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怪物巫师
巨大的蒲公英单脚站立着,另一只腿则高高竖起,举着手中的提灯。
它实在是太过庞大,脑袋几乎是其他蒲公英的两倍;它站立着,提灯顶在黑色的幕布之上,力道之大,几乎将整块幕布都顶的变形。
“...”
它缓缓转过头,嘴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呢喃,那只没有瞳孔的眼睛,却在同时看向莱因和单腿的蒲公英战士。
“铛!”
报时的钟声悠扬响起,从两人的身后传来。
或许是周围太过晦暗,这一次,莱因感觉自己听清楚了更多东西:那钟声之中,编织着无数低沉的哀嚎与悲鸣。
“啊啊啊啊!冲啊!”
另外一侧,剩余的蒲公英奴隶们则仍发起着冲锋。
它们的右腿几乎都高高竖起,拿着各式的简陋武器,然后使用另一条腿跳向对方;它们大吼着,喧嚣交织在明灭的光中。
这似乎是一种战术,莱因这么想着。
它们在利用吼叫声隐藏自己的动作与细微声响,这样,对方或许就难以对它们做出防御,也会在一瞬间失去方向。
但那只巨大的蒲公英只是将提灯往前捎了捎,它...
似乎拥有视觉。
怪叫着,那蒲公英往后撤出一步,先前所站的方位之上,土壤却开始悉簌作响。
那些土壤似乎是拥有了生命力一般,开始迅速向上生长,并很快便围出一道低矮的土墙。
但奴隶们并不知道这一点。
在灯光下,它们的绒毛沾上棕黄的尘土;第一批奴隶继续向前快速跳跃着,然后撞在土墙之上,因为身体的惯性而跌倒。
于是,后面几批奴隶也停了下来。
混乱在瞬间蔓延开来,它们棕黄的绒毛相互拥簇,像是一场刚刚失去了方向的海潮。
“嘁...发生了什么?”
就连莱因身旁,那只身经百战的单腿蒲公英都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它缓缓压低身形,一副伺机待发的模样,却始终没有向怪物的方向跳去。
毕竟它也只是...没有视觉的怪物而已。
“魔法...是魔法...”
莱因于是挤着嗓子,想要给对方解释清楚。
但嗓子已经不太能受到自己的操控了,之前,它的喉咙好像被一枚土刺刺穿了,一说话,气流就从某个隐秘的小洞里溜走了。
“魔法...魔法!对!魔法!”
那蒲公英怪物却猛地回头。
那只没有瞳孔的眼睛睁开,几乎要将周围的绒毛都崩裂一般;巨大的蒲公英听见了这句话,然后像是着了魔一般,不断重复着。
“魔法...魔法...对!我是一个魔法师!一个魔法师!我是会巫师协会的魔法师!”
它的声音苍老,即使因为蒲公英的构造而变得中性,莱因却仍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几十枚土刺则如同蚯蚓一般,缓缓从它周身的土壤中爬出。它们歪斜,凝固,然后向着已经陷入混乱的奴隶们射去。
天蓝色的液体于是从那些绒毛中溅出来。
场面混乱成一片,在天蓝色和土黄的海洋中,大大小小的怪物移动着,它们都顶着奇怪的蒲公英脑袋,在莱因模糊的视野中,却已经莫名其妙被分离了开来。
甚至连那块漆黑的幕布,都在巨型蒲公英的移动下,不断变形。
恍惚中,莱因突然感觉自己回到了某个童年的冬天;他和一个人窝在棉被里,玩着某种特殊的游戏。
两个人相互追赶,谁先握住对方的脚踝,谁就赢了。
视野则开始逐渐模糊,疲乏感从脖子的气孔里鱼贯而入;于是恍惚中,莱因伸出手,似乎真的抓住了什么。
“你赢了。”
维恩这么说着,他的声音似乎很厚,和某个柔和的女性声音叠在一起。
他猛地惊醒,与此同时,他听见一阵纯粹的铃铛声音:是那只一直被他紧紧握在手中的铃铛。
纯粹的声音震荡着,于晦暗的田野中蔓延。
于是,刚刚还混乱成一片的田野短暂沉寂了片刻,然后,在怪物再次回过头,朝着莱因跳来的瞬间...
一阵激昂的欢呼声从奴隶蒲公英中爆发出来。
“是执政官大人!执政官大人回来了!”
“它战胜了神明!它来带领着我们跃入胜利了!”
刚刚溃散不堪的奴隶们,此刻莫名重振旗鼓,它们大吼着,再次跳向怪物的方向。
“它在向我快速靠近。”
“那东西有一盏灯...把灯打碎,它就没那么恐怖了。”
于是,氛围似乎重新激昂起来,甚至连莱因也感觉不那么疲惫了,他尝试着从地上爬起,整个人跪在松软的土中,然后对一旁的“单腿执政官”说着。
“...大概是三秒后,在左前边...”
“就和那个雕像一样,往雕像高举的手上打。”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察觉到时间正在言语中快速流失。
他看向身旁单腿的蒲公英,这是一种很离奇的感觉:明明在灯光下,对方的绒毛显得如此怪异...
但莱因却莫名其妙把它当成了一个人。
它勇敢,坚毅,曾经遭受过失去了一条腿的灾难。
它是一个执政官,它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但它是一个真正的、领导着奴隶起义的执政官。
想来也是,如果在一片漆黑的田野之中,所有人都不曾拥有视觉,也不曾接近和触摸对方...那么圣骑士和怪物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它们共用同一种语言,都用腿走路,甚至连社会结构都大差不差...
“好。”
最后一瞬间,那单腿的家伙这么轻声答应着。
它夺过莱因手中的短剑,带起一阵很轻的风,就好像是麦城的季风重新回到了田野之上。
随后,水晶碎裂的声音,刺穿光明。
唯一的光源掉落在不远的干草堆里,那似乎是奴隶们劳苦数天,才收获的作物;但莱因已经看不见之后的景象了。
他只感觉胸口闷闷的,身下的土壤开始快速滑动。
不,应该是那只巨大的怪物正踩在他的身上,压着他在田野中滑出了一段距离;那短暂的旅途很快结束。
随后,他感觉自己正在漏气的脖子被压住,原先撇掉的气,现在如同失去了出口的洪水一般着急。
脸上则是毛绒绒的,甚至能体会到其中的温热。
“你...”
那怪物低语着,莱因露出一个微笑:这一次他成功了,山顶就在眼前。
他突然明白了,当时多云死的时候,为什么他会那么愤怒;那并不是因为他喜欢多云,或者讨厌多云。
是他一直在模仿多云。
他渴望着像对方一般纯粹,就好像那一次在昏睡粉末之中,她大喊着“对我释放起风”一样。
莱因想象不到,明知道在十五层死去会发生不好的事,为什么她还是能做出那么勇敢的行为;他羡慕着对方。
他渴望再来一次那样的机会,就好像维恩把一切责任都揽上,多云主动吸引安比斯的攻击一样:他也想成为一个英雄。
所以那时候他会如此愤怒:多云就像另一个极端的维恩,他们都在莱因试图成为自己之前,就荒唐地死掉了。
但那怪物却停顿了片刻,然后将脸贴的更近了。
“你...你是莱因,对吗?”
“我全部都想起来了,莱因...你是莱因,你是那个巫师,对...”
“你是六百年前的那个巫师,你还记得我是谁吗?我应该认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