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了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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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问及种族主义一词对她意味着什么,美国知识分子露丝·吉尔摩[1]回答说种族主义是让某些人群遭受过早死亡的威胁。

这一定义同样适用于男性暴力、对同性恋或跨性别者的仇恨、阶级统治、所有社会政治压迫现象。如果把政治视作部分生者对其他生者的治理,视作个体生活在他们未曾选择的社群内部,那么,政治即是区分,一边是生存得到肯定、鼓励、保护的人群,一边是暴露在死亡、迫害、谋杀风险之中的人群。

上个月,我到你现在居住的北方小城去看你。这是一个丑陋、灰暗的城市。距离海边只有几公里,但你从来不去。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过你——上次见面是很久以前。你来开门的时候我没认出来。

我看着你,试图在你脸上读到远离你的那些年。

后来,和你一起过的女人对我解释说你几乎不能走路了。她还告诉我,夜间,你要靠一台仪器呼吸,否则心跳会停止,没有助力,没有机器的帮忙,你的心脏再也无法跳动,再也不肯跳动。当你起身去洗手间再走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你走的这十米让你呼吸急促,你不得不坐下来喘气。你道了歉。这是新事物,来自你的道歉,我得适应下。你对我解释说你得了一种重型糖尿病,还有胆固醇过高,说你随时有可能心脏骤停。光是向我描述这一切,你就喘上了,你的胸腔耗尽了氧气,仿佛漏了气似的,甚至说话也成了一项过强过重的负担。我看出你在同你的身体抗争,但我试图表现得什么都没注意到。我来之前的一周,你做了个手术,治疗医生所称的“内脏脱出”——我之前不知道这词。你的身体对它自己来说变得太重了,你的肚腹往地面下垂,下垂得很厉害,非常厉害,厉害到从内部撕裂,因为自重、因为自身的质量而扯裂。

你不能再开车,会有生命危险,你再也不能喝酒,你再也不能冲澡或工作,风险太高。你才五十出头。你属于被政治认定早死的那类人。

整个童年,我都巴望着你不在家。我每天傍晚放学,大约五点。我知道,当我走近家门,如果你的车没停在家门前,那就说明你去了咖啡馆或你哥哥那里,你会晚归,可能要到入夜的时候。如果看不到你的车停在门口的人行道上,那我就知道你不和我们一起吃饭了,我妈最后会耸耸肩,给我们盛菜,而我要等到第二天才会看到你。每一天,当我走近我们那条街,我就想着你的车,在脑子里祈祷:让它别在那儿,让它别在那儿,让它别在那儿。

我只是无意间了解了你。或通过别人。不算很久以前,我问我妈,她是怎么认识你的,为什么会爱上你。她回答:因为香水。他喷香水,那个时候,你知道,和现在不一样。男人从不喷香水,没这做法。可你爸就喷。没错,他喷。他不一样。他那时可真好闻啊。

她继续说是他追的我。我那时刚和第一个丈夫离婚,总算给我摆脱了,没男人我更幸福。没男人女人总是更幸福。可他不死心。他每次不是送巧克力就是送花。所以后来我就让步了。我让了步。

2002年——这天,我妈逮到我一个人在自己房间跳舞。我算得注意了,跳的是最安静的动作,尽量不出声,不喘粗气,音乐也不是很响,可她在隔墙的另一侧听到了一点动静,过来看是怎么回事。我被吓了一跳,气喘吁吁,心提到了嗓子眼,肺也提到了嗓子眼,我转向她,等着——心提到了嗓子眼,肺也提到了嗓子眼。我以为她会骂我或者笑话我,但她微笑着对我说跳舞的时候我最像你。我问她:“爸爸也跳过舞?”——你的身体曾有可能做过如此自由、如此美丽,与你的男性气概强迫症如此不相容的事,这让我明白,或许你,某一天,曾经是另一个人。我妈点头肯定:“你爸以前老跳舞!走到哪跳到哪!他一跳大家全看他。我自豪,因为他是我男人!”我奔跑着穿过房子,到院子里找你,你正在劈过冬用的木柴。我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我想要一个证据。我把她刚才告诉我的话对你重复一遍,你垂下眼,语速极慢地说:“别老信你妈胡说八道。”可你脸红了。我知道你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