在脸上。

到了晚上,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情起了变化。王彬林春节前后的反复无常她一直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现在,这些景象都被电话号码的证实激活了,以前一些夫妻纠葛也一同涌进心田。

晚上,雷娅琳和丈夫王彬林正在看中共中央“两会”新闻。今年召开的“两会”,她陆陆续续看了一些,现在正是总书记在谈今年要办的一些大事。她是一名家庭“煮妇”,但是她喜欢看一些新闻,觉得他们这一代人很幸运,前辈们用他们的鲜血和生命,为后代铺好了一条阳关大道,他们可以扬眉吐气地走在世界各个地方,有好多不同肤色的人会用羡慕的眼光、用佩服的眼光看着他们,他们的后代,将更加幸福!

天气有些寒意,他们又在床上看电视。她有关节炎,每到变天,关节就痛,有时候严重了,后背也痛,她买来一套拔罐用具,趁他在家,想请他帮忙。

“来,帮我拔火罐。”

“好,你手机给我打个电话,”王彬林说,“我的手机冇得电了。”

她用手一指,她的手机就在床头柜上。他拿过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打完后,手机并没有回到它原来呆的地方,而是还在男人手中,他正在翻看手机里面的东西。

她知道他在翻她的电话,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自从她开始用手机,他就隔些时把她的手机拿来打个电话,顺便查查有没有什么“新闻”。她让他看,因为自己根本没有和除亲戚外的什么人通过电话。以前,她看到丈夫这样,她不会说什么。但是这次不同了,她已经忍不住了,她不想做什么淑女。

“134是哪个的电话?”

“你都报完。”他说。

她把那个号码完整地报了一遍,问是哪个的。

“刘丽的,么事?”

他居然这么轻松地就回答了!她花了许多精力,终于弄明白了这个电话号码的主人,他居然就这么快地回答了!

“她离婚了?”她没有想到,他回答得这么干脆。刘丽的电话号码是139开头的,他的通讯录里也存了名字,这个134的是没有存名字的。

“冇,么事?”

“冇离婚,你跟她搞得那么亲热搞么事!”她的火气上来了。

“我有么事亲热了?你神经!你每天闲得无聊!”他突然加重了语气,“我们正常得很。”

他突然加大的音量,夹杂着一种理直气壮的气势,让她吓了一跳,脸也红了。

“我无聊?你不无聊,不无聊?”她看他这想要压倒她的架势、想先发制人的样子,心里的气更盛,也提高音量,“两个每天都要见面的人,还要一天一个短信,两天一个电话,三天再约会一次,这正常吗?”

“我们又冇得么关系。”见她音量大了,他的音量小了些。

“么关系,上了床就叫有关系?”她有点口不择言。因为她实在不能再忍了。他把她的手机扔给她,也不帮她拔罐,还把自己靠她很紧的身子挪开。

雷娅琳不准备对丈夫全盘挑明,她宁可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但是,她又实在不是一个城府很深的女人。所以就在那天晚上,她突然把自己心底那一点东西都倒给了他。王彬林又理直气壮地骂她多心,好像她变成了一个不讲理的女人。

丈夫责骂她,她也豁出去了,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反正话已经说出了口,纸也已经捅穿了,自己的心态都暴露了,索性把话说清楚!她就哆哩叭嗦地说了一大堆。王彬林只是说话霸道,但是真正到了争吵的时候,在语言上,他不是她的对手,到后来,他索性也不辩驳了,也不教训她了,闭上嘴不理她。

早晨,在王彬林起床上班的时候,她又忍不住要把自己的意思告诉丈夫:

“你可以说你和她那样是没有关系,那好,你就继续!”

“你神经病,”他骂,“你真是太闲了,无聊、龌龊!”

05

无聊!龌龊!这是一个丈夫能够用来形容妻子的词吗?就是这句话,让她伤透了心。雷娅琳真正一下子都不能入睡了。

刘丽是她青春时期老领导的女儿,现在,这个小女孩已经变成了成熟的女人,而且跟自己的丈夫一起工作,并且接触频繁。自从亲自确认了134手机的主人,四天了,她每天都处于焦虑中。每天晚上失眠,让她想了很多。

神经病、无聊、龌龊!这粗俗的、非常带侮辱性的字眼,严重地刺激着她,使她突然就坚定地想到离家出走。

现在,雷娅琳手上拿着两粒安眠药,脚步空虚地走着,打开房门,又在房间走了一会儿,然后扑倒在床上,心中千头万绪。她实在是不愿意跟丈夫吵架,但是她已经憋得快要爆炸了!她觉得自己支持不住了,不仅是失眠给身体带来了摧残,主要是精神处于崩溃边缘。她要发泄,要把心中的话说出来,要让丈夫知道自己心里的话。

我跟你说几句话,你可以不做声,你也可以当作没有听见。你在部队那么多年,我的朋友疏远了,不管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我的身边没有一个朋友,我没有可以诉说的对象,没有可去的地方,我就像是一个被社会遗忘的人!

