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打破那层纸
光幕缓缓在周身凝聚，尽管已经缓慢了许多，但安娜仍然在坚持：身为一名圣骑士，她一定要杀死那只怪物。
这是从一开始就决定好的事情。
她降落在一根高大的土刺之上，几乎在那巨大的斜坡之上滑行；此刻的田野，在周遭无数的土刺之中，甚至已经像是成为了一片石林。
无数参天的土刺在其中生长着，剩余的地面则纷纷凹陷下去，让她不禁有些恍惚。
这绝非简单的魔法能达到的东西。
是她一开始把对方想的太简单了，毕竟就连那位教她魔法和战斗技巧的大主教都无法持续抬升起如此宏伟的景象。
事到如今，那怪物似乎早已经超过了巫师的范畴，它更像是...
一台失去理智的，纯粹的魔法机器。
“...”
身下传来异响，安娜瞳孔猛地缩小。
她压缩仅剩的一只还能使用的义腿，然后再次高高跃起；下一刻，在她原先滑行的斜面上，另一根土刺再次呼啸着，钻出地面。
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
那些土刺彼此依附着，在对方的身上不断交错生长，然后蔓延着戳向空中的她；在空中，安娜恍惚中甚至觉得，她正在被一颗巨大的树追击。
而那些土刺，交叉的土刺，便如同树的枝干一般，速度愈来愈快。
她的额头开始冒出汗珠，大脑则开始愈发混沌：开什么玩笑，这怪物的怎么可能一直释放这样如天灾的魔法？
那可是连那位大主教都完全无法办到的事情，援军还有多久才能抵达？
她强撑着跳跃，梅和其他的圣骑士则已经在她的指挥下开始撤退：不能再有更多的伤亡了。
而先前那些无畏着冲锋的蒲公英怪物，此刻也基本死伤殆尽了；它们本只是留着最后一口气，它们冲锋，本来就是为了死亡的。
时间在那一刻显得格外漫长。
她再次降落，然后费力地跳起；机械义肢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但那些土刺的速度却仍然在增快...
甚至...已经让她有些看不清楚了，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时候从自己脚底下钻出的。
“...”
最后，她将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下一瞬，眼前便突然出现一根长刺。
那刺几乎要钻进她的眼睛里，将她额头的彩色丝线挑断；在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思绪爆发了。
她想了很多事情：她是为了模仿那个家伙，才同样在脸上缝上彩色的丝线的。
那很痛，而且麦城缝补丝线的工匠手艺相当之差；它们并不懂消毒，不懂如何藏住线头，不懂如何将稠密的彩色填入一张焦黑的脸中，却并不使其显得花哨和混乱。
“如果你再早一些...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那个工匠这么说着。
安娜于是了解到，他并非这项手艺真正的传人；如今的麦城，早已经不会有太多火灾了，因此毁容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因此，能愿意花上那么多无聊的时间学习一门无用的手艺...整个麦城，也只有一个人做到了。
“是谁呢？”
“一个很老的画家，就前几天刚刚死掉的那个...哎...”
记忆在那一瞬间开始崩溃。
它化作无数彩色的丝线，编织成一张巨大的天空，然后将整个世界都覆盖起来；安娜感觉到恍惚。
她就这么死在这场战斗之中了？
但下一秒，周遭的风再次传来。
并没有更多的土刺朝着她袭来了，她重重砸在地上，不稳地站住，地面也再没有任何的声响。
那些土刺，突然间似乎朝着另一个方向刺去，而那个方向中...
空无一物。
“不要使用魔法了，那家伙是根据...”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那个灰发的青年，此刻正大口喘着气，将脸上的丝线吹地一张一合，甚至连身上那些黑红的绷带，都有些因此而散乱。
“也不要进行任何的思考，现在就通知所有的人撤出这片田野，就好像你们之前封锁田野一样。”
他这么说着，带着漏气的声音，甚至跑来的轨迹上，被硬生生划出了一条血线；他的眼睛死死撑开，有些肮脏的灰青色在遍布的土林之中，像是两轮腐败的太阳。
但安娜笑了，她明白，为什么自己刚刚一直觉得能赢：这家伙现在终于活过来了。
“听见了就赶紧的，操。”
莱因咒骂一声，不知道对面有什么好笑的。
这一路跑来，他几乎是动用噪点强行操控着自己的身体；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操纵着关节的人偶，而更可笑的是...
如果不是这人偶刚刚拼命共振另一个方向的噪点，现在眼前笑他的家伙早就被戳穿了。
“究竟是谁告诉你，要用魔法对抗魔法的？”
“你知不知道，那些怪物会感知你的精神力？你知不知道你用魔法越多，他就越能获得你的位置？”
“你知不知道，那家伙本来什么记忆都没有，是活生生被你们打醒的？”
莱因有些愤怒，但愤怒此刻又像是一面镜子。
在某个莫名的房间之中，他望向那面镜子，然后看见自己不成样子的脸；于是他又不知道用什么情绪说话了。
说到底，他今年也才刚刚成年；他没读过多少书，用几个无端的梦当成自己全部的人生阅历，然后又试图从一堆灾难之中找到人生的方向。
这太扯蛋了。
或许他是因为这个而愤怒：在他既定的命运之中，维恩一定是那个教导自己走上正道的人，而那个家伙在六年前就死掉了，于是他就彻底迷路了。
再怎么寻找方向也不会有结果，这是一个悲剧的、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而现在，他居然从对方的眼中同样看出了这种端倪。
安娜正在模仿自己，就好像他以前模仿维恩一样。
她不再排斥魔法，在脸上绘制粗糙的彩线；她原本可以老老实实当一名圣骑士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给麦城带来的污染...
但事到如今，莱因已经不觉得沮丧了。
追究责任和道德这种事情太婆婆妈妈，故意不用魔法又让他像是只会过家家的小丑，他现在只想快速结束这场闹剧，然后大声吼一声。
“淦！”
风幕开始在道格的另一侧汇聚，通过噪点，莱因能轻易达成“远程施法”的效果。
于是，那怪物真的如同疯了一般摇头，让无数土刺向着那地方射出。
“趁现在，拖上所有的人跑。”
“别告诉我你们圣骑士教会都只是一群没脑子的家伙；其他执政官呢？主教呢？教你魔法的那个家伙呢？”
“让他们别藏着掖着了，麦城都已经变成另一个样子了。”
莱因之所以将话说的这么强硬，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状况依旧很差。
他的身体还在四处流血，如果不是噪点提供视野，他现在连周围的景象都看不真切，更别说什么揉揉眼睛了：他怕自己一闭上眼睛，就又会回到那卧室之中。
另一个原因则是，在他的印象里，眼前这位圣女性格极其固执；如果不用强硬的语气，对方大概不会完全听从自己。
但，出乎意料的，安娜只是点了点头。
“好。”
她这么说着，莱因发现她像是变了一个人。
“谢谢。”
这句话居然从刚刚那个疯子一般的战斗狂嘴中轻吐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