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生活中最有意思的事情常常始于偶然。有一年5月,我坐在克里特岛西部阿利卡姆博斯的小酒馆外,就完全想象不到将要发生的事情。我没有导游手册,也没张像样的地图,但有一本极好的野花采集图书。我懂一点点希腊语,村子里的长者们会说的英文更加少。他们看上去都严肃庄重,足蹬长筒皮靴,手持带刺的拐杖,茂密的大胡子足够藏下一窝子老鼠。我们面前的桌子上一溜摆着小杯的咖啡,一小杯辛辣的白色当地自制白兰地和盐腌的西葫芦籽,而那本书在周围人手中传来传去,书打开在同一页上,上面是一朵贝克氏郁金香,名字来源于在克里特岛首次发现这一品种的园艺学家乔治·博西瓦尔·贝克(1)。
与生长在克里米亚和中亚的野性、诱惑、华丽的野生郁金香相比,贝克氏郁金香不算特别艳丽。克里特岛郁金香呈紫红色,花瓣底部有明显的黄色斑点,背面像是被浅绿色的水冲洗过,覆盖着的这一层令许多郁金香拥有最细密柔软的缎子般的质地。出于某种原因,我一心要找到它,而克里特岛是已知的它唯一生长的地方。阿利卡姆博斯的长者们不断走过来,把书放在我面前,指着龙海芋(2)、日光兰(3)和葡萄风信子图案的书页,暗示说,这些他们随便就能找得到,但是,没有一个人认识贝克氏郁金香。我又叫了几杯白兰地,来弥补内心的失望。
之后,在用希腊语急速交谈一番之后,其中一名长者和一个小男孩把我招呼到停在附近的我租来的车子面前。我以为他们需要搭个顺风车,就沿着禁止通行的尖锐弯道从山顶小村子往下开。老人疯狂地朝我们做着手势,指挥我们开上一条岔路,在颠簸中把车子停在了路边。我们跟着那一老一少,继续向下走,忽然到达了一座粉刷成白色的小建筑,不超过十二英尺长、十英尺宽,矗立在泉水边。
老人打开门上的锁,像魔术师般挥手推开了大门。当然,那是座教堂,而我是在走进去之后才意识到的。教堂里有典籍中提及的所有圣徒画像,严肃的细长面孔,深陷的眼睛从墙壁或天花板上凝视着你。老人拿着一小截蜂蜡蜡烛,照着画像说:八世纪。又说:拜占庭。他又点着了根蜡烛,我慢慢环视那些古老的圣徒。深赭石色的画作随着烛光的摇曳,一会儿消失了,一会儿又重现了。真是个奇怪的时刻,原本期待着郁金香,却意外发现了这些壁画。
可以说,是圣徒们间接把我们引向了郁金香。那个小男孩留在了教堂门外,坐在一块岩石上,他截住了一个路人,向他展示我要找的花朵图案。“奥马洛斯,”当我们走出教堂的时候,他兴奋地嚷嚷,“奥马洛斯。”他又嚷嚷道,指指图片,然后指了指西边某处,遥遥地超越了地平线。第二天,我自己开车去了奥马洛斯。沿着狭窄的道路,两边布满了蓝盆花、野生燕麦以及大麦穗。背景是一座雄伟的石山,山顶覆盖着厚厚的白雪。
奥马洛斯是个荒凉的城市,地处平原高处,被围困在四面群山中。平原的草地已经被羊群啃光了。这里是如此地安静,甚至能听到旷野里豆荚穗在高温中爆裂开的声音。我像只猎犬四处逡巡,为发现各色的欧银莲而雀跃。在花卉学家眼中,它是野外欧银莲属的祖先,似乎有欧银莲的地方也非常可能见到郁金香。
我没有意识到自己搜寻了多少地方,一个多小时后,我发现已经爬到了半山。雪地的边缘清晰可见。我想触摸那些雪,而上去的路很容易。我计算了一下,不用一个小时我就可以走到那里。我到达了雪地,正在融化的雪地边缘,我发现,番红花开得正好。这更高处的地方也是平坦的,高山牛舌草拥抱着岩石,蓝色花朵在叶子间闪烁。但是,没见到郁金香。
