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影帝
皇庄这个词，听起来是很高大上的。
但这一类皇帝不会去亲自使用的御用之物，皇这个字，只代表它的归属，不代表它的档次。
比如皇马可能很厉害，但皇军绝对是垃圾中的垃圾。
而当商慎看到眼前这个曾经属于皇帝，如今属于自己的庄子时。
他的心头对贞观朝初期的真实情况，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整个庄子就很像后世北方一个非常小的村子，两排房屋中间夹着一条日常通行的路。
没有高大的牌坊，整洁的道路，没有鳞次栉比的房屋，和熙熙攘攘的庄户。
有的只是，残破老旧的房屋；
杂乱又脏污的道路；
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
风一吹，灰尘便化作阴影笼罩住整个庄子。
比起那熙熙攘攘的长安城，差别仿如云泥。
商慎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史书上的记录，他忍不住想象着，这本就困苦的庄户们，在那场足以载入史册的饥荒之中，又将是何等惨不忍睹的模样。
瞧见商慎似乎被眼前的残破吓到了，无鹄面露尴尬，讪笑道：“爵爷放心，这庄子如今虽不算繁盛，但占地颇广，地貌颇佳，两面邻水，庄子里的十几个庄户也都是老实人家，加上陛下赐给您的几百亩地，相信他们会很快恢复富饶的。”
商慎轻叹一声，开口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嫌弃这里？”
无鹄讪笑着，这次轮到他不说话了。
商慎轻叹一声，将目光望向眼前的庄子，“说一句可能会大逆不道的话，陛下有嫌弃过他接手的大唐太过残破吗？嫌弃过他的子民不够多，库房不够满吗？”
无鹄浑身一震，既惊且惧地看着商慎。
“陛下定然不会，他只会励精图治，发愤图强，让整个天下在他的领导下重新变得好起来，让盛世在自己的手里缔造。这才是陛下的胸襟。”
“无鹄公公，瞧见眼前这个残破的庄子，我改主意了！”
商慎扭头看着无鹄，双目之中，闪烁这激动和感慨的光彩。
“劳烦公公回禀陛下，商慎虽不才，但也愿附骥尾，以陛下为榜样，治理好这个庄子，为贞观盛世尽一份力。”
无鹄瞪大了眼睛，啊？
你......怎么不按常理做事啊！
商慎继续道：“我虽愿为国朝出力，但如今年方十五，处置政务的本事尚且欠缺，正好以此为历练，待有所成，再入朝堂，方不至于行差踏错，而致无法挽回之恶果。”
“那个……爵爷，这个庄子称得上是百废待兴，您确定？”
商慎微微一笑，“百废待兴，重点不在百废，而在待兴！”
“我的故乡，曾有位我很崇敬的人说过，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半真半假地装了个逼，商慎迈步上前，朝着庄子中走去。
刚走出两步，那意气风发的姿态还未彻底展露，他便忽然停住了脚步。
而后，缓缓低头。
微微风干的外壳被靴底踩碎，困于其中的气味瞬间四散逃逸，直冲商慎的鼻腔。
他分不清这坨排泄物的主人是人是狗，他只知道，自己面临的挑战似乎有些严峻。
他不着痕迹地默默在地上的黄土上蹭了蹭鞋底，继续前进。
田里工作的农夫和农妇，门口缝补的老妇，路上玩耍的小孩，零零散散地出现在视线之内。
远远看着还不觉得，等走近了，便能瞧见老人脸上如黄土高原沟壑一样的皱纹，小孩子脸上团团的脏污，以及所有人那如出一辙的残旧的衣衫，与带着显而易见的泥垢的身体。
被北地寒风吹得皲裂的脸上，就像这天下一样，裂纹重重。
当瞧见商慎和无鹄的身影，他们几乎是下意识地停住了手中的动作，目光畏惧地看着这个神仙般的少年。
无鹄跟着走进，开口道：“咱家领您去看看宅子。”
说完他指着不远处，商慎即将居住的宅子在这一片残破的房屋中高大得甚是显眼。
“爵爷，陛下已经下令，让人翻新营建您的府邸，陛下还特意吩咐了，按照子爵的标准建设，不过建设尚需时日，过些日子就可以入住了。”
无鹄笑着介绍道：“爵爷，咱们进府看看？”
商慎摆了摆手，“不必了，既然决定了，我这就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便到庄子里来，此番陛下征召也是提醒了我，身为大唐子民，自当为大唐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深吸一口气，十分认真道：“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看着商慎那一脸激动的神情，无鹄只好抽着嘴角，将商慎送回了玄真观。
......
