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水井

“...”

在浩如烟海的记忆中睁开眼，莱因注视着眼前的晦暗。

月光从木窗的缝隙之中钻进房间，爬上那盒颜料盒，然后从其的顶端跳入桌缝之下。

他摇摇晃晃从干草床上爬起，然后抬起左手，在晦暗的灯光下，用眼睛观察那只星空瓶。

后者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光泽，此刻，其中的液体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只空荡荡的玻璃瓶。

在麦城的深夜。

该怎么向白羊解释呢？

他看向桌上那本未画完的连环画，要不然，就说是自己利用魔法，将那只星空瓶放进了画中的世界好了；反正那个小家伙也绝对不会相信这蹩脚的谎言。

她一定会瞪大眼睛，然后用同样蹩脚的手语开始对自己比划来比划去...但现在他已经能用手语漂亮的回击回去了。

毕竟他继承了多云的记忆，那家伙关于魔法的技巧没有多少，但奇奇怪怪的技能却是不少。

各种版本的手语...混凝土的制造方式...如何才能打磨出更为光滑的望远镜镜片...

甚至，在记忆的最后，在那段模糊的、多云将自己的魂灵存入水晶瓶中的视角，他同样有了类似的感觉：那和他使用噪点吸收魂灵是同源的。

似乎有一种直觉开始隐隐浮现：在一个人放弃自己生命的时候，他的魂灵便会开始逸散，这个过程是从他“自己放弃”开始的，而并非是意识真正的消散。

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彻底崩溃，那么即使无法杀死他，掌握魂灵吸收技巧的人，同样可以直接将对方的魂灵转移出来。

“或者说...我只需要通过噪点，就能观察到某个人是否真的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吗...”

莱因摇摇头，这似乎并没有太多的作用。

他站起身，用噪点确认白羊正睡得很熟后，轻轻推开了房门。

身为一个圣骑士，原则上来说，他是不能擅自在宵禁时期擅自出门的；但他是莱因，多云说的很对。

他一直只行走在自己定义的方向之上。

而现在，在一切事情都结束后的现在，有一件被搁置了很久的东西还在等着他。

那口井。

道格为他修了一口井，这是他在那片田野之中，作为一只怪物苟活几百年后所告知莱因的事实；到最后，道格的记忆都已经崩溃了，居然还是没有忘记那口井。

这让莱因很是好奇，毕竟那只是一口井而已。

他本来是想借着那口井，直接从麦城相片的最下侧跳入巴别塔的顶层，去看一看顶层究竟有些什么东西；但这件事很快被搁置了。

他杀了萨尔思，又在巴别塔中与拉冬碰面；最终，一场大火将什么都烧成了灰。

走出小巷，埋进阴影，他撞入中央大街的夜风之中；几个圣骑士正提着链锤巡逻，莱因很轻松地避开了他们。

“你的声音很轻。”

某个被称为“执政官”的蒲公英怪物曾经这么夸赞过莱因，这的的确确是他的优点。

甚至此刻，莱因感觉自己的身形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加轻盈；他吸收了那些蒲公英怪物的魂灵，因此也掌握了许多关于“声音”和“轻盈”的技巧。

或许那时候，他释放出风刃的威力如此之大，也和那些蒲公英的记忆有关吧：毕竟，如果不是圣骑士的黑色幕布，他们原本或许会建立一个以风为原点的王国。

夜愈发沉重，他却浑身轻盈；他环视周围的一切，在这场火灾之后，麦城的样貌已经变了太多。

玛丽太太的面包店被大火烧毁了，连带着周围的书店；那其中存着老画家这一辈子近乎于全部的心血，但没关系。

麦城的人已经记住了她的面包，还有他的画。

再往前走，是那已经好上许多的贫民窟；圣骑士们不会拯救贫民，说到底，他们的贫穷大多来自于贵族，少部分则来自于自己，这些和圣骑士们都没有关系。

但或许是因为天空君主教会的税收比原先的领主少的多，他们的生活的确在好转；不久之前的那场大火，对于贫民们来说也根本不算什么。

野草向来不惧怕火焰。

他继续往前走着，在夜幕之中，每个贫民窟的人似乎都在噩梦之中挣扎，呼吸的声音摇来晃去，将空气中的水汽凝结起来。

“要下雨了啊...”

莱因伸出手，感受了一番空气中的湿度，然后加快了脚步。

地下黑市的入口已经被封锁，这种没有表面税收、依靠稀有货物溢价和拍卖盈利的市场，当然是不符合圣骑士们的规则的。

但借助噪点，莱因对这里的一切结构都了如指掌。

地下黑市并没有坍塌，那条地下运河早已经枯竭，但它留下的河床则坚强到令人感慨；甚至连其中的建筑都完好无损。

这里只不过是用几块很大的石头堵住了入口，然后又用黑色的幕布封了起来而已。

莱因于是将幕布掀起，然后围着那块石头转了几圈。

以他的力气，想要挪开这块石头确实也不是能轻轻松松完成的事情；但那块石头很是松散，仅仅只是借助重力，强行压住了水井的洞口而已。

或许他可以让整座麦城都失重那么一会儿，这样这石头便绝对能被打开了。

又或者，他可以尝试着用多云的魔法飞弹；那是多云最擅长、也是唯一学会的魔法，而他的精神力看上去比多云充沛得多，正好试试飞弹能有多大的效果。

但这两种方法似乎都会弄出很大的声响。

他正思索着，身后噪点提供的视野却突然开始变化：那是一股很亮的光，在那光芒之中，有一个身影正缓缓向他走来。

他于是眯起双眼，却并未离开，只是缓缓转过身。

于是，那股光芒越来越亮，最后于其中融出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的四肢比一般人更加奇怪，上面的黄铜齿轮旋转着，给人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恍惚感。

“哟，你也是违规的圣骑士啊。”

对这个违反宵禁的圣女，莱因这么揶揄着。

对方于是同时轻笑一声，并未有任何的停止，只是缓缓走到莱因的身后，然后低头，看着那快被掀开幕布的大石头。

“怎么，你现在终于想起来，这里还有一口井等着你了？”

“你知道我以前在这里等了多久吗？”

“不算特别迟吧，你不是还在等吗？并且你还成功地抓到了我。”

莱因于是也哈哈大笑着。

安娜并不会拿他怎么样的，莱因明白这一点：在麦城田野的那场大战结束之后，安娜和梅却都没有说出莱因懂得魔法的秘密。

或许教会安娜魔法的那个主教会知道有这么一号人，但那又如何呢？他同样是个巫师，没有理由因为莱因是个巫师就大张旗鼓地审判他。

“所以，你还想用那个能让世界都摇晃起来的诡异魔法，扭动重力把石头翘起来？”

“要不然呢？”

“起开，你那样的动静太大了；从今天开始，我不希望麦城有任何一座房屋因为你而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