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堕落
玄色的风尘如同巨大的漩涡翻卷在楼兰宫的上空,随之相伴的是震天惊鬼的哭嚎。
殿下!
快跑!
这是甄燕耳畔一直延续、不肯暂停的求令。甄燕的身上仍穿着未换下的寝衣,雪白的纱绸被血浸染斑驳。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中原的兵马已经挥破城门,乱捣皇宫,楼兰……奄奄一息。她止不住停下脚步。
地上是楼兰的士兵,死无全尸,几乎没有一处没有血的地方。四处是断墙残垣,属于楼兰的旗帜被叛军扯下,随意扔落城墙。
突然,一阵幽鸣沉重地响起来。甄燕的眼里布满了血丝,脸上一道划伤闪烁着鲜明的血光,她面对着皇宫群的方向,双手握拳,满身颤抖。
“父皇!母后!!!!”
嗒——嗒嗒——
此时,一头黑马驶来,马上是一位将军,身后跟着两匹棕马,坐着他的下属。
“公主,你无处可逃了。”
灭国钟响了。每一个国家的灭国钟都是要国王的头颅献祭才能真正被敲响。
“你们认为这样,就真的占领了楼兰吗?”甄燕站在马前,风吹过她破烂的寝衣,她满眼狠厉,直视这位将军泛着银光的面具。
将军高高在上,俯视甄燕飘散的乌发,他冷冽的声音在此空旷之处依稀有所回音:“只要我一声口令,你马上会成为马下的泥团。”
“原来中原将领,只知杀烧掠夺,你们献祭了我的父母,如今又要使马杀我,你们会为你们的残忍付出代价!”甄燕手无寸铁,却缓缓抬起手臂,指尖马上握住了一根金簪。
将军旁观甄燕的一切举动,突然,铠甲之内的袖口中射出一根尖锐的快箭,射穿甄燕的右手。
“啊!!!”
钻心的疼痛立马蔓延,甄燕颤抖地看着出现一个血洞,长发被风吹得更为放肆,她转头看着马上的仇人,崩溃地大喊:“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不会放过你们,你们所有人都要替楼兰陪葬!”
“哦?”将军慢条斯理地张开嘴,冷笑地接过属下递来的弓箭,拉弓,收礼。
伴随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一支箭,他的声音似阎罗索命:“公主不如思考,自己是否能活过今日。”
这支箭射入了甄燕的胸膛,也让甄燕抽去了大部分的力量,轰然倒地。
她的身躯在抽搐着,一只完好的手紧紧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支撑公主最后的体面,然而徒劳。
她看向四周的颓然,风声刮过之处,渐渐只剩下了中原的士兵。她的家,好像真的没了。
“将军。”甄燕通红的眼眶落下一滴泪,此时她选择了服软,想要留下一线生机,“方才是我无礼,是我冒犯,是我不识时务,求您,饶我一条性命。”
将军并没有回答,静静地看着甄燕垂死挣扎。
此时一队中原士兵驰马而至,在将军面前翻身下马。
“将军,楼兰其余皇室,都已伏诛。”
将军点了点头:“今夜摆酒庆功,好好犒劳一下兄弟们。”
“是!”
“不,不!”甄燕崩溃地大喊,父皇、母后、皇弟,她的至亲,她的国家,在今夜化为灰炬,过了今夜,只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再也无人能提。
如果她也死了,那么楼兰,真的后继无人,烟消云散。
但留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青山如何留得住!