《郁金香与飞燕草》(约1590)
乔里斯·霍夫纳戈尔
在山顶上,我朝一只鹰扔了个雪球,然后开始下山,速度可比上山时快多了。然后,在快到我的车子时,贝克氏郁金香突然跳进我的视线。我还以为是种错觉,但不是。当我还在徘徊于“它就在那里”(4)的套路时,贝克氏郁金香在奥马洛斯平原一处橄榄树梯田上正盛开,很幸运,放牧的动物被隔在了外边。它们生长在稀薄贫瘠的草原上,闪亮的叶子从一束束欧银莲丛中探出头来,里面夹杂着大量兰花,以及奇特的浅绿与黑色相间的蛇头鸢尾花。我尊敬地凝视着它们——不,不止于此——是种虔诚的沉默。我无法找到适当的词汇来形容。这是第一次,我看到野外生长的郁金香。那一刻,我理解了加勒哈德(5)最终寻得圣杯的心情。
此时此刻,我开心地意识到,那种痴迷已经在我身上蔓延了一段时间。我猜这世上总有一两个人选择不喜欢郁金香,但这多反常,几乎不可信。谁能不喜欢来自伊朗北部的皱叶郁金香(T. undulatifolia)呢?那明亮鲜艳的猩红色花朵,花瓣腰部开始轻轻收窄,形成尖细的顶部。花瓣外侧被淡绿色刷洗,因此它的花蕾看似非常清丽。然后,花瓣打开,展现出它是如此狂野性感之花。谁能不爱5月盛开的村舍郁金香“魔法师”呢?它的花瓣是柔和的奶白色,边缘处泼洒着紫色。随着时间,它优雅平静地走向枯萎(一种值得尊敬的属性);花朵变暗,紫色在整个花瓣表面渗出。真是一场令人着迷的表演。
不过,和所有恋爱相似,一见钟情的狂喜过后,你希望更多了解你迷恋的对象。而郁金香肯定不会让你失望。它的背景充满了神秘、戏剧性、困境、灾难与成功,比任何迷恋者的合理预期都要丰富。在自然界,它属于东方花朵,在北纬四十度以北的长廊向两边延伸。它从土耳其安卡拉向东,经过埃里温、巴库、土库曼斯坦,之后穿越布哈拉、撒马尔罕和塔什干,抵达帕米尔–阿莱山脉,以及与之相邻的天山山脉,形成了郁金香生长的温床。
就西欧而言,郁金香的故事始于土耳其。从十六世纪中叶开始,欧洲旅行者从土耳其带回关于郁金香的消息,一种未知的红色百合,土耳其人珍视异常。事实上,那根本不是百合,而是郁金香。1559年4月,苏黎世物理学家、植物学家康拉德·格斯纳(6)首次见到了开花的郁金香,是在位于巴伐利亚奥格斯堡的约翰尼斯·海因里希·赫尔瓦特打造的美妙花园里。两年后,格斯纳出版的一本著作中描述了他看到的郁金香:发亮的红色花瓣,令人沉醉的香味,这是已知的西欧第一次对郁金香的记录。格斯纳写道:“郁金香从一粒种子发芽成长,来自君士坦丁堡,也有说来自卡帕多西亚(7)。”从那朵花以及它的野外近亲开始,接下来三百年,从西伯利亚大草原,从阿富汗、奇特拉尔(8)、贝鲁特,到马尔马里斯半岛,从伊斯法罕、克里米亚,到高加索,人们收集不同品种的郁金香,一直把它们种植在花园里。位于荷兰的皇家鳞茎植物协会从1929年开始,定期出版国际植物注册名单,而目前在列的郁金香品种已经超过了七千种。
郁金香传奇中漫长而匪夷所思的一幕已经设定要在荷兰上演。“郁金香狂热”始于1634年,到1637年结束,它始终令历史学家和经济学家困惑。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为什么某些品种的郁金香一个鳞茎易手的价格可以相当于阿姆斯特丹市黄金地段一所连排公寓的售价?“郁金香狂热”高峰时期,一个范恩克惠森提督郁金香鳞茎,重量不过十点二克(9),可以卖到五千四百荷兰盾,相当于阿姆斯特丹普通泥瓦匠十五年的薪水,这怎么可能?
