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大殿争锋
四周的烛光悄无声息取代了渐渐退却的天光。
微微跳动的光影,将“长安”的四周照亮。
李崇义看着眼前这宏伟而不乏细节的沙盘,就仿佛是一个顶级书画爱好者在欣赏一副传世佳作一般。
因为身份地位,他曾经经历过很多女人,艳丽的,清纯的,野性的,但这一刻,他觉得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
是欣赏,是满足,是呵护,是不忍它受一丝伤害的小心。
足足一个多月的忙碌,前期的四处查看、测绘,中间的商议各种规制的确定,再到最后的最终成型,这帮平日里【只解沙场为国死】的军伍二代,称得上是夙兴夜寐,事必躬亲。
“终于完成了!没枉费我们这一番辛苦。”
长孙冲也跌坐在一旁的坐榻上,一副被掏空了身子的样子,“下次朝会咱们献上去,定能震惊朝野!”
程处默一拍大腿,怪叫道:“兄弟们,扬名立万,青史留名,就在今朝!”
秦怀玉就像个痴汉一样,看着摆在屋子中央的沙盘,发出阵阵憨笑。
笑声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其余三人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像是被传染了一般,都憨憨地笑了起来。
门窗将他们的笑声关在房间之中,无人知晓。
但高墙和木门,关得住笑声,却关不住少年郎的草长莺飞。
似如笼中雀的他们,很快就将在牢笼打开之后,振翅翱翔于九天。
渐起的暮色里,房中有朝阳正待勃发。
-----------------
临近三月,春意已经盎然。
但武德朝的旧臣们,却仿佛立在深秋,可以预知的眼前,就是凛冽的寒风。
畏惧寒冬的,不止有老人,还有老臣。
但就像老人很难闭目等死一般,老臣也不希望自己的政治生命,就这样终结。
三日一次的朝会转眼就来,站在宫门之前,裴寂的目光深邃地望向这座他走过无数次的宫门。
此番之事,就是他所挑起的。
他为的从来不是百业司那几万贯银钱,而是这场无意之间爆发的新旧两股势力之间的角逐。
就像封德彝本人不重要,但他所代表的武德旧臣的颜面很重要。
他先前唆使封德彝遗孀暗杀商慎,也是一次试图反击的行动。
但他没想到,不仅刺杀未遂,反倒被陛下和商慎联手布局,从世家大族手中聚敛海量财富。
得知此事,他便进宫见过了太上皇,得了几分默许之后,他便开始谋划,要折断这颗刚刚长出来的幼苗,维护住太上皇和武德旧臣的威望。
他扭头看向身旁的宇文士及,“听说陛下前日召了人入宫?”
继承了宇文家佞臣血统的宇文士及轻声道:“陛下英明不凡,自会听取百官之议,不会独断而行。”
裴寂并未回头,却如脑后长眼一般,“万年县男今日可是上朝来了。”
宇文士及轻笑,“年岁不会在三日之内长成。”
裴寂再度看向宫门,目光似乎隔着高高的宫墙望向了太极宫中高卧的那道身影,轻笑一声,“人也不会在三日之内就老去。”
宇文士及微笑不语,不落人口舌的同时,也显得颇为自信。
程咬金和牛进达也站在广场之上,一旁还有难得上朝的秦琼。
三人围着商慎,目光上下打量着,看得商慎阵阵发毛。
“三位伯伯,咱有话就说好不好.......”
程咬金忽然嗓门一大,“你放心,谁要敢给你找不痛快,老子第一个饶不了他!”
周遭的武德旧臣嘴角冷笑,不以为意。
陛下登基了又如何,太上皇还在太极宫,陛下都还住在东宫,这就是象征!
如今的朝堂,最紧要尊崇的那些位置不还是在我们手上。
其实从他们的角度而言,他们的信心也不算有错。
毕竟那是大唐的开国之君啊!
对开国之君多些信心,这不是应该的嘛!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对那些没打上李渊烙印的秦王死忠而言,大唐的开国之君是当今陛下,而不是太上皇!
