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著:掰开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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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生与不生

1

市郊那个简陋的平房小院里,邱栀子和顾顺良租住的那间小平房的窗子和门上贴的大红喜字已被风吹雨淋得褪了颜色。

两人婚后柴米油盐的日子在这个小院里已流淌了半年。

这是夏日里的一天周日早晨,无论怎样都是掸不掉躲不开的躁热。

邱栀子觉着小平房里就像一个闷热的笼子,她如一只被困着的小兽,在房间里焦躁地走来走去,有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再也熬不下去了,她将被子凉晒到院里后便背着包出去串门了。

慕容雪住的别墅院里已是繁华盛开,青翠如滴。

慕容雪穿着粉红色的真丝晨褛推门出来,在葡萄藤下梳完头,然后在藤下取下平时采摘花枝用的篮子,仰着头采摘些先红的葡萄。

门吱呀一声响了,郑军武出来了,叼着他斯大林式的大烟斗。慕容雪挎着篮子在水笼头下将葡萄洗了,然后踮着脚一颗颗地往郑军武的大嘴里送。

“好了,好了,我得赶紧上班去了。”郑军武笑道,和慕容雪拥抱吻别后走向车库。

郑军武开车走后不久,门铃响了,慕容雪过去开门,邱栀子走了进去。

慕容雪惊喜道:“来搞突然袭击了?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突击检查一下,看看资本家过着怎样奢侈的生活。”邱栀子笑道,四下打量着。

她低头嗅嗅一朵花,从花枝下走过,不知名的鸟儿在树枝间扑棱棱地飞着,“啧啧,还让不让我们贫下中农活了啊?”

“当我第一眼看到这个院子的时候,我就想,这是我慕容雪梦中栖息的地方。”慕容雪显摆道。

此时,小狗贝贝从房内串出来,往慕容雪的身上扑,慕容雪递给贝贝一截香肠。

“除了郑军武外,贝贝是我在这所宅子里最亲密的伙伴了。”

这时,钟点工做好了午餐,送到葡萄架下的石桌上。

“总算摆脱了我最厌烦的柴米油盐了,”慕容雪说,“先到房里看看!”

两人进了房间。“这栋别墅里有十几个房间,除了我和郑军武外,就只有小狗贝贝了。钟点工准时来做一日三餐和其它家务,正常时间并不来打扰我们。”

邱栀子在别墅内好奇地往四下里打量着问:“你们俩怎么没张婚纱照啊?我到现在还不识你那位的巫山真面目哪。”

慕容雪笑道:“人家不肯跟我照,说是让别人一看就是老牛啃嫩草,他有一种犯罪感。”

邱栀子玩笑:“哦,晚上搂着嫩草睡就没有犯罪感了?”

“我毫不讳言,我要这个男人更多地是为了这院子,这如诗如画的生存环境和殷实的家境。”慕容雪自得道。

“哪天喊其他朋友们来这里聚聚?这么好的环境,只让你一个人享受?”邱栀子玩笑道。

“不不,这份不合常规的感情,肯定会引起家人和朋友的一片喧哗。为此,我几乎斩断了和周围一切人的联系,跟所有的过去一刀两断了,这多好,那些指指点点,那些看我的莫名的眼睛。我现在,只想躲在这个男人的背后,再不出这个院落,我恐惧出门,发怵结识陌生的人,”慕容雪道,又问,“你和你那位顾顺良,过得怎样了?”

邱栀子叹息了一声道:“唉,怎么说哪?我感觉我们俩就像两个可怜的孩子,两只灰溜溜的小麻雀,瑟缩在家的屋檐下,透过自己湿漉漉的羽毛,传递给对方一点温热。”

“怎么啦?”

“顾顺良仕途上的不顺像一座大山般横亘在面前,无法逾越,也无法搬移。他是那种只埋头干业务,见了领导就胆怯、就远远地绕着走的人。现在哪个单位的领导不是提拔整天围着自己甜言蜜语地转的亲信?另外,他的同事们都说他太老实。顾顺良那个比他晚来几年的大学校友石利,开始时和我们家顺良很靠拢,称兄道弟的,现今竟成了顾顺良的顶头上司,整天对顾顺良吆三喝四的,他如何能不压抑难堪?”

“是这样啊?”