《插花》(1644)
汉斯·博隆吉尔(1600—1675)
收藏于弗兰斯·哈尔斯美术馆,哈勒姆
有人提出几个确定的事实来支持不确定的理论。1602年,荷兰东印度公司成立,阿姆斯特丹的港口贸易地位越来越重要,标志着荷兰进入经济极度繁荣时期。当地商人更加富有,律师、医生、药剂师以及珠宝商也随着变阔了。海姆斯泰德的阿德里安·帕乌勋爵曾担任荷兰司法部长、作为特使被派往多个外国法庭,也是新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之一。他的宅邸就在哈勒姆城外,精美的花园里种着一簇簇郁金香,里面有个带镜子的凉亭,镜子的视觉效果让几百株郁金香看着犹如几千株,因为就连阿德里安·帕乌也负担不起种植几千株郁金香。对富有商人来说,花园里少不了喷泉、各种珍奇的鸟类和希腊风格的教堂这些典型的装饰。但是,郁金香成为终极的身份象征,显示你的财富。1980年代,都市富有人群的保时捷跑车也是这个作用,只是更为直接。帕乌的花园有许多非常罕见的郁金香品种,其中包含了当时所知的全部“永远的奥古斯都”(10)郁金香鳞茎,那是十七世纪早期最美丽的红色与白色条纹相间的品种。1640年代,“郁金香狂热”正式结束之后,人们认为,只有十二个“永远的奥古斯都”郁金香鳞茎幸存下来,售价是每个一千二百荷兰盾。这相当于十七世纪中期荷兰人年平均工资的三倍,大约是现在的八万英镑。
如果种不起真正的郁金香,你可以聘请画家安布罗休斯·博斯查尔特或巴尔塔萨·范·德·阿斯特(11)为你画上一幅。即使是花卉画大师扬·范·休森的郁金香作品,一幅的售价也极少超过五千荷兰盾。而在1637年2月5日阿尔克马尔拍卖会上,单个“里弗金提督”郁金香鳞茎以四千四百荷兰盾(12)易手,单个“范恩克惠森提督”郁金香鳞茎更贵,价格是五千四百荷兰盾。那场拍卖会上最后一宗大交易:九十九个郁金香鳞茎,拍卖的总价格是九万荷兰盾,以今天的价格计算,大致相当于六百万英镑。拍卖是在二月份举行,郁金香鳞茎还埋在土里,所以,每一个都是以种植时的重量计算出售的,重量则以荷兰阿增为计算单位。而生长出的郁金香次生鳞茎,也和母鳞茎同样价格。这就是为什么郁金香鳞茎如此值钱。这相当于投资郁金香鳞茎的本钱可以赚到利息。对比来看,郁金香种子通常会在母鳞茎特征基础上带来大量变种。
以重量来出售郁金香鳞茎看似是合情合理的,不过,这个系统却包含了具有自身毁灭力的病菌。一旦以阿增决定郁金香价格的概念固定了,即便真正的郁金香鳞茎并没有被转手,交易也能完成。阿增呈现了自身的“期货”属性,但郁金香自身照齐别根纽·赫伯特(13)的话来说,“变得越来越苍白,失去了它的色彩和形状,变得抽象,变成了一个名字、一个符号,可以用一定数量的金钱来进行交换”。为此,商人抵押了他们的房子,纺织作坊老板抵押了他们的织机。许多人破产。旅馆老板的生意倒是兴隆了,因为大部分郁金香交易是在旅馆里进行的,香烟与葡萄酒花费肯定是每笔郁金香交易中必不可少的。
最终,无法解释为什么“郁金香狂热”以如此奇特的方式影响了大批体面的、受人尊敬的荷兰富有市民。他们全都着了魔,被郁金香给迷住了,为它散发出的异教徒般的迷人气质发狂。直到1529年,异教徒们持续猛攻维也纳城的大门(14)。此外,郁金香本身也有独特的花招,令其在已经具有的吸引力之外,更增添了危险的诱惑。那就是,它看似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色彩。比如赫尔瓦特议员的红色郁金香是单色的,但在第二年春天,它却又可能呈现完全不同的外貌,花瓣出现白色和深红色的羽毛以及火焰般的复杂图案。十七世纪的郁金香迷无法了解这种“突变”实际上是由蚜虫传播的一种病毒造成的。直到1920年代后期,这让郁金香种植者痴迷了几个世纪的谜团才被研究者揭开,并且得出结论。整个欧洲以及奥斯曼帝国的鉴赏家都认为,突变的郁金香比纯色郁金香更加珍贵。由于这个原因,色彩变异郁金香价格高得离谱。但是,突变的发生率非常低,一百株当中只有一两株每年改变它们的外表,在接下来的季节中绽放出带有人们极其盼望的“羽毛”“火焰”图案的花朵。所有郁金香鳞茎的培植方式都是一样的,没有种植者了解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差异。每一朵突变郁金香,每一个花瓣上极度复杂的图案,都像指纹一样独特。病毒就是在郁金香田野中恶作剧。有相当长的时期,人们不明白郁金香花朵色彩纹路突变的原因,也就无法控制它的效果。幸运的是,一旦郁金香发生了突变,突变会继续遗传给下一代,下一代开出的花朵也拥有同样的特色。不过,病毒会削弱郁金香,突变后的郁金香就不如未受病毒侵害的郁金香开得那么自由茂盛。结果,像“永远的奥古斯都”那样精细的突变品种繁殖速度非常慢,这反过来又使得它的价格越发昂贵。
