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圣归位，游子归家
残阳之下，薄水之上。
路明非杵着如意金箍棒，一寸寸的抬起头来，死死的盯着逐渐靠近自己，手持金箍的白毛老猴。
身扛千钧，肩压万担，尖嘴缩腮的俊朗猴子依旧不肯低头。
老猴缓缓走到路明非身前，动作却是一顿，低声问，“不肯低头？”
这‘天命猴’内里的少年咬牙咧嘴，露出一个凶狠的笑容，“绝不。”
“再走一遭，也不肯？”
“你问我再多次，我给你的答案也一样。”路明非眯着眼睛，艰涩的控制着身体，撑着那重一万三千五百斤的铁棒，艰难的起身，“绝不。”
老猴子沉默许久，抬起头来，看向了天命人身后那灼灼大日，一瞬间，好似被恍了眼，“你，便有十分像他了。”
“谁？”路明非咧开嘴，笑的艰涩又畅快。
他知道老猴子说的是谁，但他就要这老猴子亲口说出来。
“还能是谁呢。”一身白毛，披粗布衣的老猴松开了粗粝的手，盯着眼前笑的灿烂的猴子，“当年那大闹天空的猴，被镇在五指山下五百年的猴，修得正果却要卸下一身重挑回花果山的猴。”
“齐天大圣，孙悟空。”
“哈哈哈哈，好啊，我就等你说这个。”俊朗的猴子忍不住发出尖细的畅快笑声，“你就是再要我走千百回，我也绝不认命。”
“唐僧师徒的西游路，走了九九八十一难，你........”老猴子看着眼前杵着如意棒，双腿颤抖，也要站起身来的猴子，“路明非，这重聚六根的路，你也走了九九八十一趟了，够了。”
天命人内里的少年，心微颤一瞬。
“千难万险，六根重聚重散，九九八十一难，你已经行过了。”老猴子轻轻的呼了口气，将手中的金箍递给了身躯渐轻的猴子。
路明非接住金箍，沉默片晌，抬起头，看向了老猴子，“你，是谁？”
“我是他认的命。”
老猴子咧开嘴，与天命人对视着。
一瞬的恍惚，路明非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与杨戬大战的尾声，重化顽石的齐天大圣坠入花果山，六根飞散而去，而其中的意见欲汇入了追入花果山的二郎神手中。
“老猴子，逃命去吧，带着花果山的猢狲们。”踏空而行的杨戬俯瞰着‘自己’，开口之后，将他手中的一抹金光按入额中三眼后，转身提着三尖两刃刀，飞向了高天之上。
而随后，便是苍老的咋咋呼呼的呼唤，以及林中钻出的猢狲猴头们逐渐汇聚到身边的画面。
这是，那只白毛老猴子的记忆。
一个恍惚，路明非回过神来，他盯着眼前的白毛猴，“你........”
“这心相之中，仅有你我。”
“你乃天命人，我亦天命人。”
“我认命。”
“你不认。”
白毛的老猴子将金箍递给了路明非，“你要如何做？”
路明非接过了金箍，抬起眼，看向了白毛老猴，“你希望我怎么做？”
“戴上，认命。”老猴子对着路明非双手合十。
“不戴。”路明非丢掉金箍，提起如意金箍棒，转身面朝着那灼灼烈日，“戴上金箍，我就不像他了，像你。”
“说实话，黄眉老怪说的也没错。”路明非眯着眼睛，眺望着那几乎要沉入水面之下的灼灼烈日，“总是有个放不下的偶像，要成修行路上的业障。”
话音落下，困倦敢如潮水般涌入思绪之中。
路明非摇摇晃晃，眼见要跌落在那一层薄薄的水幕之中，心底的一颤，却陡然将路明非的思绪唤醒了过来。
向前踉跄了两步，路明非稳住了自己的身形，猛然回身看向身后。
然后，他愣住了。
他看到了.......‘自己’。
或者说，“天命人”站在原地。
抬手，低头，却不再是猴爪，而是白净的，人类的双手。
低头，一身金甲披挂也成了熟悉却又陌生的仕兰中学的校服。
而天命人身后，那双手合十，一脸平静祥和的老猴子，低眉垂目，正化作淡金色的光点，汇入【天命人】的身躯之中。
而且不仅是那老猴子，眺望这心相之中的来路，那些在昏黑天色下个个顶天立地，代表着齐天大圣一路西行时所见所闻的一切，都在化作金光汇入天命人的身躯之中。
天命人立在原地，手持如意金箍棒，悄然的吸了口气，然后用力的呼了出来。
睁眼。