邱栀子说:“我也时常劝解,可顾顺良怎么就不能想开些呢,老是把工作的不顺带到家里来,影响两个人的生活。仕途之心,真是把男人害苦了。以仕途论成败,是人们习惯了的心理。有时顾顺良把他的失败、脆弱完全坦露给我,我感觉到了他对我精神上的依赖,但同时也暗暗产生了对他的不满和看低,原来,人性是这样丑陋,女人是这样接受不了男人的失败,哪怕是他最亲爱、最信任的女人。你知道么,有的晚上顾顺良对我一吐为快后,很快响起了鼾声,我却辗转难眠,我对自己说:‘我太累了,我不愿意给人当姐姐。’你看你找的男人多好,大别墅住着,小轿车开着,而我哪,天天为柴米油盐而烦恼,为了一份廉价的工资挨上司的白眼,真是找对一个人,比别的女人少奋斗几十年。”

“谁家女儿没有一颗被包养的心?”慕容雪道,“我喜欢爱能力强大的男人,那种社会上的强者。在那种强大的护荫下,女人少了很多磨难。”

“因为横竖一辈子就那一个男人了,知足者常乐吧,否则,徒增幽怨的自伤。”邱栀子无奈道。

3

邱栀子情绪低落地回到家里时,已是黄昏了,她去收院子里衣绳上的衣物,却发现被子上和她洗晒的一件白色连衣裙上落了些黑点。她仰起头,望着居处旁边的那座工厂用的大烟囱,它像一个雄壮的武士般岿立在她面前,像受了多大的压抑似的呼呼地往外冒着黑烟。

这一刻,邱栀子起了一股强烈的冲动,想拿一把大锯“噌噌噌”地把这根烟囱锯掉。可是,她原本就瘦削,在那座庞然大物面前越发显得她的渺小和无力,她的情绪莫明地伤感起来。

她将被子掸净后收回屋放进衣柜里去,忽然发出一声尖叫:“啊!”一只老鼠噌地从衣柜下窜出来!

邱栀子升起一种说不出的绝望,这时恰巧顾顺良情绪蔫蔫地推着一辆自行车回来了,邱栀子的恶劣情

绪一下子爆发出来了,咬牙切齿地嚷嚷道:“谁有一套好的住房,我就去嫁给谁!哪怕是一个老头呢!你已经两年没有一个休息日了,这过的叫什么日子?哪怕找个退休老头呢,只要能给我温屋子,也比跟你过得好!”

顾顺良皱着眉苦苦地看一眼邱栀子,心事重重、心不在焉地应道:“哦,啊?”根本未听清邱栀子在

说什么。

邱栀子压抑得要疯了般,问道:“今天工作上又怎么了?就不能回家之前,把工作上的不快都抖掉吗?两个人整天大眼瞪小眼的,情绪是相互传染的,你闷闷不乐的,我又如何能欢得起来哪?”

顾顺良道:“我就你一个贴心的人,有了烦恼不跟你说又能对谁倾诉呢,邱栀子,你太让人失望了!我两年没休息一天,是业余找了个校正的活,挣点零碎钱。”

邱栀子苦笑道:“我让你失望?我不是你心目中那个什么圣洁的白衣天使,我只是一个平常的家常女人,我让你失望?你就没有想过你让我多失望?”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有相貌,也有才情,但命运是辛凉的,从来没有什么好事落在自己的头上。哪个女人不想沾男人的光?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找了这样的一个男人,心和能力都是单薄的,并不能给她的生活带来什么大的改变。他没能力对现今的生活有丝毫改变!

4

夜里,邱栀子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向丈夫念叨:“怎么办呢你说,徐老太还是老欺负我。”

“叫我说?叫我说你就呆在那里!”顾顺良生气道,过了会儿又解释,“这让我很心烦,也感到很大的压力。我是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我有一种感觉,哪怕我在那个岗位上沤烂了,被徐老太欺负死了,你都没办法帮我换一份工作。一想到求人,你就憷头,是不是?”邱栀子叫道。

“对不起邱栀子,我曾一次次发出誓言,有一天,我要有足够的本事,让你脱离开那个恶劣的环境,只是,实际上,我连自己的一份生存,都难以应付,又如果能给予所爱的人些什么?唉,不想这些不愉快了!”顾顺良嬉笑道,“我们的造人运动应该开始了?”

邱栀子躲避道:“我不是一直跟你说嘛,我现在不想要孩子。”

“这是历史赋予我们的伟大使命,人类总要生生不息地繁衍下去——”顾顺良道。

“我从不觉得制造生命是什么奇迹或伟大的事。我们国家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每次一上街,那些车声人流总让我烦躁不已。人总是给人造成精神上的压迫。散步的时候,要是迎面走来一个人的话,会让我不舒服极了。这个世界上的太多丑陋都是人的拥挤倾压出来的,像我和徐老太,俩人每月的工作量10天就能完成,如果办公室里只我一个人,生活会变得多么美好啊。”邱栀子振振有词。

