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罪恶滔天,但他们都叫我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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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忽有一日

猎隼坐在广场中央。

身下的石板传来粗粝的质感,让人想到被晒干的骨片。

在视野的尽头,无数巨大丑怖的增生肉茧森然林立。

那些臃肿的茧被包裹在漆黑的软质甲壳中,其表面质感粗粝、凹凸不平,仿佛尚未凝结的沥青。深红色的肉质挤出甲壳的缝隙,其晶莹的外层下隐隐可见血管的蠕动。

这些巨茧微微颤动着,好似正在呼吸。

在幻梦境中,时间和空间都失去了意义。这里的空间毫无规律地纠缠着,如同无数绞在一处的莫比乌斯环;时间在这里失去了价值,即使是永恒,在外界中也不过是一瞬。

这里的天空也永远在毫无规律地变化。燃烧般的晚霞后,带着刺目阳光的正午紧随而来。随后,或许夜幕的漆黑会涂抹整片天幕,又或者轰鸣的铅色雷云倏然涌现。

即使是他,也尚不知晓其中的规律。

在他的身前,苍白的骨质祭坛盘踞在广场中心,狰狞的轮廓像是已然死去的怪兽。

祭坛上,漆黑如淤泥、猩红如鲜血的巨大光带升起,直至没入天穹。那条光带仿佛由无数最肮脏、最丑恶的污秽凝集而成,只是目睹便能摧毁凡人的精神,让脆弱的灵魂窒息于恐惧的污浊泥沼中。

黑红色的污浊光带将天与地相连,像一条丑陋的脐带。

他知道,这条光幕末端所连接的,正是即将苏醒的祂。

献祭仪式已经开始。

向邪神献祭需要付出代价,而人类的灵魂拥有支付代价的能力。为了这一天,他记不清自己杀死了多少人,又搜集到了多少颗灵魂。

当他发现献祭之物尚缺少最后一块拼图时,他将守夜者们带到了这里——以他们队长的身份。

在猎隼尚未成为猎隼,只是一个普通的圣职者时,他曾读过那部奥地利作家所著的小说:

平凡的小职员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作一只巨大的甲虫,惴惴不安的他试图寻找立足之地,但社会已然无法容忍他的存在。最终,那个小职员孤独地死在了自己的家中——以一个异类的身份。

那时他想:倘若一觉醒来,自己也变作了一只甲虫,那之后会发生些什么?

他常常思考这个问题,但却无法得出答案。

——直到四十年前的那天早晨,他从洗漱镜中看到自己异形的手臂为止。

手臂臃肿粗硕,覆盖着漆黑的甲壳,边缘锋利狰狞。粗大的爪钳生长在最前端,锋利的尖端泛着金属般的冷光。

那无疑不是人类的手臂。

更像是某种虫类的前肢。

猎隼抬头看向天空。铅灰天宇正中的巨大孔隙里,祂那山脉般的身躯展露而出。无数的附肢和虫目生长在祂的软质外壳上,像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紫色森林。那一只只冰冷的橙黄色眼眸,如同千万颗挂在树梢的果实。

现在,那片黑紫色的森林正在蠕动,无数浑浊的橙黄色虫目睁开而后闭合,周而复始。

祂正在逐渐苏醒。

这条光带不仅仅是将献祭的灵魂与蠕行者相连的脐带,也是连通幻梦境与现界的桥梁。在苏醒之后,祂便会沿着这条桥梁滑入现世。

圣堂那边已再无余力,几乎所有能够动用的精锐小队都折损殆尽,就连常驻本部的两位圣人也被调遣到了远东。实际上,世界各地都在出现种种异态,各国的超自然管理组织都自顾不暇。

——换句话说,如果降临仪式成功举行,那么将没有人能及时阻止祂。

祂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吞噬周遭的一切,而后诞生出将近无穷的子嗣。祂所踏足之地会被污染,任何其中的生命都会在污秽中扭曲。祂会以骇人的速度增殖,扩散,如同瘟疫本身。

未被扼杀在源头的邪神,最终会成为灾难。

当那个时刻来临之际,或许这个世界便会滑入末日的深渊。

猎隼想起了那个黑发黑眸的青年。在看到蠕行者全貌后,那个青年并未如他所想一般失去理智。

但那并不合理。

凡人的心智绝无可能承受那一瞥。那是人类认知之外的恐怖之物。巨大的恐惧将会如同洪水般坠下,将人类脆弱的理智摧毁殆尽。

就如同他自己一般。

在几十年前,当发现自己手臂异状后,猎隼用术法将其伪装成正常模样,随后开始寻找其背后的原因。

他冒着风险潜入圣堂的大图书馆,将身躯隐藏在高大木质书架的阴影下,焦躁不安地翻开一本又一本泛黄的典籍,在密如蚁群的字迹中寻找亟需的答案。

直到他发现那本夹在两本书之间的纸册。青黑色封皮,其上并未署明标题与作者,纸页触感柔软粗糙,似乎是某种生物的皮革。在这本书中,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解答。

蠕行者,栖息在幻梦境中的异神,吞噬梦境之蠕虫。作者用理性中透着癫狂的笔调,记录了自己深入幻梦境后,见到这头神祇全貌的过程,并附上了详细的、关于祂的种种传说。

其中的一部分内容,他至今仍记忆犹新。

「与其他知名的异神不同,蠕行者会以独有的方式制造子嗣:被祂目光所注视的个体会遭受精神上的污染,身躯开始无可逆转地向着一种虫类异形转化。」

「不仅是身躯,该个体的意识也会被逐渐异化。嗜血的本能将会侵吞理性,歇斯底里的疯狂将会占据意识的高地。当然,其实还有一种方法:如果你能想办法保持自己的理性,那异虫化的进程将会被抑制。」

「......这可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因为不论理性尚存与否,有一件事已经成为既定事实:你成为了祂的子嗣。」

「而所有蠕行者的子嗣,都会存在共同的本能:唤醒它们的母体,而后投身祂的怀抱。换句话说,所有那些理智尚存的怪物,都去尝试召唤它们的母神。」

「......就连我也不例外。但在那之前,我会结束自己的生命,作为人类而非怪物死去。」

笔迹在一行黑色的污渍前终止。

在那一刻,巨大的惧怖将他裹挟。他感到浑身发寒,好似被掷入深冬冰冷的河流中。恐惧淹没口鼻,涌入肺腔。他忍不住大口呼吸,即使这无济于事。

猎隼深吸一口气。现在,即使身处这片宽阔的可怕的空间里,他仍感到近乎窒息。

恐惧如同垂涎腐肉的秃鹫,它盘旋时投下的阴影将他笼罩。秃鹫耐心地等待着他的灵魂死去,腐烂。当他的意志被彻底击垮时,它便会俯冲而下,大朵快颐。

但这一切都将在今天结束。

猎隼会将那头沉睡着的异神唤醒。在那之后,他会拥抱那非人的一切,作为祂的子嗣而存在。

他既未选择作为人类无谓的死去,也并未选择以怪物的身份曝尸荒野。

他选择成为怪物,而后以怪物的姿态活下去。

倏地,尖利的呼啸刺入猎隼的耳膜。

铛。

漆黑厚重的虫钳夹住锋利的冰矛,两者剧烈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声响。

矛尖在他瞳孔前一寸停下。

“......令人意外。”猎隼看向朝他走来的黑发青年。“你居然找到了这里。”

残破染血的白色制服,冰冷漠然的银白枭面。那对青蓝眼眸中,倒映出一个生有虫臂男人的身影。

“的确。”银色面具下的声音不含情感,如同冷硬的铁。“我找到了你。”

“而后,你会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