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抵冷贪潇湘
夏天的蝉鸣总是无孔不入,在每一个苦逼高中生美好的周末清晨变成聒噪的生物闹钟。
从一个在言情小说上十分美好的词汇变成蒋放早上没睡醒时最讨厌的声音。
一被吵醒,蒋放就睡不着了。他的睡眠最近忽然变得很浅。
醒了之后蒋放迷迷糊糊地起床穿衣穿袜子,他闭着眼睛作业,穿好之后顺带瞄了一眼闹钟然后出去洗漱。
这他妈蝉烦死人了,让他起的比闹钟还早。
叼着牙刷的时候蒋放习惯性打开蓝牙音箱,用手机放了一首《Without Me》。
唯一值得开心的是蒋浩洋那个大没良心的不在,他年轻漂亮温柔可爱的嫂子也不在。
路过客厅的时候蒋放一眼瞄到餐桌上丰盛美满的早餐,虽然开头有点不太美好但现在蒋放心头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
没有什么比高中生独享一个美妙清晨更加酸爽。
虽然只有一个。
当高中生,真的好苦。
七点半起床,还有七个小时就要回学校了。
洗漱完后蒋放风卷残云般吃完早餐瘫在沙发上,惬意地刷起了手机。
微信里十几条未读消息,大多都是以前的同学,问他为什么突然转学。蒋放思考了一下,开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作业。
阿里嘎多美羊羊桑:青山中学学习压力太大了,想换个环境放松一下。
嗯,很好,非常精准又非常松弛的回答。既没有撒谎,也很诚实。打完之后蒋放勾选了一下选择转发,想了想又在后面补充了一条。
阿里嘎多美羊羊桑:感觉笠山中学山清水秀,学费也挺便宜的,适合我这种菜鸟养老。欢迎大家有空来找我玩哦!
转发完蒋放就没再多想,直接切出去玩游戏。
上初中的时候他光顾着跟自己较劲,跟蒋浩洋较劲,几乎都在学习不怎么关心其他的事情,甚至连游戏也很少玩。上了高中之后玩手机的时间急剧减少,蒋放的游戏瘾却越来越大。
蒋放最近很迷手游,几乎每个周末回家都要疯狂地玩上几个小时,不到去学校的最后一刻绝不肯善罢甘休。
烛光摇曳,光线昏暗柔和,杯酒下肚,气氛好似有些许暧昧。叶惠美的手机在包中微微闪烁,她扫了一眼,是于蓝发来消息问她在哪。
半个小时以前,于蓝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但叶惠美没接。
究其原因不疑有他,是叶惠美内心深处一份无奈与隐秘。
叶惠美无法告知于蓝今晚约会的内容与意图,因为她很清楚这样做的后果。其实不只是今晚,和于蓝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沉下心来的时刻,叶惠美都在不停拷问自己,这样下去真的有意义吗?
不被世俗看好的感情,真的有进行下去的必要吗?
但叶惠美自己也知道这是过于不负责任的想法。因为是她改变了于蓝,闯进了于蓝的生活。
和于蓝在一起的时光,是叶惠美生命中的唯一。
此前叶惠美也曾恋爱过,但都无法与此相提并论。她们在一起时发生的一切,都那么美好而纯粹。
纯粹到让一向杀伐果断的叶惠美都无法当断则断地选择割舍。
在叶惠美没有出国之前,父亲就找她谈过。他明里暗里地告诉叶惠美,叶家只需要门当户对的姻缘,不需要不清不楚的感情。
无论她此前有多少爱恨情仇,都该为叶家着想。
叶惠美一直在与父亲抗衡,或者说是试图抗衡。父亲一直很清楚她在做什么,只是没有捅破。
也许他早已发现,她已经不是那个年幼时对他言听计从的乖女儿。
做父母的,怎么可能不懂子女的心呢?