“孩子就是我们的希望啊,有了孩子就有了盼头。”顾顺良又说。

“每一对夫妇都觉得自己年幼的孩子是一个天才,将来前途无量,而把种种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而单单不寄托在自己身上,孩子长大后才知道,他们只是给这个原本拥挤的世界又添了一个平庸之才而已。少生一个人,实在是对这个世界的一份贡献。”邱栀子又说。

顾顺良暂时词穷了。

邱栀子继续道:“再说我也不想破坏自己苗条的身材,有了小孩,自己就显得老了,在我的感觉里,好像拒绝生小孩,就能拽住青春的流逝,就能护住女人的干净似的。怀过孕,生过小孩的女体,给人的感觉就像生过芽的马铃薯,被掰开过又缝和上的器皿,是被破坏过了的,她主要的美在于母性而失了很多女儿性,女人的价值从欣赏型的转化成了实用型的,比如养育孩子,操持家务等,而我觉得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实用型的女人。”

“要一个孩子,对女人来说,是一项太过庞大的工程,太过巨大的牺牲,我想起这一点就犯愁,看到同事家的小孩,一切都得围着他转,大人连个电视也看不清静,炎热的夏日中午,还得陪着他在太阳底下玩,烦死个人。我舍不得那些时间和精力。都说母爱是最强烈的感情,可对一个无形的生命,我无论如何也产生不出那种感觉。当然,我并不否认做母亲的女人的伟大和幸福,只是具体到我自己,决定放弃了。”邱栀子滔滔不绝道。

顾顺良严肃地看着邱栀子的眼睛:“你是认真的?”

邱栀子重重地点着头:“经过深思熟虑地。不过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我们现在太穷了,贷款的压力如山般,哪里还有钱养小孩?”

“那我这一辈子就当不了父亲了?”顾顺良下意识道,忽然就悲从心中起,啪哒啪哒地掉起眼泪来,“难道就因为挣的钱少,连为人父母的基本权利也要被剥夺吗?”

邱栀子见状赶紧过来哄他,晃着顾顺良的后背撒娇道:

“你工作那么忙,压力那么大,已不能更多地陪伴和照顾我了,再把一个小孩完全地甩给我,是否太不公平了?有太多以孩子为寄托的女人,而我不是。你看看那个邻居女人,她孩子常生病,三天两头地住院、打针。看着那幅情景,我对自己说我担负了这些,是真的担负不了而绝不是我的娇情。”

顾顺良烦躁地把邱栀子推开,自己下床站到阳台上生闷气去。

“你这什么态度啊?我打滚啦!”被摔在床上的邱栀子拿出在顾顺良面前撒娇耍赖的拿手戏--在地上打滚,顾顺良也懒得理她。

一夜的僵持与冷战。

第二天凌晨的时候,顾顺良走过来,揽住脸上还有泪痕的邱栀子道:“亲爱的,也罢,我们都不是强大的人,应付两个人的生存还手忙脚乱,你的感情支撑我,和我支撑你,还那么力不从心,因而无法想象再有一个幼小的生命瓜分我们。两个弱小脆弱的人,相扶相搀着过到老,也挺好。”

邱栀子惊喜道:“你真的想开了?”

“想开了。”顾顺良点头。

“就是嘛,老了让人侍候,这对于还不到30岁的我们来说似乎是个太过遥远的问题,遥远得我们无法想象,”邱栀子说,她转而严肃道,“我也理解你的郁闷,这毕竟是件大事。”

两个人深情地拥在一起。邱栀子主动给顾顺良宽衣解带,将自己娇柔的酮体像张弓一样弯上去……

每当两个人之间闹别扭的时候,性是最好的化解方式。

一阵浓情蜜意的亲昵之后,顾顺良凑到邱栀子的耳边窃语:“其实,你不生小孩对我这辈子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你的身体跟姑娘其实差不太多。”

邱栀子搂着顾顺良撒娇道:“昨晚上我降服住你的杀手锏——在地上打滚,怎么就无效了哪?”

顾顺良苦笑道:“也罢,家里只你这一个小孩,就够我受的了,这哪儿像媳妇啊,整个像捡来的一个小闺女。”

“难道不是吗?在生活上,我是你的孩子,而精神上,你是我的孩子,我们压根也不需别的什么孩子。”邱栀子说。

说到这里,邱栀子动情地把顾顺良紧紧地抱在怀里道:“对不起,我实在是欠你太多,我会用一生的温情来补偿你。”

5

而顾顺良的家里得知这一决定后十万火急,打电话,做顾顺良的工作,他的父亲坐了长途车亲自出马了,说要当面跟邱栀子谈一谈。

邱栀子一听就烦了,对顾顺良唠叨:“这不单纯是要不要小孩的问题,而是一个作为长辈的年长男人,跟我谈这种事的感觉,这绝对不应是他一个老公公对作为儿媳身份的女人磕碰的话题,实在是对我的不尊重。”