站在历史的高度,商慎对这一切洞若观火。
他甚至能感受到,一个君王,对整个朝堂有着多么大的影响力。
世人往往将权术、制衡等东西和君王挂上钩,但实际上,一个朝堂的风气,便是取决于那位高坐龙椅的帝王。
他是什么样,朝堂就会有什么样的风气。
李渊这位在大隋圈子里打转了大半辈子的顶级官僚,在坐上龙椅之后,也依旧沿袭着那一套官僚的做法,于是他身边那批人耳濡目染,所接受的,所信奉的,所秉持的,也都是那一套东西。
而李二,十五岁便开始了军伍之旅,十七岁便已开始征伐四方,以海纳百川的胸怀,和心怀天下的豪情,聚拢了无数英杰为自己所用,同时横枪立马,扫平天下,他是军伍的心,他懂权术而不屑于阴诡,他纳四方豪杰而不拘泥于门户,他登至尊而克己制怒虚心纳谏,也正因此才有了贞观朝的昂扬向上,并奠定了后续整个大唐的开放包容。
他的手下臣子,也都是在这样的氛围中成长塑造起来的。
这才是商慎认为的武德旧臣和贞观新贵们的根本分歧,压根不是什么短时间的权力大小。
不是一类人,又岂会尿得到一个壶里。
思绪翻飞间,宫门悄然打开,第一次参加朝会的商慎,随着队伍走入了朝堂。
李二依旧坐在大殿之中,阳光将身后屏风照亮,仿佛给他增添了一丝天地伟力的光环。
望着这一幕,商慎甚至想着,李二是不是故意挑的这个时候上朝。
简单议了几件事,李二正打算开口说起百业司之事时,一位武德旧臣的小官却率先开了口。
“陛下,百业司既承皇恩厚望,又聚诸家慷慨,实为重要。其统领百业,谋划新局之职责,容不得半点差错。百业司郎中商慎,年方十五,虽有过人之才,然毕竟历事尚浅,难以应付诸多复杂之局面,且其才有鲁班之智,不可浪费于俗务,当命其专心研究为佳,而另择一老成持重之人,兼领百业司之常务。”
小官冲锋,曾经发表过一次意见的宇文士及也不再避嫌,开口表示,“陛下,老臣附议。臣年老体衰,精力不济,正想做些实务,发挥余热,可兼领百业司。”
听着这一番话,房玄龄冷哼一声,“陛下,臣也觉得此言甚是,臣也自荐,兼领百业司。”
!!!
一帮武德旧臣登时就急了,好家伙,怎么不按套路来呢!
裴寂的脸上挂着惯常的看似和善却又略带阴冷的笑,“房中书深得陛下倚重,朝堂政事尚且千头万绪,精力不够,岂能分心,房中书年富力强,正是全力以赴的时候。宇文中书,最是合适。”
杜如晦冷笑一声,“这倒是怪事,年富力强尚且精力不够,年老体弱的反倒可以了?”
眼看针尖对麦芒,气氛有些凝重,一阵大笑声打断了双方浅尝辄止的交锋。
“哈哈哈哈!”
李二笑了笑,“你们说商慎,历事尚浅,难以应付诸多复杂之局面。这本就只是猜测,年纪轻轻就一定历事尚浅?历事尚浅就一定应付不了复杂之局面吗?朕十七岁打天下,十九岁平薛举,二十二岁擒窦建德王世充,同样也是年纪轻轻,难道就是历事尚浅,无法应对复杂局面吗?”
“陛下慎言!”
萧瑀当即站出来,沉声制止,“陛下神威天授,如日月光耀天下,奉天承运,凡人岂可比拟,请陛下切不可再做如此言语!”
一番吹捧的话,让李二也憋得骂不出口。
“朕也就是与你们讲一个可能,至于他商慎有没有本事.......”
李二的脑袋一歪,目光看向殿门方向,“百业司郎中何在?”
商慎正要学着别人就坐在垫子上开口,结果被斜对面的牛进达使了个眼色,赶紧屁颠屁颠地上前,“臣在!”
“说到你头上了,你有何话说?”
“臣觉得,说出这番话的人,实在是意图难明,居心叵测!”
“大胆!”
“慎言!”
面对四周骤起的责骂,商慎面色坦然。
宇文士及冷哼道:“陛下,诸位,你们也瞧见了吧,如此轻佻妄言,如何能堪大任!”
商慎看着李二,“陛下,这位是?”
李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淡淡道:“中书令,宇文士及。”
“宇文士及?”商慎皱眉一想,“是不是那位弑君自立的宇文化及之弟?”
这话一出,便如一瓢水泼进了滚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