他一直默许,纵容,假装不知道,或者真的不知道。只是叶惠美内心深处非常清楚地知道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直到昨晚,父亲一通电话给她下了最后通牒。
叶惠美百般无奈之下,咬牙接受了父亲相亲的要求。
相亲对象她此前已见过一两面,非常有名,尽管叶惠美已经多年没有回国,但他的名字仍然在叶惠美的生活中适时出现。
无论是未见,还是偶尔见过的那几面,亦或者今晚,对方都表现得非常完美。他笑起来的弧度让任何人都不得不为之折服。
叶惠美相信,如果不是此生已经有一个于蓝让她无法割舍,一定也会不由自主地为夏子袖倾倒。
“你告诉她你今晚约了朋友吃饭,手机没电了就好。”夏子袖澄澈透亮的眼眸直直地望向叶惠美,轻抿一口酒,唇边笑容依然不减。
叶惠美脸色微变,但还是笑着点点头。
她在键盘上打字,于蓝的消息一条条弹出来,叶惠美心头涌现一丝深深的无奈。
等叶惠美回完消息,才发现夏子袖点了她最爱吃的草莓蛋糕。夏子袖轻轻把蛋糕往她面前推了推,那笑容明媚的面孔带着致命的诱惑力,叶惠美没有拒绝的理由。
“其实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让人感到无奈。”夏子袖双手交错立于桌面,考究似的望着她,“谎言也可以有很多种方式,能让人觉得不那么难过。叶小姐,你很聪明。”
他笑容那么明媚,那么炽热,让叶惠美停下吞咽的动作。
“如果我们能够合作,那么我想,一定能够两全其美。”
夏子袖那么真诚热切的眼神,忽然让叶惠美觉得无法拒绝。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年的夏天越来越热了。小时候的夏天总是很梦幻,好像知道自己以后一定会回忆现在的某一刻似的朦朦胧胧度过每一天。
闷热的夏天,每一天都那么地漫长。
从小时候开始,小衾就不止一次地觉得一生太长。一辈子太长了,而我们又这么年轻,以后需要经受的风浪,真是无法估量啊。
打开教室门的瞬间总会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像是尘封已久,实际上也只是过去了几天而已。说不上来为什么,小衾莫名很喜欢这种感觉。他好像一直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实际上也没有任何人试图闯进他的生活里。就那么平淡而死寂地生活着。
只是今天甫一打开教室门,小衾忽然觉得有些不一样。
有人比他还早到了教室。
大眼一扫,蒋放歪倒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机游戏。可是他的表情又是十分专注,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屏幕。
这种行为看起来就比端坐在桌子前面一本正经地做习题符合蒋放的人设。小衾忍不住想,如果他进来看见蒋放正襟危坐地在那里挑战物理,他才会惊掉下巴。
小衾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把书包里新买的零食和练习册拿出来一一摆好,他的东西排列一向都喜欢很整齐。
旁边也特别整齐地传来蒋放的游戏音乐声,不过不是很吵,还能让人接受。就像蒋放这个人给别人的社交好感度一样,有点聒噪,不过不算吵。
属于是很容易讨人喜欢的那种话多。
不过不讨他的喜欢就是了。
过了一会儿,小衾突然感觉有点不对,他扫了一眼蒋放的书桌,上面摊开着一本物理练习册,上面龙飞凤舞地画着一堆图案,旁边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和数字,看起来挺认真的。
不过就是丑的让人有点不忍直视。
小衾看傻了一两秒,蒋放还在专注玩游戏,一个眼神也没赏给他。这家伙是真玩,也是真学啊。
收拾零食的时候,小衾刚把一些细碎的饼干薯片巧克力摆好,一瓶汽水莫名其妙地从他的桌子上滚落下来,滚到蒋放脚边。
小衾呆了一秒。
正在打游戏的蒋放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顺便递了一只手从地上把那瓶汽水替小衾捞起来放在桌子上。
“你喜欢喝橘子汽水吗?”蒋放随口问道。
——你喜欢喝橘子汽水吗
小衾顿了一下,然后低声说:“谢谢。”接着继续整理桌洞里的练习册。
蒋放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就喜欢和你们这种高冷好学生玩。”说完了又故意顿了顿,问道,“哎,小衾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小衾望向他眼睛。下午的阳光投在蒋放脸上,仿佛独宠于他的微醺光晕,有种说不出来的明媚动人。
蒋放轻笑了一下,“因为能感受到平时很难感受到的挫败感。”说完还特别夸张地长吁了一口气,“哎呦人生啊,真是寂寞如雪啊。”
小衾闻言并没有说话。他低头整理着桌洞,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整理好了。他长呼一口气,然后仿佛火山爆发般吐出了今天,也是这段时间最有情绪的一个字。
“滚。”
蒋放先是愣了一下,做出一个惊掉上巴下巴左右巴的表情,然后放肆地大笑起来。
小衾懒得再多给他一个眼神。
“说真的,陈拥衾,我还以为你是一个机器人,永远都不会又任何感情呢。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像人的一面,这么……”蒋放笑嘻嘻地说完,又歪头认真想了想补充,“这么活泼可爱。”
活泼可爱?小衾愣了一下,这两个词好像从来跟他毫无关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一看到小衾嘴角露出笑意,蒋放看得眼睛都直了:“哇塞哇塞,陈同学你还会笑啊,这简直……”他猛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身,像个神经病一样挥舞着双臂,“简直太帅了……陈拥衾我好想嫁给你啊!”
