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铁李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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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红滋滋的磕头牛

就在大家笑闹之中,有人喊道:“漏油了!”

我们一看,一片黑糊糊的原油沿着河道的上游漂流下来了,整个河面上都是油,很显然,不知那个站漏油了!

董队长一看大事不妙,赶紧命令停车。我们纷纷跳下去,跑到河边,发现漏油点是从上游七里沟方向来的。董队长紧张坏了,害怕环县环保局发现了灾情,报道出去,就叫喊着命令我们人工堵油,制止污染面扩大。我们就纷纷从附近的农户家抱了高粱杆子和玉米杆子,进了河道,并排站在河道里,将玉米杆子横放在腿前,进行人力堵油。同时派了几个人在河边火速挖坑,想把浮在水面的原油截流到坑里。那时,正是农历二月,山里的阳洼里虽然有了刚冒出尖尖的绿色,杏花准备含苞欲放,但不时有寒风从山旮旯里吹来,有种发颤的感觉。这时候人站在水里,冰冷的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我们按杆的按杆,刨油的刨油,董队长估计心已提到嗓眼了,像青蛙似的,不停地喊叫着,给大家使着劲。正当我们心急火燎地试图处理掉油污时,环保局人来了,估计他们得到了可靠的情报,来时准备的很充足,扛着摄像机,带着记着,像一支行军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我们逼近。

董队长盯着这些行人,目瞪口呆地对我说道:“这下完了,想瞒都瞒不住了。”我说:“已经这样了,瞒啥呢。”

经过几个单位的联合调查,漏油点找到了,是樊无计上游的中转站。那个站离我们站大约两公里,那里有个阀门站,站上值班的女工在倒输油管线时倒错了,把石油管线和排污管接在一起了,结果原油从排污管线跑了,流进了河里,据目测能流掉二百多吨原油。

这算是个比较大的漏油事故。环保局对此开了罚单之外,还命令我们把河道里的石油清理干净,不能再有油污。队上就给我们站上分了一个坝,要求把坝面上的原油全部引流完之后,连石头缝隙和槽道油污都要用抹布擦洗干净,到时候要验收。那坝长要三十多米长,我们要用抹布一点一点地擦完,没有三五天是不行的。

我在擦油污之中,脑子突然想起了白新芳。我俩曾在一起吃饭时,我无意中碰倒了刚买来的一碗烩面。我有点尴尬,忙收拾残局。白新芳忙伸出她那白嫩的手,又是刨又是抹,几下就收拾干净了。见我盯着她的手看,她说,从小我妈就教我收拾卫生,整理衣服柜子,我可能干不了体力活,但收拾卫生,整理家,绝对是一流的!我说,那咱们将来结婚后,我在外挣钱,你给咱们搭理家,我保证让你过上好日子。白新芳说只要你能挣到钱,我可定会把家里搞得既艺术又整洁,以后有机会了,到我家里看看,就知道我妈有多干净了。

正因为白新芳多次提到了她母亲,做饭的手艺如何好,家里收拾得如何整齐,对我这个早年失去母亲的人来说,有着无形的吸引力。我期待早日见到她的母亲,期待白新芳早日走出校门,与她成婚。没想到,我等来的,却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不想则罢,一想,沉积在内心的那种时隐时现的失恋情绪又涌上心头。接着各种想法像眼前的群山一样堆积在眼前,小时候渴望走出大山,连高中都来不及上,初中一毕业,就上了中专。上了一场学,与天南地北的学生相处了四五年,总以为参加工作后,我会走进一个崭新的世界。结果转来转去,连陇东都没转出去,而且连在县城工作的福分都没有,就在大山里。一月就拿了三四百元的工资,整天除了捉贼,就是跟这些红兹兹的磕头牛(抽油机)打交道。

这种生活,与我老家铁李川有啥区别?而且还没自由,没有烟火气。难怪白新芳跟人跑了,我要是白新芳,从你身上能看到啥希望?难道我嫁给你,也是钻山不成?

我越想越气,越擦火气越大,最后将抹布一扔,心里骂道:妈的,不干了!是猪脑子的人,才干这事儿!

