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三日之约
醉梦楼。
春宵阁。
这里是醉梦楼不对外开放的地方，如今王离占领了四季镇，自然就成了他的寝所。
因为百战穿甲兵的到来，整个四季镇家家闭户关窗，黔首谁也不敢上街。
四季镇虽小，但被王离这么一经营，壕沟、临时的木城墙，乃至箭楼都迅速树立起来。
分明是进攻方，却完全摆出了防守姿态。
天将明未明的那一刻，是整个天地最为黑暗之时。
掩日站在醉梦楼檐角之上，看着整个四季镇，不由暗暗点头。
这王离果然不愧出身名将世家，治军严密，或战或退皆有备案。
最难能可贵的是，大军进入四季镇，竟然秋毫无犯。
光是这一点，百战穿甲兵就不愧是帝国四大兵种之首。
可以预想，当年王翦、王贲父子，带着这支队伍横扫五国，将天下大半军功豪取囊中的景象了。
掩日凝神观阵，亦不免生出囚徒之困。
就在这时，一声轻笑从他身后传出。
“想不到赵大人竟然有如此雅兴，半夜来我醉梦楼赏月。”
王离一身戎装靠在墙角，透过纸窗正好可以看见掩日的身影。
“这才几日，你就将醉梦楼看作自己的了？农家传承千年，王离将军不会以为，他们能如此轻松，就被你拿下吧？”
掩日也不回头。
作为顶级杀手，他若是不愿被人看到，那么不会这么容易被王离发现。
而既然已经被发现，那只有一种可能，这就是他约见王离的方式。
杀手之所以可怕，便在于对时机的把握。
身藏暗处，等待目标露出破绽，才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这其中，自然少了赵大人的鼎力相助，这一点，离谨记心中。”
掩日见王离态度还算和善，便将来意诉出：“果然不出我所料，墨家鱼儿也入了池中，只等将军结网，便能将其一网打尽。”
然而王离却笑着摇了摇头：“赵大人通晓江湖之事，却不知兵法。兵法有云，围师必阙，非是离不愿合围，而是圣贤自古以来的教导，便是如此。”
“农家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即便加上苟延残喘的墨家，亦不过如是。难不成，将军怕了？”
掩日并未生气，言语之中，却带上了一丝讥讽。
只是这等程度的激将，对王离不过犹如隔靴搔痒，作用近乎于无。
“离当然怕，怕的是大军不克，怕的是辜负始皇帝圣恩，至于农家与墨家，不过藓疥之疾尔。赵大人不怕，大可亲去，离自会在醉梦楼为你摆好庆功酒。”
见王离一副软硬不吃，还扯过始皇帝大旗，掩日知晓不拿出一点诚意来，是无法劝动王离调兵了。
“上将军说笑了。百战穿甲兵乃国之重器，不可轻动，这点掩日自然知晓。这样吧，农家贼首田光眼下就在我手中，不如将其移交给将军，如何？”
在他口中，田光才是贼首，至于田虎、朱家之流，不过区区从贼尔。
罗网与帝国的谋划，从来针对的，便是整个农家。
所谓的移交贼首，不过是将灭农家首功交由王离的另一种说法罢了。
“区区农家，不足挂齿。难不成罗网经营十载，就是为了一个小小的江湖帮派？”
王离的胃口，从来就不是一个农家能够满足的。
他想要的，也正是掩日所图。
青龙计划。
这关乎帝国未来，维系秦朝二世皇帝。
始皇帝陛下终究只是一个人，秦朝延续，还得靠他的子孙后代。
而王离，要的就是成为未来朝中，如同他大父王翦一般的擎天之柱。
军功，他想要。
未来，他更得紧紧抓住。
掩日并不惊讶王离知晓青龙计划，但他也不能退让。
罗网主人赵高为十八世子之师，两者天然绑定，一旦有始皇帝陛下崩卒的那一天，他不为帝师，便为鱼肉。
掩日一番沉默之后，转身直视王离。
“消息已经送到，是非判断皆在将军，掩日告退。”
他缓缓转身，动作慢得犹如八旬老太。
但他所希望的那句“慢着”并未出现。
见王离如此沉得住气，掩日只能长叹一声。
“将军当真好气度！”
他当然能带着罗网亲自去绞杀农、墨，但面对燕丹、典庆等一众高手，必定会耗费大量时间。
到时候薄姑大营那边，与蜀山的较量，注定无疾而终。
