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中岳寺中
保义惊的猛得坐在草地上,那真是只老鹰做的羽毛风筝。
“崇德,你快看天上。”
“不想看,没你那么爱看碧海蓝天。”
崇德还是身子卷缩在草地上,心如死灰。
堂堂回鹘小王子,竟混到这番田地。
“天上有风筝。”
崇德只是不耐烦的翻了一下身子,头朝向保义。
感觉哥哥保义那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风筝有什么好稀奇的,来的路上又不是没见过。你要是喜欢买回去草原上放,草原上的风更大,放得更远。你还可以牵着马放。”
崇德转头看向保义,崇德伤心到已经不耐烦、不想听,只想静一静。
“那风筝也是只老鹰。”
崇德也立即惊得猛地坐起。他看向着天空的的羽毛风筝。
他清楚的记得,公主的那只羽毛风筝,跟这一只一模一样。
老鹰不拍翅膀倒着往天上飞得越来越高。
“是,这是羽毛风筝。”
“崇德你干嘛。”
保义见崇德说完站起身来就沿洛河边跑。
保义也只得起身从后面跟上。
“这羽毛风筝有可能就是公主的那只,追到风筝的落地点,就能找到风筝的主人。找到风筝的主人。就能拔树寻根找到那帮抢我们的盗匪。”
“这么说那帮盗匪也住在洛阳城中。”
“你不废话嘛。山匪拿了钱,不是来城里花的嘛。”
保义感觉自己气喘吁吁,他已经快赶不上崇德。
他怎么感觉不对呀。
往日在草原上崇德并没跑得过他。
“御!”
裴安立即拉住手中的马绳,让马车停了下来。
他看到洛河对面沿岸有两个人在拼命的奔跑着。
凭他的直觉,一般是追赶入室的小偷才会跑得这么卖力。
裴安自知为民除害,大功一件,调转马头又回去对岸。
刚到桥下裴安发现是监狱刚出来的那两活宝,他停下马车摇摇头,保义与崇德在裴安的视线中慢慢消失。
裴安没注意到天空的风筝,却是感叹这两小王子有点儿意思。
将军给了那么多钱,不雇辆马车雇几个随从保护,而是背着银子去南市逛。
银子在南市丢了现在还如此欢乐的奔跑着。
“果然草原来的对钱没什么兴趣。没有钱也很快乐。”
裴安转念一想,回纥还真是那么回事。
只要有草地,有一公一母的种仔,没过几年就可以满山马牛羊。
想到回纥每年买给大唐的两万匹马,裴安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向他们奔去的方向。
裴安看着眼前拉着马车的这匹骏马,他不属于自己。
连骑的战马都属于军营。
裴安有些感慨,他真的羡慕也懂了这两个回纥小王子为何会如此快乐。
裴安羡慕的眼神突然一下变得凝固了起来,他立即栓住马跳下马车。
他走到桥岸边拿起了那只,他寻找了许久他曾丢弃的鸽子。
“这只信鸽的脚是染了色的。它真有问题。”
裴安对着信鸽的脚一扒,原本的红色脚此时掉去了漆,漏出了他原本白色脚的面目。
若不是洛河的水泡了几日。
恐怕他也只能被蒙骗在鼓里。
裴安拿起手中的信鸽,此时他准备去李将军府上一趟。
···
洛阳中岳寺中,一位八十二岁的老和尚白眉修长,宛如细辫,眼角下垂,闭目之中,暗藏杀机。
“莫急,等圆净大师诵完经先。”
殿外院中一身着素服的男子急匆匆的脚步被一小和尚抬手拦了下来。
小和尚指着大殿内的柜台香炉上的一炷香已烧去一大半。
“星河禅师七日前刚圆寂。今日头七,师父在给他超度。”
男子愁眉不展,不知如何向大师禀报。
“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
大殿内没受打搅的圆净禅师左手拿着佛珠,右手拿敲着木鱼。
口中在背诵《金刚经》,仿佛是在念诵给他自己听。
佛珠三颗,木鱼一敲。
线香烛慢慢耗尽,最后的一丝青烟也随风飘散,留下的只剩香炉中的一层香灰。
“咚·咚·咚·”
中岳寺中的暮钟响起,圆净缓缓的睁开眼。
心中已生极乐净土,眼前却是浮尘茫茫。
“师父,外面那人已经等了师父半炷香时间。”
圆净耳垂微动淡淡道:“不见他,身在净土。见他,身如枷锁,如入地狱。”
“师父,那我将此人轰走。”
“不必,前世为下因,今生结的果。因果总是要了的。让他到山门相见。”
对于圆净来说,龙门石窟香山寺的星河禅师一走,他便是这大唐最通晓佛法的高龄禅师。
禅师口中的前世便是昨日,深入脑海,映入眼帘。
忽有故人心中过,回首已是万重山,睁眼成空。
今生则是当下,能听暮鼓钟声,能世间悲欢,所看之花,伸手可触。
就在此时一朵粉色花瓣落入大师之手。
微风一浮,花瓣又飘往他处。
来生,则是明日,心中浮想、期待、盼望,有如愿以偿。
对酒当歌,宴中畅谈;
有不随人意,心中苦闷,开口难言,向何人说,何人又懂。
“施主久等了里面请。”
“大师见外了。请!”