丝缕金光从那双黑瞳之中灿然浮起，乃是齐天大圣被关入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中，以文武火煅烧了七七四十九日，阴差阳错之下练就出的火眼金睛。
“俺老孙，这辈子佩服的人不多，路家小子，你算一个。”那身穿金甲披挂的大圣，盯着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人类少年，咧开嘴笑了笑，手中如意金箍棒转了一圈，骤然将金光塞入耳中，“俺老孙，倒是欠了你一个天大的情。”
“你......真是。”路明非抿了抿嘴唇，一时间居然还有些不敢置信。
“这天底下，怕是没人愿意冒名顶替俺这齐天大圣的名头。”猴子笑了笑，手指对地一勾，土包浮起，“来，坐下。”
路明非缓缓走向了孙悟空，学着猴子的模样，盘膝坐在了土包之上。
孙悟空一手摘下了自己腰间悬挂的酒葫芦，一手在土包上一捻，泥土瞬间褪去晦暗，化成白玉，随手一捏，将白玉捻成酒碗，孙悟空将葫芦中的酒水倾倒而出。
“路家小子，敬你。”孙悟空端起酒碗，对着路明非举起酒碗。
路明非沉默了片刻，端起酒碗，送到嘴边，一口，便将那味道熟悉又陌生的酒水送入喉中。
“哈哈......”路明非放下空碗，睁开有些发红的双眼，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猴子，“这酒，真辣啊。”
孙悟空看着路明非，一时间居然也有些沉默，片晌之后，猴子抓起酒葫芦，再给二人倒一碗酒，“这第二碗，便是要向你赔罪了。”
“赔罪么........”路明非恍惚了一瞬间。
从黑风山，到黄风岭，再去小西天，过盘丝洞，翻火焰山，最后再回花果山......
这重聚六根的路，他走了自己都数不清的遍数。
“若非你能不断重聚六根，老孙我，怕是便真要如那认了命的老家伙所说，死透了。”孙悟空抬起目光，盯着路明非，“路家小子，你乃是局外人，却是被我与杨二郎以及那魔童三人合力的拘神之术，从这万千世界中寻来的，凭白受了这般苦楚，老孙，自该向你赔罪的。”
“魔童？”路明非楞了一下。
“三头六臂，藕身丹心，哪吒是也。”齐天大圣盯着路明非那恍然之后，逐渐瞪大的双眼，便是忍不住拍着大腿笑了起来。
“你们.......”路明非死死的盯着孙悟空。
“六根齐聚，在‘天命人’，亦在你，若非你的意志能得六根承认，六根又如何会认你做主，亦是有你坚信，以你的记忆做引，我也才可复生，原本计划中，该是由你，与杨二郎，和哪吒做接下来之事。”孙悟空扒拉了两下自己头顶凤翅紫金冠的长须，“我观了你的记忆，更加确信我三人的选择乃是正确之事，虽非同世，但这世上若无神佛妖魔之流，该是个好时代啊，至于我们，自是做我们该做却未尽之事。”
“挑翻那天，掀翻那案。”孙悟空又倒一次酒，“把那满身金粉的佛像砸个干净，把那天上尸位素餐之流灭个干干净净，用你记忆中所言。”
“乃是要这三界，绝地天通！”
路明非用力的吸了口气，再长长的呼出，端起酒碗，心情激荡之下，他举起酒碗，深深的看着孙悟空，“大圣，敬你。”
“哈哈，在你面前，我便当不得大圣，若非时候不对，我们该是结拜一番，以兄弟相称才是。”孙悟空端起酒碗，与路明非碰碗之后，一口闷掉那醇厚的烈酒。
“时候不早，还有这最后一件事。”
孙悟空再拿起酒葫芦，却无法再从葫芦里倒出酒水来，猴子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不尽兴，实在不尽兴，送别，居然无酒。”
送别......么？
路明非轻轻的呼了口气。
一时之间，心中庆幸也有，不舍也有，心绪复杂。
“最后一事，自是送你回家去，你被拘神来了此方世界，受了这些苦处，老孙自该给你补偿，这齐聚的六根，该有你一份。”
孙悟空说着，便是手掐指决，对着路明非轻轻呼出一口气。
随着孙悟空呼气，六缕金光，从他口中飞出，不等路明非拒绝，那六根骤然没入了路明非的身躯中。
“大圣分了我六根，那你接下来要做的事儿........”
