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贞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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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谁在忽悠谁

言官是什么?

言官是倚天剑,你若有那个胆量和本事握住,附着上朝廷律法和伦理道德的魔力,可以横斩世间一切敌;

言官是开瓶器,多少阴谋、权斗,都由言官的一场上奏或者一封奏折开启,平地一声惊雷,而后天地为之一变;

当然,大多数时候,言官就只是狺狺狂吠的看门犬,替那位高高在上的至尊,看守着他权力的大门。

商慎很清晰地认识到了言官的威力,准确来说,是知道魏征的威力。

所以,他想要魏征的帮助。

所以,他扔出了一个鱼饵,想看看这位大名鼎鼎的贞观大喷头会不会如约而至。

所以,当看到魏征不请自来,他的心头是充满着愉悦的。

魏征不懂商慎心头那些弯弯绕绕,但他懂得,事出反常必有妖的道理。

要么商慎是个啥都不懂的愣头青,不知道他的“赫赫凶名”。

要么就是另有所图,可他想不通,对方能从他身上图到什么。

正思索间,商慎已经朗声道:“左丞大人请放心,在下既然当众说着这话,自然也会努力做到。”

魏征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老庄头也是识趣,和商慎行了一礼之后,立刻招呼着庄户们散了。

商慎面带微笑,“久闻左丞大名,今日既来,还请入府一叙。”

魏征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我都是县男,就不多礼了。万年县男既然愿意下地农耕,坐个田垄,不委屈你吧?”

“在下道士出身,有什么好讲究的。”

眼见魏征连一杯茶都不肯喝,商慎笑着应下的同时,心头暗道一声来者不善,估计有戏。

二人就近寻了处相对平坦的田垄,商慎还让陈珍多取了一个蒲团,放在地上,笑着对魏征道:“春日地气升腾,湿气重,席地而坐,恐对身体有害。”

魏征倒也没拒绝,坐下便道:“你一有易牙之术,二怀惊人之才,方才所见,更有悯农之心,此刻瞧来,少年得志亦不忘尊老守礼,可谓难得,既如此,为何又这般钻进钱眼里去呢?”

果然上钩了!商慎心头大喜,面上却装出一副不解的样子,逼真而生动。

魏征缓缓解释道:“你向陛下请求,不必让工部营建府邸,请折算成银钱,陛下准了,今日早朝就在朝堂上跟工部吩咐了。”

商慎一脸震惊,“您就是因为这个前来的?”

“老夫与你无冤无仇,你又是初入朝堂,要参奏你之前,自然要先来探知一二,你若是无心之失,便就事论事,你若是品行有亏,那就正好。”

看着商慎脸上渐渐升起的疑惑,魏征哼了一声,“看来你不太明白?”

“请左丞大人解惑。”

“朝廷为何要为功臣营建府邸,一是以示恩宠,其二则是许多功臣虽为官任职,但家无余财,更无根基,朝廷为其营建府邸,给其一个安身立命之所,让其可无后顾之忧地为朝廷和陛下效力,这是一项仁政。你请陛下将其折算成银钱,你让其余官员功臣如何自处?”

魏征微微晃着脑袋,“你这庄子上的事情,我刚走访了一圈,有所耳闻,一些工部官员的事情,你不能不信任整个工部。回去之后,关于那些人的事情,老夫也自会弹劾。”

“老夫知道,你是以为,你也没多要,朝廷也没多出,甚至还可能省下了钱。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其余之人有你这般巧思吗?能够凭借自己的本事和能力修建起府邸的,那都是什么人?若此例一开,会不会今后就出现,能够自己修建府邸的高人一等,不能够的就低人一等,攀比之风日盛的局面?届时这仁政会不会成了恶政?”

他看着商慎,目光深邃,“再说一个你或许没注意的东西,朝廷为功臣营建府邸,这是恩宠,是陛下赐给功臣惠及全家全族的荣耀,你改换成银钱之举,这是对陛下皇恩的轻视,拿铜臭之物比肩浩荡皇恩,也就是陛下大度宽仁,换了前朝炀帝,你的全族恐怕都,嘿嘿!”

最后一句话,将原本还老神在在的商慎,猛地吓出了一阵冷汗,他只顾着谋划这个事情,既能拿到买粮的钱,又能试着看能不能给封德彝挖个坑,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魏征这一句话,当即对封建王朝的残酷性又有了进一步认知。

好在李二和长孙还算大度,没计较自己这方面的冒犯。

但他也不是初出茅庐的雏儿,又怎么会被魏征这三言两语吓到。

毕竟现在他虽然将魏征钓了出来,但却不知道魏征的立场到底在哪一头。

若是被这么几句话就诓得赶紧求救求教,那才是主动跳上案板当鱼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了。

从谋算上说,他向李二这般言说,一是想真的要钱买粮屯粮,其次也是带着给工部施压,同时露出显眼的弱点,看能不能吸引魏征过来,请他帮忙将这帮封德彝的马仔踹进坑里。

从利益上说,他的府邸营建,是有通盘考虑的,并非单纯的居住职能。

甚至就算是居住,自己的设计住起来也会更贴合自己的习惯些。

最后,从博弈的角度,越是这样的时候,在对手面前就越不能认输认怂,落下无法辩驳的口实。

这也是为何许多领导就算明知道错了,也要强辩,为自己的行为披上一层合理的外衣。

更何况,他本身也是这般考虑的。

他轻轻搓着手指,缓缓道:“左丞之言,其实在下都曾考虑过,但在下也是有苦衷的啊!”