很快,门砰砰地被砸响了,一种异常的响动,邱栀子的心里就有一种不好的直觉。打开门一看,果然是顾顺良的父亲,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好像自己的到来是件多大的事似的。

邱栀子的情绪一下子跌落下去,像是一个灾难来到了自己跟前。

“栀子,生一个吧,孙子或孙女都行。”顾顺良父亲看着她说。

“生!生!多么不雅、丑陋的一个词,让人联想到大腹便便的母猪,好像我对他家是一头母猪的意义。”邱栀子心里话,气得扭过头去,她硌硬了这个人,烦了这个人。

再说又有哪条法律规定女人必须得生小孩?

邱栀子喜欢女人的风情,比如长发筒裙,比如诗情画意,可她偏生在一个普通人家,需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奔波。

吃饭的时候,上了一盘芥茉葱丝拌猪肚,是邱栀子喜欢吃的菜,顾顺良父亲那么难以克制的神态,三下两下就给拔拉完了。

在平时两个人的家里,邱栀子就是家里的娇娇宝,吃饭从不挑食的顾顺良什么都让着她,她哪里习惯别人跟她抢食?

他父亲依然在那里大吃大嚼,不一会儿又把一只鸡全吃完了,地板上吐了一堆鸡骨头,那让邱栀子和顾顺良,会吃一星期。邱栀子的脸色很难看,端着个小碗到里屋去。顾顺良见状紧张地跟过来瞅着邱栀子的脸色,又担心他父亲受冷落,赶紧返回饭厅。

邱栀子在里屋看书,他父子俩在客厅里看电视,声响弄得很大。她听见他们在说话,可是听不清在嘀咕些什么。

邱栀子拿起话机跟慕容雪悄声打电话:“亲爱的,他爷儿在一起瞎嘀咕哪。你说,他父亲会不会啜唆顾顺良不要我了,找一个肯给他家传宗接代的女人?这目的似乎太容易达到。”

慕容雪在电话里笑道:“怎么啦,发虚了?”

邱栀子对着话机说:“你说,如果顾顺良不跟我过了,我怎么办?”

“怎么办?离了顾顺良你就不活啦?”慕容雪还是在电话里笑。

“那当然,离了男人的爱,我无论如何是不行的。且不说别的男人是否会喜欢我,我可不想跟那些离过婚的男人再结婚,他曾经的老婆、孩子,一个个居家的日子,久而久之的,会形成一种散发着陈腐的烂菜叶子般的东西,他的浑身上下,他的每一声气息里,都是装满那些东西的积垢的皱折,怎么掸都掸不净,怎么洗都洗不清,而我自己何尝不给别人这种感觉?在别的男人那里何尝不贬值?再说,性格随和的谁离婚?所以么,我只要和顾顺良的这种原汁原味的婚姻,再说,我也不大相信再会有顾顺良这样仁厚、娇宠我的人,我只要顾顺良。”

“既然这么在乎人家,那还跟我瞎叨叨什么?去把顾顺良勾过来啊!”慕容雪在电话里遥控道。

“得令哦!”邱栀子说罢挂了电话,“啪”地一下把手电筒摔在地上,她是故意闹动静要把顾顺良招过来。顾顺良进来后看了她一眼又陪他父亲去了。

邱栀子又拿起话机跟慕容雪倾诉:

“气死我啦!顾顺良明明知道我在生气,闹事,却不过来哄我,还和他父亲在一个屋里,这充分说明了什么?还是跟他父亲近,跟他家里人近?你说,既然他这么在乎他父亲,会不会就听他的话,非要我生小孩,或者跟我离,再娶别的女人?”

“你就这么担心失去你们家顾顺良啊?”慕容雪在电话里笑说。

“那当然啦,我跟你说,我是个自我感觉非常不好的女人,比如说,像我这样,不喜欢生育,不喜欢作爱,不喜欢做家务,不喜欢一切的女人活,对吃饭却挑三拣四,工作上的前途似乎也很渺茫,从世俗的角度讲,我是个太没有实用价值的女人。这样的女人除了顾顺良谁能接受?”