《艾希施泰特花园》(1613)插图
德国艾希施泰特亲王主教花园中生长的花卉总汇
病毒会部分地抑制郁金香的花青素生长,令花瓣的底色,通常是白色或是黄色,显露出来。突变郁金香上红与紫的色彩形成鲜明对比,看似仿佛是用纤细的驼毛笔在花瓣上画上去的。有时候,如果花瓣上如云朵和火焰的花纹是对称的,郁金香迷们就会以更高价钱购买。突变郁金香色彩对比总是鲜明清晰,其视觉效果与花瓣背面色彩不确定的潮晕截然不同,比如“艾琳公主”郁金香,或者粉色、白色的淑女郁金香(T. clusiana)。突变郁金香花瓣底座永远是单纯的白色或是黄色。而郁金香底座的纯色与花瓣图案的色彩对比度是园艺师确定郁金香是否更有价值的重要标准。从十七世纪开始,花商就把郁金香作为六种花店种植的花卉之一,而且把郁金香送去竞争激烈的花卉比赛中进行展示。
早期的郁金香种植者对突变的过程深感着迷,当然,毫无疑问,从良好的突变中获取巨额利润的想法也刺激着他们。他们留意到突变郁金香的一些特点,比如斑驳的叶子、花蕾比较小,以及生长不那么旺盛,但他们始终无法把这些现象与郁金香突变的原因联系起来。
直到1880年代,人们才了解了现代意义上的“病毒”这个概念。1920年代后期,电子显微镜的发明向研究者提供了必要的工具,以揭示病毒的实质。仅仅凭借好奇的肉眼观察到的证据,早期的种植者发明了一千种理论,都称是令郁金香出现神奇突变的最好方法。一些江湖骗子为敛财兜售奇迹方子,一次一几尼(15),还真有些傻瓜去购买了。鸽子粪是最受欢迎的催化剂,还有墙上的旧泥灰,以及粪堆上流出的水。有些郁金香种植者从当代炼金术那里得到启示,把喜欢的色彩颜料粉末撒在郁金香花田中,盼着这些色彩能奇迹般地转移到花瓣上。这方法并不比炼金术士点石成金的尝试更加怪异,实际上,成效更好。炼金术士的努力从未成功过,而郁金香种植者却能偶尔梦想成真。只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
一些资深郁金香种植者试过把纯红色郁金香鳞茎对半切开,把它的一半与一半白色郁金香的鳞茎绑在一起,盼着能生出红白相间的花朵。这听上去残忍,甚至很可笑,但正是通过这种方式,郁金香的突变过程终于被破解了。事件发生于1928年,在伦敦郊外默顿的约翰·英尼斯园艺研究所,真菌学家多萝西·凯利(16)把已经突变的郁金香鳞茎切成两半,并与未突变的胭脂红单瓣晚花巴提艮(Bartigon)郁金香嫁接在一起。结果,四分之一的嫁接郁金香在第一年就产生了突变,大大高出对照组的突变比例。更早些时候,约翰·英尼斯园艺研究所的园艺学家E. J.柯林斯博士(17)曾作过另一个实验。柯林斯已经怀疑,蚜虫是突变的媒介,将病毒从一个鳞茎传染到另一个鳞茎。他安排实验用蚜虫先去咬噬变异郁金香鳞茎,然后再去咬他认为没有病毒的鳞茎。但很不幸,他的实验最终无法得出结论,原因是他实验中的对照组中包含了一部分已经突变的郁金香鳞茎。不过,刻意让蚜虫感染的鳞茎在之后三年产生了突变,而且比正常鳞茎突变比例高出两倍。讨论到蚜虫,最有效传播郁金香病毒的是桃子马铃薯蚜虫。桃蚜适合生长在温暖环境下,在大面积的果树林中迅速繁殖。大量种植果树是十七世纪园林的一大特色,在东方国家,桃树尤其受到青睐,而郁金香也生长在同一块地方。在早期,尽管细心的园丁们留意到,把郁金香花移植到新鲜土壤中,常会导致大量突变,但没有人把突变的花朵、果树和协助诱导病毒的桃蚜联系在一起。
《花卉》安布罗休斯·博斯查尔特(1537—1621)
阿姆斯特丹国家博物馆
感染郁金香的病毒也是植物学界唯一已知的个案,能令受到病毒感染的植物价格大幅飙升。然而,自世纪之交以来,单一色彩、大众市场的达尔文郁金香占了主导地位,园艺学家又要使尽浑身解数,防止郁金香花发生突变。作为花卉中的一颗明珠,三百多年来,作为宝石之花,郁金香优雅精致,价格昂贵,因为独特的繁复备受推崇,现在,却被重新定义为色彩鲜艳的墙纸。幸运的是,它明白如何去反抗。恶作剧的因子始终潜伏在郁金香种植园里。