将军的手又抬起了,伴着十分施舍的目光,缓缓一挥。
士兵马上控住了甄燕,甄燕闻到一种空前浓郁的血腥味和汗臭味,喉咙翻江倒海。
她幽美的眉早被划出乱痕,此刻暴露在天光中格外明显。伴随着她残破不堪的身躯,狼狈而可怜。
甄燕以为自己要被俘虏了。
中原士兵受到将军的命令,拿出了一个外表精美得于现在的状况格格不入的小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藏青色的药丸。
甄燕的下颚被粗暴的拧起,逼她张开嘴,又握拢她的喉咙,逼她咽下不明药丸。
“走吧。”将军的马又发出了长鸣,伴着马蹄践踏地面的声音。
甄燕趴在地上咳嗽,她要咳出来,这究竟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没有人再回头看她。
只听到寂静的城野上恭敬的一声——将军。
她不敢发出声音,怕中原这些丧尽天良的人掉转回来杀死自己。曾经她以为自己清高,现在她深切地体会到自己是有多么的怕死,心里充溢噬骨的凉意。
——
七日过去了。
甄燕才缓缓醒来。
此时她置身一个铁笼,发烫的栏杆让她伸出的手迅速缩回,甄燕往最里面蜷缩,收笼双脚。她的眼睛太久闭合,如今睁眼的景象一片模糊。
她皱起眉,突然发现自己如今全身空旷,无衣蔽体。
在甄燕即将惊呼出声之际,一个细微的小孩声音响起:“姐姐,你终于醒啦。”
甄燕才发觉笼子里还有其他人。
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笼子很大,大到可以容纳十来人。如今的笼内除了甄燕和刚刚说话的女童,还有两个妇人,五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女。
她们坐着草铺成的垫子,周围环境糟糕,她们的身体却是干干净净的。
女童看出了甄燕的惶恐不安,挪得近些拉了拉甄燕的手:“你已经睡了七天啦,每天的晚上你都会哭,好像很疼的样子,你是不是生病啦?”
“生病了的话要及时跟主人说哦,他们会把你换到最好的笼子里面,早点卖出去,那时候就有人为你治病了。”女童说。
女童好像很心善,又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你在这待了多长时间了?”甄燕终于说话。
粗糙的嗓音几乎已经听不出是当年那个楼兰王都声若莺啼的王女了。她也感知到此时的改变,不止于嗓音的改变,脸色疲惫。
“我从出生起就在这了,这儿的人说我是没有人要的孩子。”女童说这话的时候有些颓然,愤愤地望向笼外的房屋。
房屋错落有致,没有树木与花草,只是纯粹地建立在这。仿佛只是为了完成某种仪式,完成后就会被摧毁,飞灰湮灭。
“我们就是个物件,他们根本不会在意这里的环境如何。每天都会有人拿水枪冲洗我们的身躯,可疼了,这样让我们的身体永远是干净的。”
“我们都没有资格穿衣服。”
甄燕望着女童笑起来的脸——释然的微笑令人恐惧。
甄燕接着问道:“我是被卖过来的吗?”
女童说自己在昏睡的途中每一日都会疼到哭,究竟是因为父王母后的死而痛苦,还是来源于那颗不知名的药丸。
女童注视着甄燕精致的脸,如同上天最细腻的雕琢品,她先是忍不住感叹道:“姐姐,你真的好美啊。”
然后才慢慢地道:“是呀,西牙山上的土匪送你过来的,你的皮肤那么好,就像是传说中的千金小姐一样,肯定不知道西牙山是什么。”
“那是绯城一带最残暴的土匪群体,你算是幸运的可以完整地被卖到这儿,有许多姑娘不是被奸淫至死便是开膛破腹,被获取畸形的快感。”
甄燕不解地抬眼:“官兵没有想过铲除他们吗?”
女童可能是觉得累了,躺在了草席上,露出一个看上去稚嫩而单纯的微笑:“谁知道呢?反正这么多年了,他们愈演愈烈。我听这里的姐姐说,我当年也是被西牙山送来的。”
甄燕想摸摸女童的头,好可怜的孩子,这一生都要被冠上奴隶的身份。
有些人自出生起就开始受苦。
掌心洞穿的刺痛蔓延,甄燕的眉深深皱成一团,仇恨也在此时攀上她的脑海。
中原人,万死不辞。
中原士兵,就该为人奴隶,就该千刀万剐。
“姐姐,我叫花骨朵儿。”女童躺得远远的,小声说道。
甄燕犹豫了一会:“我叫阿燕。”
花骨朵笑了:“阿燕姐。”
中原朝堂诡谲多变,王君臣子们心怀鬼胎,各自称道,而民间饱受其害,利民政策徒有其表,许多事情都只是走个流程。
比如剿匪呀,赈灾呀,这个奴隶场便是贪婪的见证。
夜晚降临时,甄燕的痛苦真正到达极致。
她手掌心的血洞开始长出坏肉,肉里似有虫蚁撕咬,要咬碎每一寸神经。她的眼睛开始流泪,汩汩而出的不间断的眼泪将她的疲惫勾引到巅峰。
甄燕因为痛苦而呻吟尖叫,又因为疲惫而瘫软不可动。
……
“死娘们天天吵我睡觉,不如早点埋了。”
“别啊,白瞎了这张脸,能卖多少钱呢。”
甄燕依稀听到两个男人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