我穿过河坝,进了山旮旯,在一处向阳的草地上,脱了外衣,遮住头,睡了起来。阳光像只大手,抚摸着我的脸,给我带来了表面的温度,但挨地的身子,却有种潮湿而阴冷的感觉。站在树枝上的喜鹊,嘎、嘎的叫着,像调戏着我,又像嘲笑着我,搞得我的心更加难受,一种莫名的忧伤和焦虑感将我笼罩。我眯着眼睛,感到天色昏暗,心里的悲伤如稠糊糊的河水一样翻卷,流淌。自从白新芳甩了我之后,这样的情绪,不止一次的从我的心里出现,像影子,像毒气,总要将我折磨一番。从年前到现在,折磨多少次了?我不想计算。

曾有段时间,我想我这种动辄出现的悲观情绪,可能与白新芳与我断交有关。为了派遣这种焦虑的心情,我试图想找白新芳好好谈一谈,希望恢复关系,能给我焦虑的心带来一点安慰,让我战胜痛苦,静下心来工作,但是,白新芳总是拒绝见我。每次打不通电话时,我感觉心里像长了把刀子,扎得我的心血滋滋的,好像放了我心里的元气,使我看到眼前的一切都毫无生机……

现在,我因为擦油污,又有了一种悲观的情绪,对工作又有了一种索然无味的感觉,我就这么僵尸般的躺在草丛里,一动不动。眼前的太阳瓷巴巴的,群山疙疙瘩瘩的,有的像锅盖,有的像女人的奶头,有的像猴头,反正看上去丑陋无比。山底的河水无声无息地蠕动着。远处的一棵槐树下,放羊老汉好像有睡不完的觉,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那时候,农村还没有施行封山禁牧政策,山里到处都是成片成片的羊群。

正当我躺在草地上,心里在翻江倒海时,我听见有人走来。我睁开眼睛一看,树下的那个老汉立在我面前。他披着一件黑色薄棉袄,手里捏着一条皮鞭,两眼笑眯眯地看着我。我本能地坐了起来。老汉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掏出了纸烟,递给了我一支。我心里想:放羊老汉一般抽的是旱烟,嘴里叼的烟锅,这老头还与时俱进,抽的纸烟,尽管两块多钱的“大前门”烟,但能抽这种烟,证明老头不是一般的放羊人。

我接过他的烟,只吸了一口,感觉有点硬,就想扔掉。但我不能,扔了有点难看,起码得尊敬这个老人,因此就抽了起来。老汉主动说道:“你年轻轻的,咋不捞油去,睡在这里干嘛?你没看看,我的几只羊喝了水,嘴都黑了。”

我叹息一声说道:“一人弄下这麻烦,多少人受到了牵连,真是一只老鼠害了一锅汤。”

放羊老汉说:“人活在世上,哪不有粘皮带毛的事呢?古代一人犯罪,诛灭九族哩,这算了个啥?想开些,在生活中,替人擦屁股的事儿很多呢。”

这老汉一句话,吸引了我,我俩就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老汉问我来井场时间不长吧?说井场那几个人,他基本都认识,就是我的面孔,他有点生。问我啥时候调来的?是个啥程度?人家干活你在这里睡觉,你是不是油田子弟的后代?我就说我是考进石油学校的,家里与油田上没有丁点关系。老汉即说道:“那你年轻轻的,又是从山里走出来的,跑到这山沟里干嘛?井场那点事儿,文盲都会干,不就是看个机器么?我要是你,就凭我读了几年中专,我就会往城里跑,而且往大地方跑。”

听他这么说,我微微一笑说:“你老人家,思想倒挺开放呀。”

老汉一脸认真的解释道:“我说的是实话啊。我们村上有几个媳妇,家里穷,男人还不管事,拉着娃守着那个穷家,死巴巴地在土里刨。我曾给人说过,我要是个女人,我早就跟人跑了。你没发现,凡是爱跑的男人,或者猴一点的女人,人家都过得比较活泛,不像有的人,死巴巴的,一辈子就守着那个家。”

“照你这么说,你儿媳妇跟人跑了,你都能想开?”

老汉说:“那证明我儿没本事嘛。男人如果有本事,把家里搞得殷殷实实的,女人会跟人跑吗?人说白了就是个相互吸引的动物,你有本事,就会把人吸引住;你干得不好,人品不行,你想吸都吸不住。”

说到这里,这位放羊老汉抽了一口烟,又吐出一道青烟,有点自负地继续说道:“可能你觉得我这个人脑子有点潮,鼓励那些男人没本事的女人往出跑。多数人把那些离家出走的女人看成了坏人,名声不好,作风不好啥的,见了人家像躲瘟神,我却不这么看待人家。我曾当众说过,人好名坏名,落个名总比没有名好。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嘛,起码后人还有个话题提起你。死了啥名都没有,不就跟牛和猪一样了?”

“对呀,你说的有道理。”他的观点,瞬间引起了我内心的共鸣,我感觉自己一下亢奋了起来,好像我头上有只硕大的帽子,被人揭掉了,让我看到了更加高远的天空,比山外更加开阔的世界。我不禁反问自己:人家一个农民,平时面朝黄土面朝山的,都有这么开放的思想观念,自己好歹是个读了几年书的年轻人,怎么不具备他这等观念呢?

我本来就有出山的想法,老汉的一番话,像个强心剂,一下让我有了离开的决心!那时候毕竟年轻,说走就走。没过几天,我就请了长假,离开了环北采油大队樊无计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