人们总是通过法律与战争来对历史进行解读,当然这些事件也塑造了历史。而这本书中相当大的篇幅是与一种花卉的历史相关,这种花承载的政治、社会、经济、宗教、智慧和文化的责任比地球上任何一种花都重。几个世纪以来,在奥斯曼帝国以及大部分欧洲国家,它侵入人们的生活,寻求并获得了大量关注。举个例子吧,在斯图亚特王朝时期,英国经历了两次内战、一次弑君、一次共和、一次复辟,还有一次革命,接踵而至,没有喘息。但是,那段日子里,住在弗林特郡贝蒂斯菲尔德庄园的园艺家、坚定的保皇党人托马斯·汉默爵士(1612—1678)又在做什么呢?一方面,他征集了两百名支持者,援助国王在北威尔士捍卫领地,而另一方面,他却给克伦威尔的将军约翰·兰伯特(18)送去了郁金香。住在温布尔登庄园的兰伯特和汉默一样,也是郁金香迷,还有个著名的花园。汉默赠给他“一株非常完美的玛瑙汉默郁金香”,是他亲自培植的最好品种之一,花瓣呈浅灰紫色、猩红色及纯白色,色彩匀称分布,有条纹,有玛瑙般的图案,一直延续到花瓣底端,构图完美,而雄蕊是蓝色的。
整个十七世纪,历经种种灾难性的大事件,来来去去的国王和保护者,火药阴谋、鼠疫、伦敦大火,而郁金香在繁花之王的宝座上始终耀眼,未曾暗淡。它是十七世纪花园中最受追捧、也最为珍贵的品种,可谓时代之花。也正如那个时代,它带着强烈的戏剧性,风云突变。而且,不仅仅发生在英国,整个欧洲都为它倾倒。巴伐利亚维尔茨堡采邑主教的花园,巴伐利亚宁芬堡政客们的避暑别墅花园,维也纳霍夫堡皇宫美泉宫的花园,萨尔茨堡城墙外原本为迪特里希大主教建造的米拉贝尔花园中,郁金香都占了统治地位。在法国上塞纳省的圣克劳德,路易十三的弟弟奥尔良公爵曾雇请画家尼古拉斯·罗伯特(1614—1685)来记录他的郁金香收藏,被描述为“雕琢”、“旋转”和“斑驳”。(19)罗伯特描绘了绚丽夺目色彩缤纷的鹦鹉郁金香,与鹅黄融合在一起;还有几株红色郁金香,包括“哈勒姆的贾斯珀”,喇叭形状的花瓣,带着黄色条纹;优雅的浅乳白色郁金香,花瓣周边嵌着粉红色;还有一种深粉色的郁金香,可能是现代百合花品种的前身,花瓣中部腰身紧紧收束,顶部呈喇叭形散开,尖尖的边缘点缀着绿色。奥尔良公爵收藏的很多郁金香品种来自巴黎的花卉培育师皮埃尔·莫林,而莫林的顾客遍布全欧洲。
《郁金香》来自《国王的羊皮纸画册》
尼古拉斯·罗伯特(1614—1685)
从十六世纪末开始,郁金香的迁徙也同样描绘出一条欧洲受宗教迫害人群的逃亡之路。郁金香鳞茎很值钱,而且便于逃难者携带。在腓力二世的天主教十字军东征之后,佛兰德斯和法国难民被迫寻找新的栖息之地。就像隐形的墨水书写的信息,郁金香慢慢在新的土地上出现了。十六世纪下半叶,最有可能是胡格诺派新教徒把郁金香从佛兰德斯带到了英格兰。早在荷兰人垄断郁金香交易市场之前,佛兰德斯就是欧洲最重要的郁金香培植中心了。来自那里的很多移民是织匠,有些定居在了诺里奇——当时英国的第三大城市。而其他人,比如佛兰德斯园艺家马蒂亚斯·德·洛贝尔(20)则搬到了伦敦,住在莱姆街。法国胡格诺派新教徒第二波难民潮则给英国带来了马克西米利安·密森(21)。为逃避路易十四对新教徒的迫害,他于1680年代到达英国,并推动了从1680年到1710年三十年间郁金香在英国巨大繁荣。胡格诺派新教徒还把郁金香传到了爱尔兰。都柏林花卉社区成立于1746年,创办人是舍内维上校、科内勒上尉以及德斯布里瑟上尉,他们都是在博因河战役中为奥兰治威廉亲王效力的胡格诺派新教军官。
《郁金香》
扬·范·休森(1682—1749)
大英博物馆,伦敦
郁金香也画出了一条纤细的向美洲新世界前进的路线,而那里对它还一无所知。1624年,荷兰西印度公司在新荷兰设立了第一块殖民地。阿德里安·范·德·唐克(22)于1642年定居于新阿姆斯特丹(现纽约曼哈顿),曾描述欧洲花卉勇敢地占领了拓荒者的花园。它们是荷兰静物画的主角,包括花贝母、蛇头贝母、玫瑰、康乃馨,当然还有郁金香。郁金香也在宾夕法尼亚州盛开。1698年,威廉·佩恩(23)收到了一份报告,关于约翰·塔特汉姆的“雄伟豪华的宫殿”,其花园种满了郁金香。到1706年,波士顿报章刊登的广告中,有人售卖五十种不同的杂交郁金香鳞茎。不过,从欧洲到美国的漫长旅程,也给郁金香存活带来许多的困难。一位英国殖民者托马斯·汉考克写了一封信,感谢他的园艺师,“非常欢迎你把李子树和郁金香鳞茎送给我做礼物”。但到了第二年,1737年的6月24日,他信上的语调却改变了,“韦克克斯先生代我从你那里购买的菜种和花种,总共花了我十六英镑四先令两便士,完全不值得,你当作礼物送我的郁金香鳞茎也全都死掉了”。
