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完颜宗望(三)
“喝酒吗?”完颜宗望把酒壶递向兀术。
“喝!”金兀术一屁股坐到一颗大树裸露在外的茎根之上,接过酒壶,痛饮一大口。
纵然兀术有一副龙虎体魄,被打了五十大板后,站立过久依旧会疼。
“爽快!”金兀术大呼一口气。
宗望也席地而坐于兀术身侧。
“兀术,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去攻城吗?”宗望问道。
“为什么?”金兀术抹了抹嘴,头一歪,好奇问道。
金兀术不敢质疑完颜宗望的决定,可他依旧对这个决定充满疑惑。
宋军明明那么羸弱,打下了汴梁,那就是泼天的功劳。
二哥如此英明神武,为何会在此止步不前?
兀术又晃了晃脑袋,他还是想不明白。
看着兀术思考的模样,完颜宗望哈哈一笑。
“我问你,兀术,你知道粘没喝他们到哪了吗?”宗望的神情再度严肃起来。
“嗯...粘没喝他们从云州出发直奔太原,太原城坚,还没有被他们所攻克。”
“粘没喝留下银术可围住太原,之后就带着希尹继续南下了。”
“他那来的信使说,粘没喝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宋军要么是降了,要么就逃了。”
兀术眉头紧皱,目光凝聚,伸出手指算了算太原距此处的距离。
“他们现在应该到隆德府了(山西潞城)。”
“只要把隆德府打下,再过了泽州(山西高平、晋城一带),他们也该过黄河了。”
兀术眼中闪过一道光,随之眉头舒展,嘴角上扬。
“俺懂了,二哥是想等粘没喝他们来了,再一起攻城是吗?”
“可咱们的功劳凭什么分给他们?咱们都到汴梁城下了,为什么还要等他们?”
兀术的眼中的光转瞬即逝,摇了摇头,神色再度变为疑惑与不解。
“粘没喝他们不会来了。”完颜宗望淡淡说道。
“为什么?难道河东得到宋军还能挡住粘没喝?”兀术吃了一惊。
粘没喝的西路军不比他们东路军弱,宋军如何能挡得住?
“粘没喝过了河,也不会来汴梁,他要直驱洛阳,阻宋主西逃之路。”
宗望看出了兀术的疑惑,耐心解释道。
“原来如此!”
“俺就说嘛,除了黄河天险,没有什么能挡得住粘没喝了。”兀术释然道。
宗望看着兀术恍然大悟般的神色,无奈摇了摇头。
兀术绝对是天生的将种,可他距离成为独当一面的统帅,还是差得太多。
战场上的道理,远非只有强弱胜负这一种说法。
统帅要明白为何而战,为何不战,显然,兀术还不明白。
“粘没喝不会过河了。”宗望又是淡淡说道。
“为何?二哥,俺知道你和粘没喝之间多有摩擦,可粘没喝还不至于因为咱们先到的汴梁就违抗军命吧?”
“两路伐宋,可是当着国主面,大家共同订下的。粘没喝胆敢不过黄河?”兀术头往前一倾,声音急促而迫切。
他不觉得粘没喝会不过黄河。
可万一粘没喝真不打算过黄河了,那这大河以南,可就只有他们这一只孤军了。
“因为我们要退兵了。如果粘没喝过了黄河,那这大河以南,就只有他们那一只孤军了。”宗望淡淡说道。
“啊?”兀术张大了嘴。
“可咱们退兵,不会违抗军令吗?”
兀术感觉头里满是混沌,将要消散的疑惑反而变得更加强烈了。
“军令?”宗望冷笑道。
“我是右副元帅,我说的话不算军令吗?”
“二哥说的话当然算军令,可咱们擅自退兵了,国主那怎么说?”兀术瞪大了双眼,对宗望的说法甚是不解。
“国主?吴乞买不过是咱们临时的选择。他?不足为惧。”宗望摇了摇头,声音中满是不屑。
“哦。”兀术轻回了一声。
兀术还是有些怕吴乞买的,毕竟那是国主,可既然二哥说不足为惧,那就不足为惧。
“二哥,可你还是没有告诉俺为什么要退兵?”