长安，皇城，东宫。
下了朝的李二又与几位朝中重臣商量了一些事情，包括长孙无忌那边传来的对罗艺征讨的战报，包括秘书监派人去陇右探查盐矿的前期计划，也包括马蹄铁推广方案等等。
将话说完，群臣告退，长孙端着一碗滋补炖品走了出来。
李二靠着凭几，大口大口地喝着，刚放下空碗，无鹄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殿门口。
“奴婢拜见陛下，拜见皇后。”
“你来得正好，朕和皇后都对你此行的结果很好奇。”
李二发话了，长孙通常就不会再说，只是美目轻凝，默默看着。
无鹄弓着身子，连忙道：“回陛下，娘娘，万年县男在听见陛下的征召之后，略作沉吟，便慷慨地答应了。”
“哦？”
李二挑了挑眉，和长孙对视一眼。
这可不太像那小子能干出来的事。
无鹄自然不敢吊皇帝和皇后的胃口，连忙接着道：“但是，当万年县男激动地拉着奴婢下山，却说进长安之前，想先去看看自家庄子，对自家产业有个数，然后才好在长安生活。奴婢也不好违拗，便领着万年县男去了。”
“万年县男在见了庄子的情况之后，当场就改变了主意，让奴婢回禀陛下，他想要留在庄子上，将这个庄子治理好，也算是为贞观盛世出一份力。”
“嗯？”
长孙微微一怔。
“哈哈哈哈哈哈！”一旁响起李二开心的大笑声，“这小子，当真有几分急智。”
长孙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微笑着调侃道：“真是狡猾如泥鳅一样！越是这样，臣妾越觉得，真该趁着这个机会将他弄到朝堂上来！”
李二依旧笑着，看着无鹄，“那小子怎么说的？”
无鹄恭敬道：“万年县男说的一番话，让奴婢也十分汗颜。”
“哦？”
李二挑了挑眉，长孙也投来目光。
“当时我等到了皇庄，瞧见那一片残破和百姓艰难，万年县男沉默不语了许久。奴婢正待劝说，万年县男却说了。”
他顿了顿，偷瞄了一眼李二的面色，“陛下不曾嫌弃过您接手的大唐太过残破，不曾嫌弃过大唐的子民不够多，库房不够满。陛下只会励精图治，发愤图强，让整个天下在您的领导下重新变得好起来，让盛世在自己的手里缔造。这才是陛下的胸襟。”
李二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变得郑重。
“他虽不才，但也愿附骥尾，以陛下为榜样，治理好这个庄子，为贞观盛世尽一份力。他如今年方十五，处置政务的本事尚且欠缺，正好以此为历练，待有所成，再入朝堂，方不至于行差踏错，而致无法挽回之恶果。”
“奴婢劝他三思，这庄子的条件可不比长安，满目残破，百废待兴。万年县男却道，百废待兴，重点不在百废，而在待兴。”
“他说他的老家有一位他很崇敬的人曾说过，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好！”
李二一拍案几，赞赏连连，“好一个百废待兴不在百废，而在待兴！”
“好一个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能说出这句话的人，心胸之盛大，让朕也真的想与之一见！”
他扭头看着长孙，“观音婢，此子心胸之广，豪情之盛，朕和你没看错人！”
长孙轻声道：“那右仆射那边？”
李二微微一笑，“无鹄，你走一趟密国公府，当面告诉封德彝你此行之情况，回来详细与朕禀报。”
他满意地轻哼一声，“朕想知道他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