稍后一波的荷兰移民潮,发生在十九世纪初,是荷兰改革教会的教徒们为逃避尼德兰威廉一世的宗教迫害来到美洲,而郁金香也随之到达了密歇根的霍兰市。在领头人范·拉尔特牧师的带领下,他们迅速占据了密歇根平原。这些人以及其他荷兰拓荒者,比如定居艾奥瓦佩拉的荷兰拓荒者,对欧洲植物产生了日常需求。应运而生的郁金香商人,也称作旅行推销员,成功地满足了这一需求。1849年,荷兰人亨德里克·范·德·肖特先是花了六个月的时间,走遍美国,寻找郁金香鳞茎订单,之后在8月29日,他开始了返回荷兰的旅程。他乘坐防风船塞拉皮斯号起航。“船只左右剧烈晃动,”他在日记中写道,“前方是公海,可怕的西北风,海水仿佛一直触到天堂。”1849年10月5日,他终于抵达荷兰的海勒富特斯勒斯,是鹿特丹附近的一个港口,而他的那份郁金香订单完好无损。
当郁金香鳞茎从欧洲旅行前往美国,以解第一代拓荒者的乡愁之际,美洲的植物沿着相反的航线也抵达了英国和荷兰,主要的园艺代理商是约翰·巴特拉姆(24),他在靠近费城的金赛辛城设立了美洲植物苗圃及收集场。英格兰掀起一股新的对美洲植物的痴迷,比如红橡树、大月桂树(最巨型的杜鹃花)、糖枫树,还有美丽的丝绒山茶花。这些植物和花朵的流行,也是郁金香逐渐淡出富人名人花园的一个原因。同样是在这个时期,人们对花园的品味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兰斯洛特·“能力”·布朗(25)的风景式庭院逐渐取代了之前充满各色花卉的花园特色。在英国,人们通常认为郁金香是法国花卉,而不是来自荷兰。十八世纪中叶英法“七年战争”爆发之后,法国的一切在英国都受到抵制,郁金香也遭殃及。所有这些因素,导致郁金香在英国最时尚的花园中失去了耀眼的地位。
郁金香的命运是被一群完全不同阶层的种植者从粪坑里拯救出来的,比如来自利兹米尔山教堂的“一位论派”(26)牧师威廉·伍德;来自德比的铁路工人汤姆·斯托尔,此人是个郁金香痴,他自己没有花园,就把郁金香种在铁路路堤两旁;曼彻斯特奇塔姆山的约翰·斯莱特(1799—1883)培育出了极为优雅的“朱莉亚·法尔内塞”郁金香,花瓣上铺洒着红色以及白色羽毛图案;还有来自卡斯尔顿的山姆·巴洛(27),在斯泰克希尔漂白工厂工作,他从学徒做起,之后是经理,最终成了老板。
塞缪尔·巴洛(1825—1893)
曼彻斯特斯泰克希尔的花匠
他的人生经历足以为阿诺德·本涅特(28)的小说提供完整的素材。他们都形容自己是“花匠”,这里是指十七世纪这个词的原本含义:全心全意致力于培育某种特定花朵的人。他们按照一系列严格的规定自己育苗,还不时把自己的作品送去竞争激烈的花卉竞赛。1750年代成立的诺里奇花卉协会会员中包括了马鞍手、玻璃匠、理发师和纺织工。而1835年成立的韦克菲尔德郁金香协会里,鞋匠们似乎是当中的主导力量。
和报春花以及毛茛花一起,郁金香成为了当时花匠们悉心栽培的六种花卉之一。在细心又耐心的花匠手中,郁金香达到了它生长的顶峰。像汉默爵士那样的人,通常是从欧洲种植者手中购买郁金香鳞茎,价格昂贵。而花匠们没钱这么做,就亲自动手培植郁金香。从最初播撒种子开始,要等待七年的时间,郁金香的鳞茎才能长成。慢慢地,花匠们自己培植的郁金香里清晰地呈现出三种类型:“奇异品种”,这一类是黄色花瓣上呈现深红或是紫褐色的图案;“玫瑰品种”则是白色的花瓣上飘洒着粉红或是红色的羽毛或火焰图案;第三类称为“比布鲁门品种”,白色花瓣上有淡紫色、紫色或是黑色的斑点。这几种类型的郁金香以前就存在,不过,由于比赛竞争的限制,对郁金香各品种的特点定义要更清晰,给评委们提供稍稍明确的评判基础。专门为迎合花匠们的需求,还有人创办了杂志,如《米兰达花匠》或者《花园八卦》,里面的文章通常尖酸刻薄,显然当个花卉比赛评委都可能是个危险的嗜好。