“把自己说的这么一无是处啊?真是长男人的威风,灭自己的志气。你这么一无是处的话你们家顾顺良怎么会那么爱你?”慕容雪笑道。

“我骨子里好像对人生有一种恐惧感,担心自己无依无靠。比如说顾顺良,因为从不故意伤我,在我的感觉里也永远不会抛弃我,所以我此生就要缠住这个男人,像一根藤似的缠住他。一个男人,不伤我,不抛弃我,也就行了。这是我邱栀子对生活,对男人最低的要求,在没有找到更好的退路之前,我绝不放弃所拥有的。”

“典型的保守派。”慕容雪笑道。

“但这呆在顾顺良身边的没有危机感,又使我的惰性滋长出来,原来我是一个特别勤快的姑娘,婚后因为顾顺良对我的娇惯,不管我什么坏毛病,都不致招来他多大的反感,因而什么都由着性子来。这在某种意义上,其实对我整个的人是没有多大好处的。”邱栀子唠叨。

慕容雪在电话里说:“你这一点恰恰和我相反。我是一定要爱各方面远远地高于我的男人,然后给自己定下目标:‘我一定要让他爱上我。’于是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戒备和高度竞争状态,这渴望得到爱的过程对我的人生就是一种无形的拔高。我绝不会爱同班的男同学或邻居的男孩之类的,我只爱那种丰厚雄健得能将我整个人,整个灵魂裹挟起来的男人。”

“而我,是对特别出色的男人尽量躲着,免得因为自己爱上人家而陪受折磨,横竖不是自己的,离得越远越好,落得自己心态的清净和平和。我也没有足够的心力,从别的女人手里抢男人。我更需要的是呆在一个男人身边不被挑剔、嫌弃的安全感,那种彻底的放松。可现在,这种安全感又要失去了——”邱栀子说着兀自放下电话。

担忧,绝望,邱栀子把枕头扔在地上,拿了一把剪子,把一条小褥子剪了,剪得疵牙咧嘴的,露着白白的棉花,又把一条被单剪成了碎布条,“这日子没法过啦!”她说。

顾顺良终于进这屋来了,看到那副情景,心碎地捂住自己的胸口道:“这日子没法过啦!”他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邱栀子问,她内心又一阵虚弱,伸出手抚摸着顾顺良的下体,很丑陋也很本色的女人的行径,有些歇思底里地说:“顺良你看是我重要还是你爸重要?你离得开女人,离得开我吗?还是女人好,对吧?要是在乎我你就把他赶走!”

顾顺良把邱栀子的手扑打开,一下子坐起来,撕扯着自己的头发道:

“我疯了!我就要崩溃了!我受不了了!女人怎么这么难缠啊?一个人过有多好,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这是不同的,你干嘛非要较这个真?你怎么这么不讲理?你知道我为什么在外那么懦弱吗?因为在家首先就被你压住了!”

邱栀子兀地怔在那里,道:“你性格里有我的因素?我平时给了你很大的压迫吗?虽然我表面上整天安慰你,你凡事对我的谦让是因为你对我的爱还是你谦和的性格本身?你对我的爱到底有多少?”

像掀开了生活不愿正视的一角,赶紧盖上去。即便顾顺良对她的感情有所疏离的话,她也不愿正视,不会正视的,因为他是她在这世上的唯一。

“你想不要我了?你要是不要我了,我,我--”邱栀子茫然无措着,不知怎么办。

这个世界上,她不想要孩子了,只有顾顺良一个人了,他是她的命根子,然而一个糟老头子又来抢,又来夺。

“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那么个脏老头,穿着一双破布鞋,穿着件破的卡褂子,身上的衣服值不了十块钱,在你心里的分量怎么这么重?难道他的臭身体是金子、银子做的?”邱栀子吵,她拽着顾顺良冲到镜子跟前,“你看看我!又文气又秀气,长发飘飘的,我怎么就比不过一个脏老头?他的头发都快掉光了!我怎么想都想不通啊!”邱栀子使劲地将头发甩啊甩的。顾顺良连看也不看她。

“我连个脏老头都比不过,要是个黄花小闺女更不用说了!”邱栀子说。

“别碰我!”顾顺良看也不看她,不管是镜子里的还是真实的。

“顾顺良,难道你真的不爱我了吗?”邱栀子抱住顾顺良,自己整个的身体倒向他的身体。

“别碰我!”顾顺良把自己抽出去,“是的,我确实是不爱你了!我们离婚!这样的日子没法过了!”

邱栀子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像海水哗哗地退潮,像满树的树叶纷纷凋落,“离婚可以,你得赔偿我这几年的损失!”

“那你要多少?”顾顺良问,他的兴致来了。

“30万。只要给我30万我就跟你离婚。”

“我哪儿去弄这么多钱!我没有这么多钱啊。”顾顺良满脸愁苦地说。

“对了!你可以去跟你父亲要啊!他不是想要孙子吗?他砸锅卖铁地凑啊,给我30万他就可以得偿心愿了。”邱栀子启发顾顺良。

她被自己想象出的这个数字激动莫明,那像岩缝里的阳光,一下子使她的人生金光灿灿起来,一下子使曾经和她海誓山盟,决定生死相依的顾顺良黯然失色。有了30万,她就不需要上班了?