二人目光对视,彼此眼神中透露着似曾相识,却又假装生份了些。
“方圆,泡好茶便去院道口守着,我与施主要探讨佛法。不想被俗人打搅。”
“是,师父。”
名叫方圆的小和尚,是数十年前圆净路边抱回来的弃儿。
在方圆看来,师父如父。
师父也算得上这世间的一代禅师,达摩的嫡传弟子,星河大师去了,那就只剩下他这一位高僧。
方圆自是知晓,当师父让自己在一旁坐着听时那便是正常辩经。
若是师父让自己到院道口听着,那便是要说一些污蔑前圣之言。
方圆也是一次偶然的出恭听到师父将话讲得很大声,口中的话是师父教自己避讳的。
“门就莫关了,房间里点着熏香。”
方圆想要拉上房门,这样师父的污蔑之言,他就能尽可能的听不到,不妄听,则不妄想。
“是师父。”
方圆将门轻轻的拉上。
方圆顿悟,看来师父今日自己不会说些污蔑之言,那位正在喝茶的施主也是个斯文人。
方圆抬头再看了那施主一眼。
黑色衣袍,眼露得意,只是右侧面颊有一颗黑痣刚被取了不久,取得不够彻底,红肿的面颊上又泛起了点点黑斑。
“大师,三件事,一件办成了,一件办砸了,一件才办了一半。”
圆净手握佛珠,抿嘴一笑,眼眶一收间,两垂眉毛似乎利刃在他心窝。
“这三件事,你们已经做得达到了老衲的预期。”
疤脸男子本是来赔罪,却没想到大师竟如此答复。
大师允许了,那么酬劳自然也不会少。
在圆净看来,火烧皇仓、杀死丞相、屠灭浅龙,三件事只要做成一件,那么必然是给京师龙椅上的元和皇帝致命一击。
李纯想天元地和,国泰民安,李唐万代..
圆净偏不想,即使李唐此时已按李素所上凑的那样,缘征一月赋税,深得民心,巩固国本,他偏要让李纯做大唐的周平王、汉献帝。
“办成的那一件,老衲已知晓。最近洛阳南市米价翻了一倍。”
圆净与那疤脸对坐,各自左手拿起佛珠,右手敲起木鱼。
圆净大师已经三珠一敲练得如火纯青。
疤脸碰木鱼这玩意儿还是半年前。
疤脸拿着佛珠,有时拨动两颗佛珠就敲了一下木鱼,有时敲了一下又忘了拨佛珠又击打了一下木鱼。
“恐怕有些贫苦百姓又要挨饿。”
木鱼一敲一道间,疤脸面显愁容。
疤脸自小家境贫寒,少有学祖逖闻鸡起舞之苦,意在入京师考取功名。
哪知门阀世家,举亲为任,武艺超群。
乡试不曾打点,文试私带小抄,被逐出考场永不录用。
数经辗转,得到密州李刺史青睐招入门中,拜为枪棍教头。
只见圆净大师没有说话,只是连敲七下,像是在跟如来请求恕罪。
“中岳寺中在计划制定前,已经囤足了够众院大小僧三十年的粮食。”
“早就预料到百姓会有此遭遇。等待时机成熟,自然也会开放斋饭,不让百姓挨饿。”
圆净说完嘴皮一撇,一只飞蚊本是要在大师的脸上吸血,被他那早起深皱的线条皱纹一和直接扼杀。
嘴皮一松,捏死的蚊子随之落地。
疤脸眼神一凝,不解的问道:“大师知道烧仓会让百姓挨饿,为何又定烧仓之计。”
疤脸向来有勇无谋,所以那三项行动的计划均出自大师之手。
大师周密的计划让当朝丞相首级,轻松落地。
逃出生天,连带金蝉脱壳的计谋,堪称完美。
“可惜手下徒弟,没学到斩杀精髓。若是裴度已取了脑袋···”
刺客虽是对裴度一剑斩马,一剑卸腿,一剑刺帽,马死腿瘸,头破血流,跌入水沟,已无还生迹象···
可是第二日裴度却被裴武保护着进皇城面圣。
“施主,你的慧心修行,境界还未到如火纯情的地步。”
“粮仓一烧,淮西有兵无粮。官兵有粮就是兵,无粮即是匪。官军一行还未突破吴元济的外防,就已经溃不成军。”
圆净面无神色,像是在开坛讲法,向众弟子讲述佛经那般吐字平稳,深沉干练。
“大师,好一个兵不血刃的招数。到时候李纯被迫与吴元济求和,让他做淮西的土皇帝。”
“开了故步自封的先河。李将军也紧随其后,到时候大唐国土诸侯林列。李唐皇帝,就只剩神都、京师两座城池。”
疤脸虽是不慧,但不愚笨,一点化间已参透其中玄机。
疤脸敲打的木鱼频率此时已与圆净大师同步。
“那办砸的那事儿。可是只送了一人见佛陀?”
圆净大师跳过疤脸口中的第二件事,直接着问第三件事。
潜龙屠灭大师以身入局,奈何潜龙未归巢,计划就算是失败了。
“大师,是我先前大意了,没料到裴度的随从会对他如此衷心,替他挡了一刀。”
“他们逃跑时,他坠落马下,滚落沟槽,额头流血不止,未取到他的首级。”
疤脸等着大师训话,但是他话音一落,大师本能的停了下手中的木鱼与佛珠,听到额头流血,便继续敲击。
“无妨,关键之人已被你割首。剩下那位不重要,死了就行。”
先前疤脸进京师打听到武元衡雷厉风行,近年调任丞相权策淮西,朝中反对主战赞同求和的呼声较高。
这位火线提拔的宰相,不善于控制情绪,喜怒常见于脸色。
就连文豪柳宗元个人看法与他有异也不给好脸色。
时有不愉快之事,当场发飙,家奴跟随他惶恐终日。
在疤脸看来,裴度与他走得很近,一起贬走当代诗坛的璀璨之星,那么裴度也必将喜怒无常,不讨仆人喜欢。
疤脸终是漏掉那关键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