“不打紧，这六根由你寻来，一路随你九九轮回，早已壮大，俺老孙也算是凭白受了你的好处哩。”猴子龇牙咧嘴的笑了一声，随即，又抬手掏了掏耳朵，掏出一缕金光，将其抛给了路明非。
路明非伸手一接。
一缕金光却是骤然化作一柄杆子乌黑，两头套着灰亮铁箍的长棍，落在了路明非手上。
“此乃随心铁杆兵，乃是我西行路上打杀心猿六耳猕猴后所得，与我这定海神珍也是不遑多让，便是与六根一同赠予你，以及这酒葫芦，乃是你一路走来的见证，老孙也不能昧你物什，该还于你。”
“只可惜，仙决也好，变化之术也罢，你所在世界已无法修炼，赠与你也是无用，只可赠你身外之物了。”孙悟空盯着路明非，“路家小子，你的未来，或有劫数。”
“劫数？”路明非把玩着随心变化的随心铁杆兵，骤然听得孙悟空的话，楞了一下。
“我与杨二郎，还有哪吒，三人寻你，并非寻‘你’，而是花了大代价，请了袁守诚卜卦，找一与俺老孙一般，需得反抗命运之人的神魂来此代替俺的。”
孙悟空深深的盯着路明非，“从六根之中，俺老孙也能窥得你九九轮回的寻根之路上的苦楚，若是曾经的你，在你的世界，必要受很多磨难，如今你能得俺老孙的六根的承认，想必，未来，你也能轻松很多了。”
“毕竟，俺是相当中意你的，路家小子。”
“你，可不比任何人差啊。”
心相的世界正在慢慢崩塌，路明非有些艰涩的抬起头来，看着齐天大圣的背影。
“大...圣........”
“我在听。”掏出了金箍棒的孙悟空背对着盘膝在地上，正在逐渐消失的路明非。
“你说的话......当真否......”他问着问题，却是在笑。
“嘿，你这话问的。”
“俺可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俺可有诓你的必要？”
“你可是我选的，该是能继承我名号之人.......”大圣的回应，也带着笑意。
“嘿，俺差点忘了，这外物，倒还有一身披挂，可以赠予你来着........”
一抹流光，在路明非的身影即将消散的瞬间，从孙悟空手中飞出，汇入了路明非的身体中。
“路家小子，此去永别，将来，便是要各自安好，你可明白？”
轻柔的应声，回荡在这陷入漆黑的心相世界中。
而孙悟空，在这心相的世界中站了许久，才用力的呼了口气。
闭上眼睛。
再睁眼，灵明石猴已在花果山中睁开了双眼。
手提三尖两刃刀的杨戬，与扛着火尖枪的哪吒，正盯着那顽石所化的猴子。
“九九轮回已过，路明非，想必他的残魂已经向你.......”
“好外甥，路家小子已经回去了。”孙悟空将金箍棒往肩上一担，咧嘴朝着杨戬嘻哈一笑，“站在这儿的，可是俺老孙本人。”
杨戬一愣，哪吒也是眯起眼睛。
“你说......什么？”杨戬手掐诀法，额上三眼骤然睁开，死死的盯着眼前猴头。
三眼所观之下，哪里还有什么穿着奇装异服的年轻少年，分明就是那石肤石毛的石头猴子。
“是真货？”看到杨戬那震惊的表情，哪吒也是眯起了眼睛，勾起了嘴角。
“臭猴子，果真是你！”杨戬先是愕然，随即哈哈大笑，“好好好，这般变数，便是袁守诚算尽了天机也算不到啊。”
“这便是人算不如天算.......”孙悟空双手架着肩上的金箍棒，仰头看天。
这万千世界的穷观演化，某个孙悟空，居然也能被万世人记在心底，奉为偶像。
更是没人能想得到，那被拘神来顶替齐天大圣的少年，这一路的九九劫难走下来，愣是能凭借着一股信念，将他孙悟空那散在西行路上的丝缕的残魂，吸引到自身之中，慢慢将那魂魄集齐，滋养，壮大。
“行了，路家小子已是给了俺老孙天大的机缘。”
“咱们，也该打上那凌霄宝殿了！”
“哈哈哈哈，同去同去。”
“别忘了，先弄李靖！”
一道云雾，一缕雷光，加上两溜火径，骤然从花果山峰顶。
直冲云霄而起。
此去，绝地天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