“我不会去死吗?我一头往墙上撞死!你怎么让我赔偿?你就没法要挟我啦!”顾顺良洋洋自得地说,为自己想到的这个绝好的主意。

“你可以去借,去贷款啊?”邱栀子又兴致勃勃地启发顾顺良。

“我去贷款?我有那么傻吗?为了离婚去贷款?再娶媳妇还得花钱!”顾顺良冷笑着,显得自己很聪明的样子。

邱栀子严肃起来,嘴角浮上一丝嘲讽的苦笑,说:

“顾顺良,你听着,我并不是多么稀罕你,你挣那仨瓜俩枣,又整天这么忙,两年了你未陪过我散一次步,这个婚姻对我来说只是个空壳而已,纯粹形同虚设。再说,你整天皱着眉苦苦的样子,你不知道,让你身边的那个人多么压抑!我找个退休老头过都比跟你强,起码能陪着我散散步,起码有一个人给我‘温屋子’,可是我要是将你放手的话,太便宜你了,因为女人一旦离婚后便严重贬值了,可离异对男人却没有多大的影响。”

“好啊,我就给你机会!去找个退休老头吧!”顾顺良道,气得扭头出去了。

顾顺良拉着他父亲出了家门,把邱栀子一个人扔在家里,她坐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时间嘀嘀哒哒地过去,等待都快把时间给绷断了,然而没有顾顺良的脚步声,顾顺良和他父亲在哪里过的夜?又是一夜的无眠。顾顺良的立场明显不过。

6

第二天早晨,邱栀子买菜回来,在客厅里便听见了房间内顾顺良父子的说话声。爷儿俩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只听顾顺良的父亲说:“要断咱家的香火?这简直是大逆不道,你娘说了,实在说不通就离婚,我和你娘太想要孙子了。”

只听顾顺良说:“哪能那么做?我和栀子的感情还是挺深的,栀子不是不想要孩子,是我们的生存压力太大了。再说,我最清楚栀子的能耐、本事了,平时连碗面条也煮不好,我出差的时候,要么家里堆满了方便面,要么她顿顿吃食堂。她压根没能力当妈妈。”

又听顾顺良的父亲说:“我们不管那么多。哎,你娶一个不生孩子的女人做什么呢?我们生了一个窝囊儿子,当不了老婆的主啊。”

听到这里,邱栀子顿时觉得全身的血直往上涌,气得什么似的,大声叫道:“这日子大家谁都别过啦!”说着便冲进厨房,雄赳赳、气昂昂地拿出一把柴刀来,在客厅里转转悠悠地,无所适从。

顾顺良刚好从门内出来,看见这一幕后心碎地喊:“要出人命啦!”他回房拽着他父亲便拉开门往外跑去。

邱栀子伸手没有抓住,出于一种本能的直觉,她光着脚就追出去,只见顾顺良跑到了马路中间,掀开上衣,嘴里喊着:“来啊!来啊!”随时准备着迎头向飞奔而来的一辆车撞去。

他疯了。

邱栀子拼命地将他往回拽,大声哭泣着,终于将他拉扯到了路边。

而这尤其激起了邱栀子对老公公的憎恨,她弯腰拣起一根树枝气昂昂地回屋指着老公公的鼻子问:

“你亲眼看见了顾顺良痛苦的矛盾、挣扎,你对跟前活生生的儿子不疼惜,却对一个莫须有的孙子较什么真?你简直就像横亘在我和顾顺良之间的一个绿毛怪。你这么大岁数了,搅和我们的日子干什么?”

“我只是想要个孙子。不然,村里人说我绝户,我再也抬不起头来了。”顾顺良父亲泪眼汪汪地小声嘟囔。

平房小院里,几扇窗子都打开了一条缝,有很多眼睛和耳朵贴在那里,

“你夺我的人!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还想霸占我的人!”邱栀子气昏了般,对老公公数落。

“我不想活啦!”随后跟进家门的顾顺良又在那里说。

邱栀子扭过头去心碎且万分不解地看着顾顺良,嚷道:

“为了他,你不但丝毫不爱惜我,还想扔弃你自己,一个自己不想活的人,别人拿着他最没有办法,而你不想活了,关键的就是想绝我,因为我这辈子只靠你了。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啊,他怎么就这么重要?只要他在这里,就没有我和你顾顺良的素净日子。”

这个时候,刚好邱美娥来邱栀子的平房小院,邻居女人认识邱美娥,赶紧拉住她,指画着打小报告:

“你闺女家吵架啦!好像是顾顺良在外面又搞了个女的!还硬住在他两口子的家里,挤兑得邱栀子没法呆,昨晚邱栀子满院子转悠着骂大街,你们说说,顾顺良这毛病怎么就不改?”