英国花匠们为追求郁金香的完美毫不妥协,这令他们培植出了极其优雅美丽的品种,比如“范尼·肯伯(29)小姐”郁金香。它属于比布鲁门品种,花瓣边缘镶着紫色、几乎黑色的斑纹。它诞生于1820年代,培育者是来自达利奇(30)的花匠威廉·克拉克(1763—1831)。他的讣告中,赞扬他是个“荣耀而正直的人”。郁金香迷们对色彩的纯度有种痴迷,而“范尼·肯伯小姐”郁金香的花瓣底部与花蕊都是极为纯净的白色。再比如,他们培植出了著名的“种株”郁金香“波吕斐摩斯”(31)。这是由另一位南部种植者、汉普顿的劳伦斯在1826年培植成功的。兰开夏郡熟悉它的养花人都称它为“波力”,他们终于成功了。波力属于“奇异品种”,评价很高,浅柠檬黄的花瓣上呈现深色斑点、羽毛和火焰交错的图案,非常富有戏剧性。
1820年,“范尼·肯伯小姐”刚问世时引起轰动。它属比布鲁门郁金香,培育者是克罗伊登的业余花匠威廉·克拉克。
切尔西国王路的花匠托马斯·戴维花了一百英镑购买了一个鳞茎。
来自约瑟夫·哈里森的《花卉文化收藏》,1833年出版
劳伦斯的“波吕斐摩斯”,来自《花店指南》(1827)
这是一种奇异的郁金香,由克罗伊登的威廉·克拉克培育,
汉普顿的劳伦斯先生令其发生变异
英国一度曾有几百家郁金香协会,而持续到现在的只有韦克菲尔德和约克郡的英格兰北部郁金香协会两家。那些热诚的成员们代表了最后一批在郁金香培植历史上占有如此重要地位的业余养花人。韦克菲尔德的花匠每年还会组织郁金香稀有品种的比赛,精致的花瓣中依然流淌着十七世纪中叶约翰·伊夫林(32)与约翰·雷最初培植的郁金香的血液。
英国花匠在追求完美郁金香方面不妥协的劲头比起土耳其花匠丝毫不逊色。在土耳其,人们对郁金香如此痴迷,以至于整个苏丹艾哈迈德三世统治时期(1703—1730)被称为“郁金香时代”。英国皇家园艺学会成员与荷兰郁金香鳞茎养殖者曾聚在一起,起草了第一份郁金香名称与分类清单。而在那之前三百年,土耳其首席花匠就牵头成立了理事会,以评估郁金香的新品种,并将其正式进行命名。不过,英国种花人偏爱圆形的、花瓣比较宽的郁金香,要尽可能接近半圆形,而土耳其人则只钟情于花瓣细尖如匕首的郁金香,在奥斯曼帝国时期的装饰艺术中,匕首形郁金香占有重要地位。蜘蛛郁金香(T. acuminata)就是因为它蜘蛛似的疯狂形状得名,其高而细的花苞开出奶油色的花,点缀着红色的条纹或斑点。它被认定为郁金香的一种,不过,无论是在土耳其还是在其他地方,无人知晓它是否属于野生品种。
在土耳其野外生长的众多郁金香品种之中,可能只有四种被视为真正本土生长的郁金香。其余的可能是从更东边环境相似的栖居地引入的,特别是沿着古老的商贸沿线。不久前,我、我丈夫,还有两个朋友一起在土耳其东部的埃尔泽勒姆、霍萨普和凡城,寻找两个当地产的郁金香品种,分别叫做亚美尼亚郁金香(T. armena)和短斑郁金香(T. julia)。当地山顶依然白雪覆盖,湖水闪烁着绿松石般的光芒。那是在5月。我们沿着堆满积雪的道路前行,这对最坚固的四轮驱动车都是种考验。我们租的是辆小型雷诺轿车,经历了种种困难,它坚持下来了,并载着我们穿越颠簸的碎岩石堆,进入光秃秃的山丘深处。那里一小簇鲜红的郁金香生长在小天竺葵和独尾草之间,正要盛开。
是亚美尼亚郁金香还是短斑郁金香?几乎对发现的每一丛红色郁金香,我们都要进行无休止的辩论。它们看似对分类学家制定的命名规则满不在乎。比如,从阿斯卡勒到特尔坎之间的路上,我们发现了一丛孤独生长的郁金香,至少有二十几朵花开得正盛。它们中没有任何两朵是重样的。如果你发现两朵花看似相同,那你很快就会察觉,它们的叶子可能是不一样的。而如果两株花的叶子相似,那它们红色的花瓣顽皮地摇曳,有些在炫耀身上黄色的羽毛图案,而另一些却似乎在展示它的基座上可以没有任何黑色斑点。我们挖出了一株郁金香的鳞茎,在把它埋回去之前,我们至少确认了它一定是亚美尼亚,因为它的白膜外没有太多的绒毛——短斑郁金香的白膜外是布满绒毛的。