“兀术,我问你,自从咱们过河以来,斩获如何?”宗望问道。
“斩获颇丰,不,都不能算颇丰,而是非常多!黄金都要搬不动了。”兀术兴奋地说道。
“这就是了,自燕京南下以来,我军百余日里连战连捷,除了真定还没有被攻克,其余沿路诸城,都已为我军所占。其中所得,不可谓不多。”
宗望起身摸了摸旁边战马的鬃毛。这匹马并非在关外长大,与他们女真人养的战马相比,是如此瘦弱可怜。
它身上的毛发,在阳光的照耀下,不显丝毫明亮的光泽,反而是异常暗淡,甚至有些浑浊。
“可细细算来,咱们大仗小仗加起来,也已经打了一百余日。无论斩获如何丰富,军士们也已经疲惫,粮食也快吃完了。若非郭药师知晓汴梁实情,抢先带我们占了天驷监,不然铁浮屠返程的马料都凑不够了。”
“咱们抢获的那么多金银与稀奇玩意儿,也要靠马拉回去不是吗?”
马儿不满宗望打搅其进食的美好时光,也不满宗望随意议论它,腿一摆,身体便脱离了宗望的手掌,随后马头一抬,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怒冲冲地直盯着宗望。
这是一匹千里马!宗望心中暗叹。
没想到,这随手从天驷监里牵出来的马,居然是一匹千里马!
宗望善骑马,更善相马。在白山黑水之间,有一匹好马,不下于多了一条命。
“汉人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马,我就是你的伯乐!”
宗望丝毫不虑马儿的眼神,哈哈一笑,向前一步,一手就按在了马头之上。
“马,跟我回燕京,汴梁的草料养不肥你,只有在辽阔的北疆,你才能变得强壮。你应该跟随我征战沙场,而非在马厩里被下人使唤,供不会骑马的皇帝把玩。”
“咴—咴—咴”马儿努力往上抬头,可宗望的手却如山一般沉重,无论马儿如何用力,都无法挪动宗望的手掌丝毫。
“咴—咴—咴”
“咴—咴—咴”
在数次努力依旧无功之后,马儿放弃了挣扎,发出“嘶”的一声,便低下头继续去吃草去了。
“恭喜二哥收获良马。”兀术有些羡慕。
雄壮的战马,北境有很多。
可能日行千里的良驹,仍旧是十分稀有。
唉,只能怪自己的相马之术不如二哥!兀术心中微微一叹。
“二哥,我还是不明白,固然咱们粮食不多了,军士也疲惫了,可这都不算作是理由。”兀术继续问道。
“哦,为何?”宗望眼角轻跳,眼中现出一道精光。
“现在固然困难,可还远不及刚开国那会儿。收国元年正月,那个月大雪连绵不绝,天祚帝命耶律讹里朵、萧乙薛、耶律章奴统兵三十万灭金,两军战于达鲁。”
“太祖趁辽军列阵未稳,以宗雄统的右军作为疑兵,猛攻辽军左阵。娄室、银术可则以左军强攻辽军中军,我军九破辽军大营,方才大败辽军。”
“二月,天祚帝又亲征黄龙府,辽国的大军乌压压一片根本看不到尽头,号为七十万。而太祖则统兵两万,亲自陷阵冲锋,打破了天祚帝所在的中军,天祚帝最终逃亡而归。自此之后,我大金才得立国之地。”
“这两场战役我虽只是听说,可二哥当时就在父亲身旁,是你带着自己的猛安冲杀的辽主。”
“现在说是困难,可又如何比得过先前。粮食不够了,可以从宋人那抢,咱们打下来那么多城,挨家挨户抢一抢,军粮总是能凑够的,又怎会因粮食不够而退兵?”
宗望脸上出现了一抹笑容,言语中带着欣慰:“兀术,你不愧是太祖的儿子,没有丢了太祖的脸面。”
“两军相争,需要有你这样的战士攻营拔寨。”
“可我大金立国,却远非只有战争这一件事而已。”
“嗯...我不懂。”兀术摇了摇头,眼中的疑惑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