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忆往昔蝉鸣秋月
总的来说,在墨诩看来,他二十五岁之前的人生,都还好。
起码还是撑得住的。
二十五岁后的人生,完全就是墨诩的余生啊……
众叛亲离,千夫所指。任意拿出来一项,都是能压垮一座山的。
。
那天墨城被烧死后,人群退去后。他和墨挺,其实是说了一阵话的。
“爹,不是我。”
“我知道。”墨挺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疲倦。
“真不是我!不是!”墨诩很生气,觉得父亲就是不信他。
“我知道了。”
“你别不信啊!不是我!不是我!我那个时候根本不在场!”墨诩要崩溃了。
“现在……是与不是,还重要吗?”
墨诩当时只知道是墨挺不信自己,却没有想到。墨城,不仅是他弟弟,也是墨挺的儿子呀。丧子之后,精神恍惚。多正常?
只是这件事一直到墨诩三十才明白。但那时,他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之后嘛……墨诩二十五岁那年,墨挺死了。
死法,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对于序衡宗来说,是巨大的打击。
对墨诩来说,更是。
。
墨诩的计划成功了。
墨挺死后,理应墨诩继其位。但因墨诩在人前表现的过于“暴虐霸王龙”,以至于众人对此事,皆是不满。
而墨诩也皆有此事,引出了一场选举,一场名为“盟主选举会”的选举。备选人,自然是墨筠和他。
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
毕竟正常人都知道,在这种时候,就应该直接闪击快抢盟主之位。
选举?他墨诩根本就是毫无胜算。
但毕竟要对序衡宗尊重一下的,人们还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投了票。扔到了律衡门的“序衡辞礼碑”前。
那礼碑通体漆黑,高几十丈,周围有一湾水。人们将票扔到水里,礼碑便会自动记下,在投票结束后将结果报出来。
这东西的结果向来没人质疑,只因为这是神明亲设的。
这些乌合之众,对于神明,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
结果出来了,无疑,墨筠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人们看着这样的结果,看了眼站在台下的墨诩。
本以为墨诩会是气急败坏,谁知。青年只是笑了笑,很平静,很平静。
青年提起衣摆,缓步上台:“既然堂哥是民心所向,那序衡盟主一职,就交与堂哥了。”
“那,筠,可要好好干了。”
人们看着这一幕,不知该做何表现。
他们不清楚墨诩的真实目的,害怕心中的喜悦流露出来后会被墨诩杀鸡儆猴。毕竟现在,墨诩还是手握实权的少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既然此一事完,诸位就可以离开了。”墨筠道。
“……”台下一个动弹的人都没有。
“退了!都退了!还想让我请你们吃饭还是怎么滴?”
墨诩一言毕,众人才陆陆续续开始退场。
他们不听墨筠的,原因很简单。
墨筠是个性子温良儒雅的君子,惹他生气,基本没什么事。而且,墨筠目前也确实是有名无权。
而墨诩呢?是个嚣张跋扈的少爷。惹这位生气了,被鞭子都是轻的。他目前,也是有名有权。
“小诩……辛苦了啊。”众人离开后墨筠温声道。
他现在还没在神像面前继位,没有神明的加护。墨诩随时都有可能反悔,他现在还得哄着这小堂弟的。
“不辛苦。能让世间人得安适,怎么样都愿意。”
“你……罢了。”墨筠转身走了。
他听着墨诩的话,总觉得很恶心。
圣母吗?
什么叫为了世间人怎么都愿意?真恶心!真虚伪!
不过他也是要成为盟主的人了,不值当跟这么一个满口“天下黎民”的傻子生气。
墨诩站在原地,看着堂哥的背影。漏出了一个温暖的笑。
他的计划,也是成功了啊……
丧父的悲伤,也算是冲淡了一点。
。
但喜后往往是悲。
两个兄弟满怀喜悦地举行了继位典仪。
在各大门派的注视下,墨筠在神像前完成了仪式。
青年春风得意,马蹄声急。
他成功了,他成功了啊!十年多啊,终于是搞到了。
神台之下,众人对着他附和赞扬,仿佛他就是神明。
这一刻,墨筠感到了无比的满足。以及,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喜悦。
自从他的父亲被墨挺除掉后,他就再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多谢,筠日后定然不负各位期望。”
“哈……”
台上墨筠笑了,台下墨诩也笑了。两个堂兄弟,就这么相互看着,不说话。
本以为这样的温馨喜悦能持续下去,却只听得虚空之中一声铜钟之声忽然炸开。
“当!”