我们发现的最可爱的郁金香是在埃尔泽勒姆省北部托尔图姆的山谷里,一丛亚美尼亚郁金香盛开在石灰岩峭壁的缝隙中。一路上,我们总能发现非常有趣的东西,有时候是一株葶苈,或者是一朵鸢尾花,而有一次是一匹狼。那天,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我伸开四肢,闭着眼睛晒太阳。亚美尼亚郁金香和短斑郁金香谜语般在我脑子里翻来倒去。鬼使神差般地,我突然睁开了眼睛,却看见旁边岩石上一匹狼的剪影,它的脸正对着我,尾巴整齐地蜷在两个前爪上。而离我的眼睛几英寸远,跳进了几丛郁金香,闪耀着火焰般的鲜红。在它们后面,是那匹狼,身躯映衬着天空。我刚一坐起来,它就狂奔而去,消失在附近岩石下低矮的洞穴里。这两个物种结伴出现,在我看来充满了神秘,正如在克里特岛上遇见的圣徒。我躺在托尔图姆山上的阳光下,心里依然想着那些郁金香。在裸露的棕色页岩遍布的山坡上,明灿灿的鲜红色花朵喷涌而出。狼对它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圣徒也不算什么。这片山坡上,千年的时光倏然流逝,而郁金香,如狼一样狂野,缓慢而快乐地演变,并且重生。甚至此刻,在黑暗的岩石洞穴中,郁金香依然在策划新的壮举,正以我们做梦都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塑造着自己。
伊兹尼克釉下彩瓷砖嵌板(1560)
艾郁普苏丹陵墓,伊斯坦布尔
(1)乔治·博西瓦尔·贝克(1856—1951),出生于君士坦丁堡,英国园艺学家、植物学家。
(2)一种生长在希腊的植物,中心主茎上生长着深紫色花朵,散发腐烂臭味。
(3)百合科草本植物。
(4)有人问探险家乔治·马洛里:你为什么要攀登喜马拉雅山?他回答:因为它就在那里。
(5)亚瑟王传奇中的骑士,地位独一无二,因品德高尚纯洁而得圣杯。
(6)康拉德·格斯纳(1516—1565),瑞士博物学家、目录学家,著有《动物志》等。
(7)古代地名,大致在土耳其东南部。
(8)Chitral,位于巴基斯坦境内。
(9)荷兰重量单位,单数ass。21阿增为1克,215阿增大约为10.2克。
(10)Semper Augustus,“永远的奥古斯都”,当时郁金香中的稀有品种。
(11)巴尔塔萨·范·德·阿斯特(1593/1594—1657),荷兰黄金时期的静物画家。
(12)此处提到的拍卖价格与“前言”中有出入,“前言”中“里弗金提督”拍卖价格为四千八百荷兰盾。此处照原文翻译,不做改动。
(13)齐别根纽·赫伯特(1924—1998),波兰诗人、散文家、剧作家,曾出版关于“郁金香狂热”的著作。
(14)此处指的是1529年的维也纳之围,是奥斯曼帝国军队第一次尝试夺取维也纳。
(15)1663年英国发行的一种金币,等于21先令,1813年停止流通。
(16)多萝西·凯利(1874—1955),英国真菌学家。
(17)E. J.柯林斯(1877—1939),英国园艺学家。
(18)约翰·兰伯特(1619—1684),英国内战时期议会军的主要将领,克伦威尔的部下。
(19)这三个词原文为法语。
(20)马蒂亚斯·德·洛贝尔(1538—1616),法国出生的佛兰德斯人,著名医生、园艺家,被誉为佛兰德斯的“植物学之父”,很可能因新教迁移至英国。
(21)马克西米利安·密森(1650—1722),法国出生的旅行家、作家,为逃避宗教迫害,定居英国。
(22)阿德里安·范·德·唐克(1618—1656),著名律师、社会活动家,纽约的扬克斯市正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23)威廉·佩恩(1644—1718),英国作家、殖民者,宾夕法尼亚殖民地开拓者,父亲老威廉·佩恩是英国海军舰队司令。
(24)约翰·巴特拉姆(1699—1777),英国早期拓荒者中的植物学家、园艺家、探险家。
(25)兰斯洛特·布朗(1716—1783),英国著名园艺家,绰号“能力”,设计了170多个花园,被称为英国最伟大的园艺设计师。他总是告诉客户,对方的花园“有能力”变得更好,因此得名。
(26)认为上帝只有一位并否认基督神性的教派。
(27)即塞缪尔·巴洛,山姆为塞缪尔昵称。
(28)阿诺德·本涅特(1867—1931),英国作家,曾发表一系列以家乡盛产陶瓷制品的五座工业城镇里中产阶级的日常生活为题材的小说。
(29)19世纪英国著名戏剧演员。
(30)达利奇与下文提到的克罗伊登都属于伦敦南部地区,相距不远。因此,又有说克拉克是克罗伊登人。
(31)希腊神话中的独眼巨人。
(32)约翰·伊夫林(1620—1706),英国作家、园艺家,以日记回忆录著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