罗网内部复杂无比，对于这些杀手的调度，又绝非一句命令便可做到。
杀手之后，必定还有杀手，才能保证任务的执行。
这，便是罗网凶名赫赫的缘故。
要是六剑奴在就好了。
掩日思绪百转，最后决定退让一步。
既然王离想要加入进来，那就拉他下水好了。
“阁下胆魄亦是不俗。”
战术互吹之后，王离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明白，刚刚的对决，无形之中，已经赢下。
接下来，便是利益划分的重头戏了。
“将军可知，青龙计划？”
果然，接下来掩日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略闻一二。就是那个农家之中流传的，昌平君之约？”
“是，也不是”，掩日解释道：“整个农家，只是青龙计划的一部分。除此之外，墨家青龙，旧楚三姓，亦在其中。”
“那他们的目的，究竟何在？”
“进可效仿田氏代齐，退可分裂天下再造旧楚。”
“当真狂妄。”
王离笑着评价道。
“不错，属实狂妄至极。有陛下坐镇，帝国乱不了，这些不过跳梁小丑而已。但昌平君所遗留下的珍宝，若是能够得遇明主，或许能发挥它真正的价值。”
“哦？愿闻其详。”
“一者，昌平君昔年为大秦相国，掌握天下大权，曾秘密组织人手，在各地修建密道。而据我所知，农家便手握这样一条密道舆图。若有此图在手，相信将军定能用兵如神。”
“行军打仗，不可依赖三奇，六仪方是重中之重。”
王离虽然心动，话里却不动声色，拿出反对态度来。
一张密道舆图，这还远远不够。
掩日一笑，继续道：“将军高见。其二，便是传说之中的墨家机关兽，青龙。”
“传闻中带着一整座墨家机关城险些入海的青龙？”
王离不是没有见识过机关术的威力。
相反，他军中有不少公输仇的杰作。
什么百战神机弩、机关蝠翼，乃至破土三郎、六道轮甲子锁，他都有见识过。
但能够驱动一整个城市的巨大机关造物，还是见所未见，只存在于传闻之中。
如果不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墨家机关城事件，谁也不会相信机关青龙真的存在。
“不错！将军对此物感兴趣？”
王离面上含笑，却缓缓摇了摇头。
他当然感兴趣，但在利益谈判之前，暴露自己的底线，是极不明智的行为。
“这第三嘛，便是昌平君的旧族，楚国皇族熊氏一族，军神项燕所在的项氏一族，以及诤臣屈原所在的屈氏一族。如今熊氏一族杳无音讯，项氏一族与屈氏一族四散各地，传闻他们都在默默蛰伏，等待一个声音都响起。”
听到最后，王离不屑一笑。
被他大父打散的败兵也敢称勇？
便是他们再次齐聚，他王离亦有自信，再将其击败！
至于将他们这些四散奔逃之辈一个个寻出消灭，这等狗拿耗子之事，他可不感兴趣。
“看来昌平君被灭，不是没有原因。”
“此话怎讲？”
“凭借这等小术，如何敢与大秦为敌？”
“将军说的是。”
掩日道：“罗网之所以存在，便是为陛下尽快发现并踩灭每一缕叛乱的火苗。”
“而我大军乃重器，唯有青龙，才堪一用。”
两人谈定条件，王离终于松口。
“大军将于三日之后，从秋分岭入山。赵大人率领罗网，配合将农家余孽往春分涧外围牵引便可，那里我早已布下埋伏无数，不会放跑任何一个。”
王离淡淡道。
“三日之后，便是农家死期。地泽万物，神农不死，就是不知将神农像打碎，他们又将如何狡辩。”
掩日目的达到，冷笑一声，随后消失不见。
他不光要将机关青龙送给王离，还要大张旗鼓地送出。
要让扶苏一派，当做两家和善的信号。
想要拿罗网图谋已久的东西，那必须以身家性命相交换。
名剑如此，青龙亦是如此。
……
六贤冢。
传功洞。
“你们，是来找宝宝玩的吗？”
当陈胜和田赐相遇，战斗便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小狼，你先带老侠魁离开！”