人们都被这声音震得耳鸣不知,头疼脑胀。
神明真的生气了。
“哥!”墨诩忽然喊了起来。
这嘹亮的声音在钟的轰鸣中很明显,众人一下就看向了他。
“哥……哥……”只见墨诩呆呆的望着墨筠的方向。瞪着眼睛,瞳孔放大,久久不言。
而刚才站在神台之上的墨筠,已经从站着变成趴着的一坨了。
那么一个大活人,就在那么一瞬间,被压成了肉饼。骨头碎了,肉烂了。
唯一能证明他是个人的,估计就是他的DNA了。
“罪人墨筠,篡位谋逆,今害已除,正主当归。”
只听虚空中传来这样的声音。声如洪钟,雄厚有力,混合而出,正是序衡神的声音。
“……”人们听着序衡神的话,没做声。纷纷将目光投向那位被神明选中的“正主”。
“……”墨诩也没说话。
人们看着那滩泥,想着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看着黑袍青年,想着那个嚣张跋扈的少爷。不禁有了一种想法:神,可信吗?
有人想,就有人说。只听一人在人群中喊道:“序衡神就是瞎眼!”
一人开始呼喊,就有人附和。乌合之众有了头,那就是雄鹰。
“神明不可信!”
他们呼喊着,可结果呢?
他们和墨筠一样,被压成了肉泥。得到的,只有更多的神明脑残粉。
墨诩的计划失败了。同时,他也失去了唯二的亲人。
。
这件事情最终以墨诩继位告终了。
但家人这种东西嘛。
嘿嘿,有唯二,那可定有唯一。有唯一了,那就有意思了!
那按照网文定理,肯定要实现从一到零的转变啊!
于是,十分不出意料的墨仙蕙意外的死了。
嗯……
啊总之,死了。死法也是,暂时不重要,以后再说。
So,死妈死爹死哥死姐的墨诩,就这么崩溃了。
如果说墨仙蕙刚死的那几年,墨诩撑下来了是因为带着墨仙蕙的遗愿。
那等到他完成姐姐遗愿时,他是真的不知何为人间,何为无间了。
这世上已经没有能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了。
家人,死光了。朋友,背后捅刀的、死了的、跑了的。
哦,对了,还有个薛氏跟墨萱萱。
但墨萱萱自从嫁给燕安之后就没再跟娘家联系过了。至于薛氏……本就不是一家人。
人间苦啊!
这是他无数次深夜望月听蝉鸣时想的话。
“强欲登高去,无人送就来……”
但凡有个能陪他说话,或者是单单能坐在他身边的人。对他来说,也是奢望。
那一年,他三十六岁。
本是个成家立业,家和事兴的年纪。墨诩却早已活成了“孤寡老人”,甚至……还有不少白发。
呵呵,明明……明明长生氏,是不会老的啊。不。会老,会随着心老。
“知了,知了,知了”树上趴的知了剐蹭着翅膀,发出夏夜独有的声音。
“唉……翅膀刮得,疼啊。”
疼的不是知了,是墨诩。他的三十年,就是这么剐蹭着过来的。
说不疼,那是假的。
“罢了……”他离开了,窗口再次回归静寂。
。
三十七岁那年,墨诩在梨花院里遛弯儿。
那是个响晴的上午,春天。梨花到处都是,漫山遍野都是白的。
“师父……”墨诩看了眼简陋的碑和土包,放下了手中的麻辣兔子肉和烧酒。
“师父!你能不能回来啊!我再也不淘气了,我不扒拉梨树了,不挖土坑了,不捞锦鲤了。你回来吧。你回来吧。”
“……”
坟包就安安静静的在那里。
既没有诈尸,也没有梁祝那般坟墓开裂。
就是很正常的,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墨诩淡然的笑了笑,拍了拍身上的灰,摇了摇头。
若是他师父刚刚去世的那段时间,他或许会哭没劲了,睡在坟头上。但现在,他已经是个中年了,成熟了许多,也务实了许多。
他的师父,终究是不会回来了。
下山的时候,墨诩心情轻松了不少。
即便有子规在林中叫了几声,他也没感觉怎么样。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下山路上,一位师尊对他刚收的小徒弟说道。
“嗯……师尊,海水倒灌的话,是不是就能西归了?”看起来五六岁的小徒弟道。
“呔!好好背诗!”
“可是!就是这样啊!”
墨诩看着那小徒弟,摇了摇头。
这句诗说得,哪单指滚滚江水啊,是时间啊。
“不复西归啊……”墨诩不由出了声,却也惊动了这对师徒。
“……”
两人没做声,就这么看着他。
“盟主好。”那师尊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甚至还有几分疏离。
那徒弟倒是热情,笑着喊道:“盟主伯伯好!”
“好。”墨诩也笑了。
他很喜欢孩子,很喜欢这种天真无邪、单纯可爱的气质。
“诶!师尊不要拉我……”没等小孩说别的,师尊就捂上他的嘴,把他抱走了。
墨诩脸上的笑凝固了。
自从他继位以来,众人对他的态度就很微妙。十年来,也都是这样。
本以为已经习惯了,但在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他还是会觉得莫名的心疼。
为了一个没结果的计划,他后面的人生,就都要在众人的嫌恶下度过了。
值吗?
不值。
他知道不值,但他是现在知道了。以前呢?他不知道。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时光一去不复返。
不!若是时间返了呢?
墨诩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名为“倒退时间”的计划。
而经过他四五年的努力,加上序衡神的神力。
成了。
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有改变的机会。
好好把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