另一个女人说:“怎么会改?人家就像饿了要吃饭一样。”

邱美娥一听这话一下就炸了,雄赳赳、气昂昂地这就往里冲。

邱栀子正巧从房里出来,和母亲撞了个趔趄。

俩邻居女人看见了邱栀子,赶紧捂住嘴低下头去。

邱栀子听见了邻居的议论,若无其事地高仰着头拉着母亲往外走:“妈,出去说话!”

邱美娥瞅着邱栀子的脸色问:“到底什么情况?”

邱栀子烦躁道:“顺良他爸从老家来了。”

邱美娥扭身便回走:“哦,那我该过来跟他打个招呼。”

邱栀子正在气头上,拉住母亲道:“别理他!他来是催我给他们家生孙子的。”

“我来也是催你这事的。我想认真、郑重地跟你谈一谈这事。”邱美娥说。

母女俩说着话走出了平房小院,在附近一个街心花园里坐下了。

“我也着急要外孙啊。再说,女人生小孩越早越好。”邱美娥说。

“妈,说句真心话吧,我担心生了孩子后养不起。我们现在日子过得这么穷苦,何苦再十月怀胎地去制造一个‘穷三代’?穷人家的孩子大多数都是要穷苦终生的,一辈子在社会底层苦苦求生。我们自己受苦就足够了,何苦再去祸害一个孩子陪着我们来尝尽这世间的辛酸呢?你看看我现在的境况——我哪里有做母亲的精力?首要解决的问题是生存啊,我总不能喝着西北风去怀孕生子吧?”邱栀子愁苦道。

“不是还有你妈我么?妈帮着你啊!”

邱栀子的泪水涌出来了:“妈,你那点钱是怎么挣的,我心里最清楚。平时里你一块钱掰成八瓣花,辛辛苦苦地把我拉扯大,我怎么能忍心再让你帮我拉扯我的孩子?你苦了这么多年,也该为自己活一下了。”

邱美娥的泪水也涌出来了,道:“哪个当妈的,不是为了自个儿的孩子活着?”

“妈,顾顺良当初是我眼里的‘潜力股’,但是几年下来,我发现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我们俩现在收入这么少,我对我们的未来一点也没有信心。”邱栀子灰扑扑地说。

“‘儿孙自有儿孙福’。旧社会那么穷,饥寒交迫的,也没见谁家不要孩子的。”邱美娥说。

邱栀子道:“我也不太明白自己,我的内心、性格那么有女人味,可也不知怎么的,我就是不愿干那些拾拾掇掇、擦擦洗洗的女人活。”

“这就是没个孩子的缘故,有个孩子的吃喝穿戴催着你,自然就勤快了,能干了。就说你吧,亏了这些年有你和妈相依为命,不然妈活着有什么意思?”邱美娥说着抹起眼泪来。

这时,刚好有一个年轻的母亲推着婴儿车在旁边走过,邱栀子眼神直直地看着婴儿车里的婴儿,眼里噙泪道:“我其实是非常喜欢孩子的。只是现在养个孩子的成本那么高——”

“无论如何,我也不同意这事,一个不生孩子的女人,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说起来咱娘儿俩真是苦命,你爸把我撇下不管了,你又找了这么一户穷家。”邱美娥悲从心中起。

邱栀子见状只得安慰母亲:“妈,我也并不是这辈子就肯定不要孩子了,只是暂时不要,等我们的经济情况有改善的时候再要。毕竟我们还年轻,难说我们就没有发迹的时候?”

“有你这句话我心里舒服多了,我就不相信我闺女没有转运的时候。”邱美娥道。

“可恨我那公公,听说我不想生孩子,竟然逼顾顺良跟我离婚。而顾顺良,竟然有所松动。我清醒地意识到,这个男人,是不可依靠的。我的工作那么糟,他也帮不了我,在人生的一些大事上,他什么也决定不了。他对于人生根本没有一个清醒的判断。你知道么妈,我现在已经产生了一种生理上的反应,只要他父子俩在一起,我就怀疑他们在蓄谋一场颠覆我婚姻的阴谋。”邱栀子说道。

“什么?!”邱美娥一听这话腾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家非但没有养不起孙子的羞愧感,还逼你们离婚?我找他说道说道去!”说着便气昂昂地往邱栀子家走去。

“妈你别生气!”邱栀子在后面追着。

7

“砰”地一声,那间小平房的破门被推开了,邱美娥站在那里,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亲家母!”顾顺良父亲赶紧陪着笑脸迎上前来。

“亲家公想来要孙子了是吧?”邱美娥不屑地问。

“是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顾顺良父亲道。

邱美娥不屑地比划着道:“你还想要孙子?你看看他们住的这个窝!你孙子生出来住哪儿呀?你儿子家连个给孙子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你们还想要孙子!”