我喜欢跳舞,但是我没有去过舞厅,哪怕是我的堂哥来约我跳舞,我也拒绝了,因为我认为自己不能在丈夫不在的日子去外面玩,留给人闲话的资料!我的丈夫在边关驻守,我要在家里尽到一个妻子和母亲的责任,还有义务!现在,我身体不好,想去舞厅活动活动,但是你说跳舞不好,我就不去了。

我是一个以家庭为重的女人,这么多年,一直是我在听你的指令,你说什么不好,我就不去做。可是,你听过我的话吗?我叫你不喝酒,你经常喝得醉醺醺的;我叫你不抽烟,你一天几包;我叫你不打牌,你每天输,这么多年,工资大都送给别人养家糊口去了,自己的老婆孩子吃的是差的穿的是差的!你想到过你肩上的担子吗?你想到你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吗?现在,你做得更好、更绝,竟然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你还说你们的关系是正常的。你认为两个早晨必见一次面的男女,每天还要打一个电话,二天发一个短信,三天再约一次见面,这是正常?你有那么多的女同事,你经常和她们一起打牌,你还单独接她们过早,我说过你和她们任何一位不正常吗?可是和这位女同事,我之所以说不正常,是因为你的行动、你的表现、你日常的表情告诉我,你们关系特殊!你说你们没有什么关系,没有关系,她敢命令你给她送饭吗?你会匆忙挂断电话吗?正是因为心中有鬼,你才不敢当着我的面跟她打电话!你为我做过一点什么?你为孩子做过一点什么?一个你可以为她做这做那的女人,跟你关系正常吗?

如果我站在她的角度,你会认为正常吗?你总是说你和她没有关系,你所说的关系,是上床?那好,只要你记住,你和她是正常关系!正常!好吧!

你骂我无聊、骂我龌龊,你知道吗,我敢说自己是一个心灵纯洁高尚的人,但是你这句话极具侮辱性,这说明,你,我的丈夫,从来没有了解我,更加不谈欣赏我和认同我!

雷娅琳把心里的话用笔写出来的同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离家出走!

这么多年来,她很少为自己想过,总是在考虑孩子、考虑父母、考虑丈夫的感受,她要为自己考虑一次。这些年,她认为自己活得太憋屈了。

她把家里唯一一张银行卡拿出来,虽说那上面仅有二千元钱,那也是她存了一年多才余下来的。她决定跑到哪个风景区玩一玩。她想自己要是玩累了,一定会睡得安稳一点的!睡踏实了,或许她就不再想那些烦心的事!

雷娅琳有一双运动鞋,这是一双质量低劣的人造革鞋。穿这双鞋走山路好走些,但是质量太差。她还有一双好一点的牛皮鞋,现在她脚上也是穿的人造革鞋。她决定就穿那双好的、真正的牛皮鞋去。

她先去银行取了五百元钱。这时候她出来没有带任何东西,她要把钱取好,把要坐的车次看好,还要考虑好究竟去哪个地方。她没有带东西,是因为她还想考虑一下,看自己是不是有非要离家不可的理由。她做事谨慎,考虑问题周全,她做过的事就不想有后悔的那一天。她现在犹豫,是因为她要考虑钱的问题。家里就那么一点钱,而且这钱也是丈夫有数的钱,如果用了,到时有个急需怎么办?

管他,豁出去了!她对自己说,真是太气人了!龌龊!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词?她是一个有修养的人,她也知道丈夫的意思是说她有那样的想法,是思想不干净,但是,她的脸被这句话激红了,她当时就哑口无言了。

现在,雷娅琳站在车站售票处门口。她本来舍不得花钱,本来还在犹豫着花不花这钱,但是这两个词像锥子一样,刺痛着她的心!

心不会无缘无故地刺痛的,既然心这么痛,肯定有道理!这四天,没有睡好一觉。她写好信,来到车站看了车次,又到银行取了些钱,再回了趟家。

她把自己的手巾、牙刷等日用品带上,把重要的证件带齐,比如身份证,毕业证。她有一个小手提包,她把卡和身份证放在裤袋里,把写给王彬林的信放在显眼的电视机上,并压在电视机的解密器下面,怕他看不到。

这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半,不久天就要黑了。

雷娅琳离开了家,离开的时候,她还到各个房间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