他伸手指着眼前的土地,“您方才一路过来,想必也看到了,这处庄子是个什么样子。这还是昨日让人将主路做了一番扫除之后的样子。要知道,这可是长安城郊,天子脚下啊!庄户们苦,庄户们累,您说我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什么吗?高门大户,雕梁画栋,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下如今去了道籍,又不在朝中任职,一门心思就想将这个庄子搞好,但是这一切都是需要钱的啊!在下拿着这个钱,不是为了给自己改善什么生活,而是想要用在庄子上,用在让庄子更好,庄户生活更好这件事上!”

“好好的一个庄子,大家也没想别的,就只想着趁农时,抓春耕,结果呢?工部这帮人都干的什么事不用在下说了吧?在下也只能尽快地筹集银钱,购置农具,请人整治水利,否则这一年就废了啊!”

商慎越说越激动,“在下的心思,想必陛下和娘娘也都能体谅,这才破例允许了在下的肆意妄为。”

“在下素闻左丞大人直言敢谏,以社稷苍生为己念,以在下愚见,比起在下这点小事,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左丞大人关注,值得左丞大人去说去做!”

说到这儿,他伸手指着眼前的地里,指着那具从耕牛身上卸下来,被端正而郑重地摆着的耧锄,“不知道您方才看见没有,这个东西,用之翻地,一日能抵一个壮劳力一月之功。”

魏征眉头微皱,“老夫不是将作监,也不是管工部之事。此为你之巧思,献与陛下自可得嘉奖,老夫为何要关注?”

“若在下告诉左丞大人,这早在前汉便有,只是被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员扔在故纸堆中埋没了呢?”

魏征的面色霍然一变,“此言当真?”

“当然!左丞大人自可回去查验前汉、后汉的文献,在下记得后汉崔寔的《政论》之中,就有记载。”

“当然那东西不是现在这样,前汉武帝朝时,有一物唤作三脚耧车,利于农耕,开沟、播种、覆土可一次完成。在下只是稍作改良,便有了这耧锄。”

“但是,这些东西,这些能够大利农耕,大丰仓廪的利器,就这么被那帮尸位素餐的官员,埋没在了故纸堆中!”

“如今朝廷百废待兴,陛下极其重视农耕,为什么这样的利器却没有被广泛推广利用?这是不是朝廷掌管农事和器械的相关职司的失职?这种事情,还跟左丞没有关系吗?左丞大人若能匡正此事,对朝廷那才是功莫大焉!”

魏征闻言当即起身,“好,若你所言为真,老夫自当禀明陛下,弹劾那些尸位素餐之人!你之功劳,老夫也会如实上报!”

眼看终于要忽悠成功,商慎连忙道:“左丞客气,在下不过一些微薄之劳,能够帮到农事,便利农民,便是大善!”

“难为你有此心了!”

魏征感慨一句,“如此,老夫便不多留了。”

商慎心头长舒了一口气,“在下送送大人。”

“不必,你的庄子初建,事务繁多,不必在老夫身上浪费时间。哦对了。”

魏征忽然停住脚步,“老夫很好奇,你那个制盐之法,可曾测试过产量?真能大利军伍吗?”

商慎开口道:“那是当然,若盐矿,制精盐可得十之三四,若粗盐粒,则可到十之七八。只要有合适的盐矿,就可以取之不尽。”

“这当中可有什么损耗之处?或者需要注意之处?”

“盐卤的过滤一定要透彻,否则析出的精盐味道就会大打折扣,甚至还会残留毒素。同时,要注意防潮和板结......”

商慎将情况细细说了,魏征点头,拱手一礼,“有劳了,告辞!”

说完,他转身上马,和候在远处的护卫一起,便朝着长安飞奔而去。

望着小老头儿的背影远去,商慎长出了一口气,可算给这小老头忽悠瘸了,被他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叫上陈珍收拾东西,一起走回了府上。

还没来得及坐下,就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程府管家飞马而来,瞧见商慎,立刻恭敬一拜,“小人程三,拜见爵爷。”

商慎点了点头,“不必多礼,可是宿国公有何吩咐?”

“回爵爷,我家老爷稍后将和翼国公一起到访恭贺爵爷。遣小人飞马前来,是要告知爵爷,陛下已命尚书左丞魏征魏大人前往陇右,视察盐矿诸事,并且让其与爵爷请教制盐诸事。老爷的意思是,您可以好好利用这个他有求于您的机会,与之拉近关系,毕竟这位的本事,朝野都有所耳闻......”

程三还在说着,商慎却已经懵逼了。

他的目光望着门外,愕然无语。

这他娘的到底是谁被谁忽悠了啊!

糟老头子坏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