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献策
这些天来,袁总督被湖广战局搞得晕头转向。
从知晓顺军撤出西安直奔荆襄开始,他就察觉李自成有可能孤注一掷奔袭应天,
但长江南岸既有左良玉部镇守的武昌在,又有九江这种坚城,顺军不太可能渡江走南岸,他便率领麾下军队渡江前往蕲春,打算配合左良玉拦截顺军。
没想到刚刚抵达,就传来了左良玉部在荆河口被击败、顺军已经渡江的消息。
他便改变计划沿江西进,打算支援楚镇。
结果还没走多远,又传来了武昌失守的消息!
一开始袁继咸还有些不敢相信,毕竟武昌坚城,又被楚藩经营许久,顺军后边又尾随着建奴,只要坚守城池数日,建奴追兵一到顺军必然原地崩溃。
怎么这么快就失守了?
这时,他接到了湖广巡抚何腾蛟的紧急塘报,称“宁南反,扼江州(九江)勿使东进”。
左良玉反了?
袁继咸一脸懵,只好一边退回九江,一边继续往武昌方向打探消息,很快就收到了左良玉发来的塘报,称“北来太子旨意”,邀他一起往应天“清君侧”。
袁继咸当时就气笑了。
想他天启年间中过进士、崇祯年间担任御史,被同僚诬告蹲过大狱,也曾击败老回回、革裹眼等贼军七大部并驻节四省,追随过督师杨嗣昌,兵败襄阳被贬过贵州...
可谓宦海沉浮几十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
这封塘报一到他就知道左良玉打算拉什么屎。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格外愤怒。
建奴大军压境,史可法督师扬州独木难支,其余几镇明摆着都是废物,
应天城里党争未休,继统福、潞之争方熄,所谓“南渡三案”刚刚落下帷幕,你身后还追着建奴与闯贼两大主力,
竟然在这个时候搞出了一个“北来太子”,还要学成祖皇帝“清君侧”!
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
当年要不是本督把你从芜湖拉回来,你哪来的宁南侯和“世镇武昌”!
事实上,左良玉与袁继咸关系还算不错,因此他收到左良玉手书邀他往江上一见时,他就立刻带亲兵一百动身赶往楚部军中。
他想过楚镇可能会反,但也知道左良玉绝对不是当皇帝的料,所以袁继咸打算靠两人之间多年的交情劝他回头。
直到路过江边这个破落小院,被一个小旗官一语惊醒梦中人。
左良玉竟然投了建奴,要为建奴前驱!
“证据呢?”
他骑在马上,深吸一口气,那双苍老眼眸此刻如鹰凖般锐利,在刘慎与四名楚兵身上来回扫视,最终停在那名受伤的楚兵身上。
刘慎毕竟出自武昌乱局之中,七分真三分假地编一套偶然道听途说到的说辞再简单不过,
即便听起来有些不可信,但对照这几名楚兵的反应后,在场众人无不面面相觑,信以为真。
“左良玉,受先帝之厚恩、得今上之隆遇,受封侯爵世镇武昌...如今家国沦丧正是他以死相报之时,竟然先投了建奴!”
亲兵队中,有人感慨一声,朝脸色阴晴不定的袁继咸劝道:
“大人,事已至此,当速回九江整顿城防,防止建奴顺流而下!”
“他在说谎!”
前一名骑士话音未落,队中突然又有人高声大喊,疾驰向前,朝袁继咸抱拳道:
“大人,宁南侯若投了建奴,现在就该立刻回身武昌,与他的新主子共同前后夹击闯贼才是,何必顺流而下为闯贼开路?!
此人半真半假地编个故事,就想离间大人与宁南侯,必是贼奴细作无疑,该就地斩了!”
刘慎吃了一惊。
身为一省提督,又是南廷抵御西侧来犯的重要防线,袁继咸麾下亲兵更是装备整齐,人人身穿明甲,长刀短铳标枪弓箭无一不备,
话音落下,便有两名骑士驰马向前,抽出长刀便作势朝刘慎脖颈上斩落!
“大人且慢动手,在下还有一事相请!”
袁继咸看着两名骑兵将长刀架在刘慎的脖子上,冷哼一声:“说。”
刘慎深吸了一口气:
“大人,楚镇投建奴之事千真万确,虽然在下拿不出证据不能让大人取信,但请大人千万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如今建奴兵分三路南下,最难的不是湖赣,而是史督师坐镇的淮扬!若大人能整理湖赣战局,联贼驱虏、携兵威北上,则淮扬之敌自退,应天之围自解,江南半壁可保!”
“笑话!”
马上骑士冷笑:
“你是什么东西,还要教总督大人做事?说完了就准备上路吧!”
话虽如此说,架在脖子上的刀却丝毫未动。
袁继咸怔了一下,陷入沉思。
南廷如今的表现,足可用“惊慌失措”来形容。
听说建奴大军南下,便立刻调靖南侯黄得功、广昌伯刘良佐北上;
听说闯贼逼近、宁南造反,竟不顾东路建奴已至江苏北部,又将史可法的军队抽调南下;
而马士英却担心史可法名位居前,生怕他南下后会影响自己的地位,又立刻建议朝廷下旨,令史可法“速回料理,不必入朝”。
史可法也意识到了南廷这种“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被动局面完全不可取,覆灭只在旦夕之间,但无奈之下也只能登上南京城外的燕子矶,“南面八拜,恸哭而返”。
袁继咸接到塘报后也是叹息良久,但他身担镇守江西的重任抽身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江南北的明军徒劳无功地来回调动,在不断重复奔波之间耗尽了士气。
但眼前这名小旗官的话却是让他心中一动。
若真能如他所说,在江左开辟战场将建奴的注意都吸引过来,以自己所部与楚镇官兵合营,再加上顺军配合,未必没有战胜建奴主力的可能。
届时若能再施行一二驱狼吞虎之策,则武昌之贼可解,江西之敌可退,淮扬与应天也将转危为安,可谓是一石三鸟!
袁继咸心中对眼前小旗官多了一丝另眼相看,毕竟这等想法若非洞观全局,绝对想不出来。
往高了说,这是大将之才。
“你一个小小旗官,如何会有这种想法?”
不自觉地,他对刘慎的话语已经软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