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狱卒也不嫌弃伸手接过钱,掂了掂,顿时喜笑颜开。
“好嘞!大人你们聊!我去旁边候着。”他干脆的走远了一些,开始望风。
沈昱略有深意的看了几人一眼,没有动身,还是坐在床板上,只是淡淡的道:
“你们秦人来见我干什么?”
老者身后的壮汉猛地一惊,一双虎眼死死的瞪着牢房中的沈昱,同时警惕着周身的异动。
老者挥挥手打断他的动作,一双混浊的眸子讶异的盯着沈昱,似乎没想到他竟然一眼就能辨认出他们的身份。
不应该啊!他自认为伪装的足够好,这些日子来也没有一个赵人识破过他们的身份。
“敢问公子是如何知道我等是大秦人的。”
老者疑惑的开口问道。
幸好是在这没有他人耳目的地方,不然若是在街上被当面戳穿身份,他们可能就要落荒而逃了。
秦赵两国虽都是嬴姓赵氏,往上追溯甚至同宗同源,本来世通修好,可几十年前的一桩恩怨是非后,如今秦赵已经反目成仇。
前些年赵国更是响应齐国大将娄师庄的号召,联合六国举兵攻秦,七十万大军将秦国打的割地赔款,险些灭国,赵国更是借此得了三郡之地。
久积仇怨之下,如今二国的民众对彼此都有着深深的愤恨之情。
“你的打扮的确很像赵人,赵地士子喜欢戴头巾,穿尖靴,从外表上的确看不出你的身份。”
顿了顿,沈昱轻声道:“可你一开口就暴露了,秦腔赵音区别明显,很容易被有心之人察觉出来。”
“只是从咱家的腔调上?”
清瘦白面的老者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他总共说了两句话没有?
心中赫然的同时,老者算是第一次见识到眼前人的厉害之处。
“公子果然高才!”
反正周围没了旁听的人,老者干脆凑近小声的自报家门道:
“我家政公子让老奴向您问好。”
政公子?沈昱凝眉思索片刻,并没有想到之前与此人有过接触。
“我家公子素闻先生之名,心中钦佩,神交已久,前些日子听闻公子遭遇,痛惜不已,故此派咱家前来……”
沈昱打断他的话,直截了当道:“何德何能劳烦秦国贵人搭救,你们走吧。”
老人愣怔片刻,凝视沈昱良久:
“阁下真的愿意在这监牢之中空度此生?胸襟不展?”
“不劳费心。”
“唉!来前我家公子便知如此,这尚有一封书信给您。”说完老者从衣服中掏出信纸递给沈昱。
沈昱审视两下,没有起身,态度不置可否。
老者叹了一口气,见沈昱心意已决,带着身后的壮汉也不再停留。
牢中再次恢复平静,沈昱睁开眼,目光落在地面的那封信上。
尘絮在气窗透出的光柱中上下飞舞,在阴暗潮湿的环境中显得弥足珍贵。
沈昱展开那封信,目光微动间,神色怔怔。
纸上只写着一句诗:
犹忆马上遥相顾,落花时节又逢君。
……
古往今来世事如大钟从不会因为缺少某个人而停摆,所有人如此,沈昱也是如此。
赵国邯京。
雨后化晴,大大小小的篷船收起挡篷,在清澈见底的河道上漂行,精赤着上身的船夫划动船桨,时不时引起岸边浣衣娘的小声惊呼。
地面上街坊百姓鱼贯而出,达官显贵坐着四轮马车入青门,穿龙桥,道上显得熙熙攘攘。
东城商贩过千,叫卖声呼喊声和马车过道声混杂于耳,酒楼商铺、勾栏赌坊开门迎客,平头百姓、青皮打手、达官显贵、文人骚客,三教九流之辈徘徊于此,一副煌煌盛世之相。
从前些年与秦的战事获胜,西无战事,东有天险,南方楚国内乱,北方燕国羸弱,赵国也享受到了大国霸主的待遇,加上当今女帝登位大力推行新法改革后,赵国国势称得上蒸蒸日上。
人民的日子有盼头了!
新晋内阁大臣崔礼穿着紫红袍和其心腹新党众人坐在赵京城最大的酒楼上,透窗俯瞰着这条邯京最繁华的玄武街景。
在人手下多年,一朝得势,崔礼心中复杂万千,听着周围人的恭维声,他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酒。
“崔大人昆山片玉,风流人物,连喝酒竟都显得这样与众不同!”
崔礼不动声色又抿了一口酒。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崔大人贤臣之相啊!想那张仪苏秦之辈也不过如此!”
崔礼又又又不动声色抿了一口酒。
“崔大人真是海量!豪迈!豪迈!属下再敬您一杯!”
崔礼叹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将酒杯放在桌面上。
“大人这声叹气,想是思及赵国百姓所受苦楚而痛至心扉,如此忧国忧民让属下我等汗颜。”
如此人情冷暖,让崔礼心中生起一股世人皆俗的感觉。
“唉,沈大人不知还有没有起复的希望。”
直到耳边突兀的听到这么一句,崔礼这才暗自皱了皱眉头,心中冷笑起来。
半月前初听到沈昱被弹劾,他心中是格外激动的,只因他心中明白若是沈昱不倒,在女帝面前他永远没有出头的机会。
他并不认为自己会比沈昱差,甚至……他自负的认为如果是他坐沈昱的位置要比他做得更好。
——至少不会落得这么囫囵入狱的下场。
对于赵国来说新法变革的确很有必要,可沈昱的所作所为却背离了为官之道。
沈昱做了什么?
站在这个国家所有势力的对面,妄图凭借一己之力推动新法施行。
在崔礼看来,女帝拿下他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时间长短问题。
目前女帝属意让他继续推动新法,崔礼并没有拒绝,有前车之鉴,他早有自己的规划。
可现在真当接过这份政治遗产,几日之间他便知道什么是烫手的山芋。
短短几日之间,如山的压力就已经向他倒来!
多地试行的土地法受阻!
县学被地方官府勒令关闭!
关乎新党人员的抹黑栽赃案件层出不穷。
……
守旧派的简单几招就让他焦头烂额招架不能,屡屡避让。
这些日子他殚精竭虑的想要修复这个烂摊子,现在好不容易空闲下来心中还在考量着推行新法之事。
可手下这些人竟然真的在吃酒聊些没用的东西!
一帮胡吃海塞,只会溜须拍马的蠢货!
心中不满,崔礼放下酒盅刚要说些什么,就见到窗外街道上疾驰来十几道骑士。
他们穿甲跨刀,铁骑铮铮之声惊扰了一条街的人。
“哒哒哒!”
“驾!闪开!”
穿着轻甲的镇抚司小旗扶刀按马,口中厉喝着,见到有人挡路就是马鞭打来,哀嚎声马蹄声中整条街道都显得躁动起来。
“这是干些什么?”崔礼皱起眉头,撇头看向一旁的下属,“你去瞧瞧。”
那下属应了一番,抬腿下楼,不一会儿众人便得到消息。
西城走水了!火情紧急,已经连烧了三片街坊。镇抚司怀疑是有人刻意纵火,图谋不轨,正紧忙抽调人手火速加强西城守备。
“走水了?”“谁这么大胆。”“西城兵马司长官是谁?”周遭谈论声不断。
大家都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大白天放火,五城兵马司和镇抚司的人又不是吃干饭的,别说趁乱起事,到时候把城门一关,蝇虫都飞不进去。
崔礼注视着西边火龙升天隐隐冒出的黑烟,不知为何心中一堵,有种不好的感觉。