小衾被吓了一跳,而后翻了个白眼:“谁理你。”然后就彻底不理蒋放了。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有机会我想请你喝橘子汽水。我很喜欢橘子这种水果,你喜欢看晚霞吗?感觉晚霞的颜色虽然说大多数时候是粉色,但是有时也像是橘子色。
——最后一场考试了。我想告诉你,你像橘子一样美好,无论你经历了什么,都希望你能享受每天的橘子晚霞一样,享受和热爱你今后的人生。
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字眼,再度浮现在小衾的眼前。
无声无息无形,那么地突如其来。以前的一切好像已经离他很远,又好像就在昨天一样。小衾原来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想起了。
不远处教室的百叶玻璃窗外是一望无际般的蓝天,纯净而又显得空旷至极,一排黑色的飞鸟整齐地划过,像是一串未完待续的句号。只留下一阵嘈杂的风声和奇异的鸟叫。
一丝绞痛划过心脏的正下方,那种生活在绝望之中的感觉如墨渍浸透池水一般荡漾起层层厚重的涟漪,小衾忽然想到,摆脱了地狱,也不一定能找到另外一个通往幸福的天堂。
从出生那刻开始,他就背负着无可争议的罪孽。
就算他从未想过要犯罪,却还是无法摆脱抱负残忍的命运。
如同生来只为赎罪的不幸之子。
“关于‘飞鸟’项目的开发方向还需要重新研究一下。”陆北国端正地倚在深棕色皮质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显示出平易近人的样子。一头银发彰显出他深厚悠长的年岁,可时间似乎从未更改他眉宇之中不变的傲然与自信。
但他始终肃穆理智的表情,和沉稳有力的语调始终无法让人放松下来。
视频会议另一头的股东们听到这句话,情绪显得格外焦躁不安:“但是‘飞鸟’前期投入已经不少了,如果现在不进行的话,可能会造成巨大的损失。毕竟时间就是金钱啊。”
所有目光炬炬地投射在陆北国身上,希望他能够给出相悖的答案。然而陆北国沉吟片刻后,只是说:“项目一切决定等我答复。今天的会议就先到这里。”
说完便结束了视频会议。陆北国抬手将银色的笔记本电脑移向一旁,然后抬眼望向右侧面沙发上脊背笔直的男人。
他一身黑色修身便装,眉宇面容之间看得出年岁渐长,却有些东西似乎仍然熟悉。那笔直的脊背就像陆北国第一次见他小时候一样,仿佛卢浮宫里一尊最浑然天成的艺术品。
好像一点儿都没变。可是,世上真的会有永恒不变之物吗?
关于永恒不变之物,似乎都要赋予浓厚的悲剧色彩。比如死亡,比如心痛。又比如,利益。
只是从一开始,也许谁也不会联想到这里。就像二十年前,二十五岁刚刚大学毕业、一无所有的陆北国,第一次从蒋浩洋父亲接过他的那个瞬间,是真心实意地为了挚友爱子的出生而高兴。
如果不能再次相会,陆北国也相信自己会在某个公司事情没有那么繁忙的午后,想起孩童天真无邪的双眼。
那双纯粹而分明的眼睛,如同日夜不散的梦魇。
又像是二十年后的现在,那个曾让他以真心笑容和温暖臂弯相见的孩童再度重逢时,那双熟悉的眼睛中已漏出隐隐的冷酷与精明。像是雪夜里潜伏在黑暗最深处的狼在盯着猎物时,眼睛中所展现出的最纯粹而凶狠的光芒。
不等陆北国先开口,蒋浩洋已经露出一个年轻而完美的笑容:“叔叔,好久不见了。”
将放在家里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他纳闷地扫了一眼手机屏幕,把脑袋从凉被里探出来。
明明看的是喜剧片啊,怎么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而且电影刚刚才放到搞笑的部分,他张大了嘴巴还没笑成,一阵冷汗就爬到了身上,让他猛地打了个喷嚏。
思索了一会儿,蒋放将它归结为“真正的大笑往往都是身体最诚实的特别反应”。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蒋放的脑子电光火花一闪,让他突然想起来了开学那天睡得迷迷糊糊时听见的,哥哥说的话。
“蒋放,进了新学校以后,就不要再打架了。爸爸他,一定希望你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