邱美娥气哼哼地走进来,一撩衣襟端坐在椅子上,比比划划地说道开了:

“既然你们这么不解味,那我今天就把话说清楚了,我闺女暂时不想生孩子,是因为嫁了一个没房的穷老公,你看看他们现在住的这窝——该买房子啊吧?可他们现在连首付都承担不起,即便哪天付得起首付了,还要做几十年的‘房奴’,总不能让我闺女喝着西北风去给你们家怀孕生子去吧?”

顾顺良父子已是满脸通红。跟过来的邱栀子赶紧给母亲使脸色,但邱美娥不以为然地继续白话:“前两天我看电视上还说哪,动物圈中,没本事的雄性是没有交配权的,所以弱者的劣质基因不能被传承下去,这样的种族才能优胜劣汰发展壮大——等你儿子的收入足以养活老婆孩子的时候再谈生孩子的事吧——你还捅鼓他们小夫妻离婚,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

邱美娥滔滔不绝,觉得自己像一个舞台上的英雄。

顾顺良像受了奇耻大辱一般满脸铁青地紧咬着嘴唇,顾顺良父亲也被羞辱得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顾顺良父亲深看了儿子一眼,说:“儿啊,早知这样,还不如在农村给你找个媳妇哪——”说罢背起自己的包便往外走。

“爸,你干嘛去?”顾顺良在后面追去。

“回老家!”倔老头倒背着手驼着背一颠一颠地往前走去。

顾顺良两眼噙泪地追赶父亲去了。

倔老头走了几步,又停下了,头也不回、口气坚硬地大喊了一句:“顺良是我们的独生儿子!”

邱美娥和邱栀子都被那句喊震住了,两个人心虚气短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如果你不要孩子的话,他们会一再挑拨顾顺良离婚?”邱美娥看着女儿说。

邱栀子连连摆手:“我可不想离婚,也不想跟离过婚的男人再结婚,那像啃一块被别人嗉过的骨头,喝一碗别人喝过的残汤,多有心理障碍啊。所以,这一辈子我要缠住顾顺良,像一条藤似的缠住他!”

“那这件事就麻烦了。”邱美娥看着邱栀子的眼睛说。

“要不,就顺其自然?孩子来就来,不来就不来,一切听从天意?”邱栀子看着母亲的眼睛犹疑地说。

邱美娥点点头,她环顾一眼四周,苦涩道:“你们只这一间屋子,若真有了孩子,孩子出生了后怎么住?你们俩又都上班,得有照顾孩子的人,住哪儿?”

这之后的邱美娥更加勤劳,她平时的活是推着三轮车在小区里转悠着,到各家收纸盒子,谁家买了冰箱、洗衣机了,送货后拆下的纸盒子都被邱美娥收走了。

但从那天以后,在收废品之余,她给自己又找了一个活,给一家歌厅看车子。

她一天到晚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攒钱。她每天晚上都骑着自行车奔波6里路去给那家歌厅看车子,为了每晚2块钱的报酬。邱美娥个矮得够不着车蹬,自行车的身子像个杠杆的两端,这一下那一下地左右摇晃,

8

这天,邱栀子正在娘家过周末,忽感一阵呕吐感涌了上来,赶紧捂住嘴冲向卫生间,在里面哇哇地吐起来。邱美娥跟过去,小心地探询:“邱栀子,你,是不是有喜了?”

邱栀子猛地抬头看一眼邱美娥,小脸虚弱得一下子白了。

“赶紧的,赶紧去医院验验!”邱美娥这就拿起包拉着邱栀子往外走。

过后,邱栀子坐在医院走廊里看着手中那张化验单,问邱美娥,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将孩子做掉?”

邱美娥道:“绝对不行!打胎会伤身子的。”

邱栀子心虚地问:“那,会很疼么?”

邱美娥道:“那当然!”

一缕忽然而至的坚硬掠过邱栀子的嘴角和脸颊:“好,我一定将孩子生下来!”

过了会儿,邱栀子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腹部,问邱美娥:“当妈妈的感觉,很好吗?”

“当然啦,做母亲比得到一切都要幸福,”邱美娥微笑着嗔怪道:“不过现在啊,像个土豆刚发了点芽芽,能摸着什么?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邱栀子的面颊上泛起了一丝羞涩的红晕。一阵呕吐感又涌了上来,邱栀子再次捂着嘴冲向卫生间。

顾顺良和他老家的父母听到这个消息后自然是欣喜万分,不再细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