当陈胜看到田光在塌上昏迷不醒，身上满是各种遭受惨无人道折磨的伤痕，他的愤怒，再也遏制不住。
一众田家内姓之中，唯有田光一人，对他最是器重。
看到老侠魁被如此对待，陈胜又焉能不怒？
“胜叔你小心，不要跟他纠缠，这个傻子很强！”
小狼自然听说过田赐的名头，据说当年蚩尤堂堂主田虎，便是在田姓内部的比试之中，被他刺瞎了一只眼。
“你说谁是傻子呢？宝宝生气了！”
田赐被这群不速之客惹怒，拔出身后的干将莫邪双剑。
当他同时使出两股截然不同的内劲之时，陈胜就已经发觉了对方不简单。
陈胜同样从身后取下巨阙，却没有贸然进攻。
传功洞内十分狭小，即便是两人所呆的石屋，也仅能同时容两人错身经过。
在这里，巨阙的体型，成了限制他实力的重要因素。
索性对面的田赐心性单纯，被惹怒之后，直接朝小狼扑杀过去。
冬灭剑意覆盖之下，整个狭小石屋瞬间生出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小狼被剑意直指之下，极大的恐惧让他动弹不得。
但这田赐这一剑并没有奏效，陈胜将巨阙横在小狼身前，替他挡下了这一击。
“你也要欺负宝宝吗？”
田赐双目怒视陈胜，隐隐已有了癫狂之意。
“像你这样的高手，应该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斗。有胆就跟我来外面，那里场地空旷，不影响咱们比过一场。”
陈胜也瞧出了他心智缺失，开口引导道。
“姐姐让宝宝守在这里，谁来也不行！”
田赐正要答应，忽然看向小狼，摇头道。
“那这样，让他来帮你看住这里，咱们去外面比试。放心，这要不了多长时间，你姐姐也不会看出来的。”
陈胜继续引诱道。
田赐还是摇头，干将指着小狼：“宝宝不喜欢他！”
就在局面陷入僵持之时，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
“既然小少爷想要比试，那老朽便替小少爷看守一会吧。”
声音来自陈胜身后，正是跟着赶来的张耳。
“大耳叔！”
见到张耳，田赐面上开心极了。
“小少爷不必紧张，这位是陈胜，你唤他一句胜叔即可。都是农家弟子，不用太过担心，要是大小姐责怪起来，老朽定会为小少爷解释一番的。”
听到张耳的保证，田赐彻底放下心来。
收剑入鞘，一蹦一跳地走出石屋。
“你终于下定决心帮我了？”
陈胜回头看向张耳，沉声问道。
十年前，如果他能够得到张耳的声援，也不会落得个被构陷、逐出农家的下场。
张耳也不看他，低声道：“我从来只帮自己，你们谁赢，我帮谁！”
他目送田赐离开，而后一步一步慢慢踱入石屋之内。
“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张耳经过小狼身边时，用微不可言的声音提醒道。
就在这时，田赐突然回头。
“怎么了，小少爷？”
田赐却没有理会他，看向陈胜：“胜叔，你不跟过来吗？”
“来了！”
陈胜背起巨阙，跟了上去。
临走之时，他给小狼打了个眼色，脑袋微侧，方向正是床榻之上的田光。
田赐与陈胜一前一后走出传功洞。
“好多人啊，你们都是来看宝宝的比试吗？”
见到诸多魁隗堂弟子，田赐兴奋道。
也怪不得他兴奋，在莲池小轩的时光，可见不到这么多人。
田光可不会让他随意外出。
“大家伙推开，远些，再远些。”
陈胜将众人驱散，最后空出一片数十丈宽的比试场地。
八百魁隗堂弟子成了场地的外围，一个个都激动地盯着场中。
这等高手对决，可不是那般容易见到。
“开——始！”
陈胜开字吐出，巨阙已经在手中。
等始字传到田赐耳中之时，随之一同到来的，还有携带千钧之势的巨阙。
面对这迎门一剑，田赐没有像陈胜预料中那般，用双剑正面格挡。
而是脚下轻点，一个侧滑，躲开攻势。
“胜叔你耍赖！”
天赐谴责一句，拔出双剑，舞动剑花，直杀向陈胜胸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